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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亚度尼斯 ...

  •   见他?见谁?

      伊安浸在酒精里的脑子艰难地转了个圈,接着狂喜如洪水淹没了他。他脸色胀红,一开口却被口水呛住,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真的吗!那可真是……咳!咳!竟然就这么简单吗?我是说……咳!咳!咳!”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擦掉眼角咳出的泪花,吸吸鼻子:“尊敬的巫师阁下,亚度尼斯没法来见您……呃,我的意思是,能够被您看中是他莫大的荣幸……但是他可能遇到了点麻烦。”

      “就是……就是……”

      伊安咬着舌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黑袍的巫师身上是令人熟悉的冷漠,给了少年莫大的压迫力。

      他绞尽脑汁,几次张嘴又合上,让人怀疑他的舌头是不是和牙齿绞在一起打成了个死结。

      终于听他道:“亚度尼斯……亚度尼斯他中了一种很恶毒的诅咒,您快救救他吧!”

      话一出口伊安就后悔了。

      老天!你在和谁说话?那是毒蝎,毒蝎!不是圣殿的好心的医师!你这个笨蛋!

      连忙补充:“咳咳,那什么,亚度尼斯跟我说过您是整个北大陆最厉害的巫师,能在这里碰见您实在是太幸运了!一点小小的诅咒怎么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伤了您要的人!”

      “对吧?哈哈。”少年龇牙咧嘴努力露出讨好的笑容,配上他婴儿肥的圆脸倒没显得有多少谄媚。

      亚尔维斯一手撑着下巴,即使见不着脸伊安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犹如实质的看傻子的嫌弃眼神。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不高兴了吧……

      直到伊安笑到嘴角僵硬,黑袍的男人这才施舍般开口:“说说吧,诅咒。”

      少年霎时眼神晶亮:“那……那您答应救他啦?”不等亚尔维斯做出反应,便接着滔滔不绝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两天……两,不三天前,白风暴还没有刮起来的时候,我们的队伍在森林里寻找蓝芯草。这本来是辛西娅接到的最简单的任务了,她还是第一次放心让我带队,自己回梅尔戴去办事,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伊安语气渐渐低落,显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在碎月湖边捡到了一个受伤的女人,她看起来状态很糟糕。洛林救下了她,但即使上好的药剂也不能让她痊愈,只能让她暂时清醒。”

      “她的眼睛那么漂亮,看人的时候那么温柔……”

      “诅咒。”亚尔维斯不耐烦地打断他。

      伊安到嘴边的话顿时哽住,他在衣摆蹭了蹭手心的汗。

      “哦哦,那是……那是……”

      “那个女人是个邪恶的坏家伙,披上了人皮的魔鬼,她骗了我们,她在被精灵追杀!可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们被精灵的游猎者追上,他们看起来不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明明我们已经投降了……”

      “于是她杀光了所有的精灵!”

      少年的声音惊恐地升了几个调,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想记起当时的血腥场景。

      可一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又咬牙切齿地从鼻子里发出气愤的哼声。

      “她很可怕,但毕竟伤得太重,而且追兵源源不断……一片混乱里我们在亚度尼斯的保护下撤退,只不过一晃神亚度尼斯就不见了。也许他那时还被留在森林深处……”

      “……接着大雪突然而至,魔兽暴动形成了兽潮,我们只能退到森林外围等他……可他始终没有出来……两天后兽潮逐渐涌向北方,洛林带着人一直摸到伦萨附近的白藤地,黑牙才在雪里发现他。”

      “我们的医生保住了他的命,但洛林说他中了一种恶毒的黑魔法,如果得不到及时驱散,他的生命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失!”

      黑猫甩甩耳朵“喵”了一声,亚尔维斯会意地摸摸它的脑袋。

      对的,禁咒“死亡凝视”。

      亚度尼斯去过精灵的王宫。

      他去干什么?

      伊安感到喉咙发紧,不论多少次回忆起同伴苍白的面色都让他无比懊悔。

      “暴风雪阻断了回梅尔戴城的路,至少还要一周雪才会停。这里没有教廷驻守,没有牧师,没有生命祭司,连德鲁伊也拒绝帮助我们。”

      “我们的药剂不够了,亚度尼斯撑不过去,他会死的!”

      “请您救救他吧!您是伟大的巫师,一定有办法的。”

      少年眼里满是殷切的期待,众所周知巫师是大陆上除了魔药师外最有药剂天赋的群体,阿不勒斯王宫的高级药剂几乎都来自于褐袍巫师兰提。

      并且这位还是很久以前就已闻名大陆,从白昼清洗里存活下来的黑袍毒蝎。

      亚度尼斯和他闲聊时曾提到过,因为时常用自己的身体试药的缘故,黑巫师救人的本领其实和他们的毒药一样强悍。

      如果没有亚度尼斯,伊安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寻求一个邪恶巫师的帮助。

      就算实在没法解掉诅咒,只要能拖到辛西娅回来,她身上也肯定带着……

      良久,被以热切目光注视着的亚尔维斯神色微动,他矜持地抬了抬下巴。

      “走吧。”

      伊安顿时大喜过望,但随即想起了什么,转头在酒馆昏暗的灯光里四下寻找,终于找见趴在人堆里的同伴。

      “阿奇尔!喂,阿奇尔!”

      然而那人却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他踌躇地看了眼等待着的巫师,咬咬牙:“请,请跟我来!”

