《左司大人他人美心善》叶信言

4、限期结案

　　“是个硬骨头，”张守把邓寒的供纸放到桌案上，低声道，“用了点手段，别让右司知道，不然这人什么都不肯说。”

　　李玄穆垂眸看口供，好像没听到张守的话，看了片刻：“这邓寒祖籍浙江，是五年前进的京城，以前是个四处游荡的侠士？”

　　张守点头点头，沉声补充：“他自称侠士。”

　　“三年前到西定侯府当一名厨子？”

　　“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不合常理之处。”

　　张守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胡茬子，若有所思地附和。

　　李玄穆吸了口气，继续看供纸，上面写道：

　　到西定侯府之初，因做饭口味欠佳，曾遭世子辱骂，因此怀恨在心，遂发誓要报此仇。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一种鲫鱼有毒，长期服用会头痛难忍，进而卧倒在床，最后会头痛难忍死去。因着世子有食鲫鱼汤的喜好，便留意寻找这种鲫鱼，每当做汤时便偷偷混进普通鲫鱼中熬汤，专门献给世子服用，长此以往，世子果真身中此毒，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半分干系。

　　李玄穆啪的扔下了供纸，难掩眸子中的怒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一个四处游荡的侠士，到西定侯府当了一名厨子，还因为世子辱骂就要毒死世子，你觉得皇上会不会信？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还有两天就要结案，你就审出这么点东西？”

　　张守恍然大悟，转了转眼珠：“必定有人指使！左司，我这就去接着审！”

　　深夜，张守顶着两个黑眼圈，把供纸又重新放到桌案上。

　　烛光下，左司大人不眠不休了三天，却依然神采奕奕，英俊非凡。

　　“邓寒这次真的招了，”张守低声道，“很痛快的承认了。说是受罗益指使，两人都对世子怀恨在心，一拍即合。一个月前他开始用毒鲫鱼为世子熬汤，谁知道这毒性太慢，罗益受不了被鞭之辱，找了个机会把世子咔嚓了。他还说毒鱼汤是他俩合谋，至于后来杀世子，是罗益一人所为，他并不知情。”

　　“罗益我也审了，他不承认毒鱼汤的事。不过，他愿意承认杀世子是他一人所为，只要别说出世子妃放他走的事，”张守手指点了点桌案，悄声提醒，“毒鱼汤的事，用点手段，他不招也得招。”

　　“时间也对的上，都是一个月前。”张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左司大人，继续说下去，“左司，明天就是第四天了，这案子能结了吧？不然皇上那儿我们也不好交待。”

　　李玄穆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供纸，没有作声。

　　张守揉了揉额头坐下，开始劝人：“左司，那天回府，我听我爹说，皇上已经连续多日没上早朝了。这一段时间皇上也没召你进宫了吧？皇上日夜操劳，忧国忧民，现在龙体欠安，咱们就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了。况且今年开春以来应天府频频地动，太子殿下一直呆在那里安抚灾民，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真要是皇上责怪咱们天罗司办事不利，也没人给我们撑腰啊。”

　　张守说的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他爹是兵部侍郎张峋，对朝廷的动向很是清楚。

　　当今圣上登基时已四十六岁，是位贤明至德的开明君主，只是年幼时落下了病根，身体不大好。

　　李玄穆忆起上次入宫觐见仁宗的时候，皇上发丝皆白，声音倦怠，圣容憔悴，已垂垂老矣。

　　李玄穆抬眸看了眼张守，目光寒利如刀，冷冷道：“天罗司职责所在，若无确凿证据，怎能胡乱定罪？那样岂不是辜负圣恩？这种事不要再提，若最终查不出来，我去亲自向皇上请罪。”

　　张守知道他们左司是个一根筋，劝也劝不动，只好叹了口气，自去值守房休息。

　　~~~~~~

　　天色微明，唐浩风尘仆仆的下马回来，手里拎了几尾鱼，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种鲫鱼，此外还拿了几卷白纸。

　　还未进门，唐浩先大声嚷道：“渴死我了，给我倒杯茶！”

　　天罗司里的值守都已经就位，沐飞忙不迭地递了一大碗茶水过去。

　　唐浩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查出来了。”

　　铅山县距京城上百里，唐浩马不停蹄的赶回去，连夜查明，又一刻不停的赶了回来。

　　“铅山县雾白乡，专门造一种纸，叫雾白纸。”

　　李玄穆接过唐浩带回的纸，细细查看。

　　这种纸比平常纸更薄些，纸面细白，韧性十足，价格定也会昂贵许多。

　　“雾白乡很多农户都有作坊，专门生产这种纸，卖给达官贵人使用。这种纸制作的时候需要使用嫩竹浆，要在河水里进行漂白和打浆，当地人都不会食用本地的鲫鱼，说鲫鱼喜好吃竹浆，体内有毒，人若多食就会中毒死亡。”

　　这一说法证实了他们之前的推测。

　　李玄穆点了点头：“这种鲫鱼有毒，邓寒是怎么知道的？”

　　夏简清猜测：“也许是他此前曾四处游历，见多识广，听说过。”

　　唐浩补充：“也有可能是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人告诉他的？”

　　沐飞觉得几人的推测简直浪费时间：“为什么要在这里猜测，直接审问他不就得了？”

　　“那你得到的只会是右司大人的答案，”张守摸了摸鼻子，“邓寒这个人狡诈多端。”

　　夏简清站起身，沉声道：“我去趟定西侯府。”

　　几人随即跟着站起身，异口同声：“我陪右司去！”

　　夏简清摆了摆手，抬脚走了出去：“我自己去，一个都别跟着。”

　　~~~~~~

　　清晨，天蒙蒙亮，早市已经热闹起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新鲜的蔬菜，刚从地里摘得，鲜灵灵的。。。”

　　“刚炸好的油条，酥脆。。。”

　　“炸糕，炸糕嘞！”

　　定西候府的厨娘挎着篮子走到卖炸糕的面前，刚打算要一份炸糕。

　　旁边一位身着浅绿衣衫的女子走上前，笑盈盈地说：“炸糕，我全要了。”

　　小贩忙不迭地装好，转首对厨娘说：“大娘，您等我，我现给您炸！”

　　女子闻言转过脸来，轻柔一笑：“大娘，您也要炸糕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现等还得好一会儿呢，把我这份先给您拿着。”

　　厨娘忙推让：“姑娘，那怎么好意思呢？这不成。”

　　女子不由分说的把炸糕装进了厨娘的篮子里，对小贩说：“锅里的炸好后用纸包着，等会我来取。”

　　说完扔了一钱银子在桌案上，便自来熟得随厨娘往一个方向走去。

　　厨娘这才仔细打量起姑娘来。

　　对方长着一双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皮肤白里透红，说不出的俊俏好看，却并不显得女儿家的柔弱之态，反倒有股隐隐的英俊潇洒之意。

　　白受了姑娘的炸糕，厨娘自然熟络起来，瞧着姑娘也越发顺眼，笑道：“姑娘长的真是俊俏可人，怎么称呼？”

　　“大娘唤我阿清吧。”

　　厨娘是个喜好做媒的人，笑眯眯地问：“阿清姑娘，可曾婚配？”

　　姑娘俏笑几声：“还未曾。”

　　“像姑娘这样的人物，必得公侯之子才能配的上啊。”

　　“倒没有这么大的志向，”姑娘扯唇笑了笑，随机灵机一动，低声说“不过，定西侯府有位年轻的厨子，姓邓，看上去......”

　　厨娘迅即打断了她的话，拉着姑娘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悄声叮嘱：“姑娘，你说的可是那厨子邓寒？”

　　姑娘脸颊上似有些羞红，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厨娘踌躇了一番，忍不住说：“大娘与你萍水相逢，觉得有缘，特意劝你一句，那厨子可不是什么良人，别耽误了姑娘。”

　　“啊？”姑娘颇为难过的低下了头，“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知人知面不知心，”厨娘恨铁不成钢地说，“别被他那副皮囊给蒙蔽了。定西侯府的世子爷刚没了，听说跟他脱不了干系。”

　　姑娘适时的睁大眼睛，十分惊讶：“不会吧？他看上去是个好人。”

　　“你还是年轻，”厨娘叹了口气，“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定西候府的厨娘，他的事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事早有端倪，我看他有时候与二夫人走的过近，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这事你谁都别告诉，我悄悄跟你说吧。二夫人三年前刚嫁进侯府，那厨子没过多久也来了，原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发现，那厨子和二夫人倒是......走的过近。有一次，二夫人说想吃家乡的东西，那厨子竟然连夜赶了上百里路给买回来，你说说，这能是一般的情分吗？”

　　姑娘随口问了一句：“上百里路？二夫人的家乡在哪里？”

　　“听说在铅山的一个地方。”

　　夏简清怔愣了几瞬，好像脑子里有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铅山县，雾白纸，有毒的鲫鱼，几条线索在脑海里迅速的串联了起来。

　　夏简清抿了抿唇，小声说：“那当真是......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跟世子说呢？”

　　“我们做下人的，哪敢多嘴，就是面对官爷的问话，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小心使得万年船。这是我在外面跟你悄悄说的话，你可不能乱说，大娘是为了你的姻缘。”

　　夏简清附和了几句，与厨娘告了别，便马不停蹄得奔往天罗司。

　　~~~~~~

　　一袋炸糕被扔在天罗司的桌案上，夏简清呼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沉声道：“有新线索了。”

　　李玄穆听完右司的报告，命人去提二夫人唐氏。

　　唐浩在一旁建议：“我现在看西定侯府个个都有嫌疑，不如挨个提过来审问一遍。”

　　夏简清听他说完，随手抄起一卷案宗砸到唐浩脑袋上：“西定侯府，你以为是寻常百姓家？想提就提？没有几分把握，就是个下人也得顾及侯爷的脸面。动动你的脑子，天罗司虽然地位特殊，但朝廷那些言官哪个不整日盯着？若有一着不慎，明日便有一大堆折子建议皇上取缔天罗司，到时候你就等着去喝西北风吧。”

　　唐浩捂着脑袋，跑了出去，夸张的哀嚎：“右司，你这身装扮和你的行为着实不符！”

　　夏简清没理他，叹了口气：“不过，天罗司的监房该扩建了。”

　　李玄穆抬眸看了看换上女装的右司大人，颇有些不习惯，便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

　　夏简清微微蹙眉：“左司看什么？”

　　李玄穆神色未变，只咳了一声，沉声吩咐：“值守时间，换司服来。”

　　“还计较这个，”夏简清捡了快炸糕扔到嘴里，“等会去换。想想怎么结案吧，明儿就是期限了。”

　　李玄穆按了按眉心：“还有时间，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