      伊安的团队驻扎在白森林外围,距离这个小酒馆有不短的距离,三天前白风暴突然在森林上空形成,恐怖的风压摧毁了大片植被和地形,厚雪掩埋了返回梅尔戴的小路,贸然回程只会迷失在雪地里。

      佣兵们被困在这边境小地,只有骰子和酒精能消耗他们过剩的精力。

      伊安最初是和同伴冒雪来酒馆打听消息的,运气好点还能从某个家伙手里换到几罐需要的药。

      亚度尼斯的状况很不好,从找到他那天起他就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常常在沉睡中浑身颤抖冷汗直冒,像是被困在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但长久在险地里摸爬打滚的佣兵们怎么可能轻易交换保命用的东西?

      伊安最后一无所获。

      然而自见到黑袍巫师的一刹那,伊安捧着酒杯,突然感到幸运女神绚丽的裙摆从他眼前飘然滑过。

      那是一瞬间的灵感爆发,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诞生,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已经朝那梦幻般的泡影伸出了双手。

      希望他接住的确实是神的垂怜吧。

      伊安弓着身体使劲攥着胸前的衣襟,狂风掀起他的斗篷猎猎作响,他艰难地迈动陷在雪地里的双腿,扯着兜帽向前看去——

      一片模糊的白色中,黑色的人影挺拔如沉默的刀刃。

      反正他早就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冷和永无止息的风声麻痹了伊安的感知,他手里握着装有光魔法的透明圆球,微弱的光芒甚至照不出他完整的影子。

      他半边身体埋在雪里,呼吸的空气能冻伤他的肺部,他麻木地前进,一头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是亚尔维斯,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怎么了?”

      伊安揉了揉冻的通红的鼻子,眯起眼睛探头,不远处有一点明亮的火光,在风雪飘摇的夜晚拥有别样的吸引力。

      顿时大叫起来:“到了!我们到了!”

      一蹦一跳朝那点光亮奔去。

      走近时才看清楚营地的模样,最显眼的是正中一个极大的帐篷,篷顶飘浮着一只镂空金球,飞舞的火鸟不时绕着帐篷巡视一周停歇在球上,其他帐篷则随意散落在四周。

      隐隐约约有金色的光晕笼罩在营地上方,隔绝了风雪。

      篝火在里面静谧地燃烧,摇晃的火焰前坐着一个黑发男人,那人瞧见伊安,脸上立时带起笑:

      “回来的挺早啊伊安,我还以为你和阿奇尔得在酒馆睡到明天晚上。”

      “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阿奇尔那个只知道喝酒的笨蛋!”伊安穿过一层薄薄的光晕,下一瞬便被温暖包裹,他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是吗?让我猜猜你喝了几杯……三杯,不能再多了!你的酒量甚至比不过团长的黑牙,那只弗列德狼犬。”

      “滚蛋!洛林!我明明!……”伊安愤怒地想要抄起那人怀里抱着的罐头糊到他脸上,刚一动却随即想起跟来的巫师,他紧张地转头,“糟了!我忘了营地设了……”

      巫师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黑袍散发着森冷寒气,男人抖抖袖袍,落下几点不存在的残雪。

      结界……

      “好吧,你可真厉害!”伊安看着毫发无损的结界小声嘟囔,他对巫师的信任不自觉多上了几分。

      他还从没见过不被光元素灼伤的黑暗法师,那鸟可是当年教皇陛下亲手送给辛西娅的成年礼物啊……

      果然兰提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都不靠谱,毒蝎说不定真是个心向光明的大好人呢!

      嗯,一定是这样,赞美光明!

      洛林依然笑吟吟地,没有对这突然的闯入者表现出丝毫敌意。亚尔维斯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双眼无比柔和,像是遥远的南方永不结冰的湖泊,装满了比呼吸还要轻柔的流水。

      奇怪的违和感。亚尔维斯想。

      现在那双眼朝他望来。

      “嘿!你好,我叫洛林。欢迎来到黑牙佣兵团,要来点热奶吗?”说着晃了晃着手中装奶的陶罐。

      亚尔维斯以沉默表示拒绝,然而黑猫却从他的长袍底下使劲钻了出来,它甩着尾巴,嗅了嗅空气里甜腻的奶香,打着转儿靠近陌生人。

      “喵~”

      “来,过来。”洛林笑得越发温柔,他放下陶罐,朝黑猫伸出手,摸上它柔顺的脑袋,黑猫眯眼蹭了蹭头顶温暖的手心。

      “真乖。”

      伊安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因惊恐而显得有些狰狞,他偷瞄着巫师藏在阴影里的半张脸,替同伴的大胆捏了把冷汗。

      那可是黑巫师的猫,浑身上下每根毛都带着不幸和厄运的黑猫!洛林他怎么敢……完了完了……

      亚尔维斯倒没感到任何不妥,只觉一人一猫在一起的画面竟有种古怪的和谐,他盯着那颗埋在罐子里的黑脑袋,朝伊安问道:“他在哪?”

      伊安立刻想起自己的目的,他顾不上洛林,引着巫师来到中间那张最大的帐篷,撩起帘子往里钻。

      亚尔维斯回头望了眼自己的猫,黑猫窝在人类的怀里撒娇似的舔着舌头,嘴角沾满了白色的奶液。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人类抬起头,对亚尔维斯回以微笑。

      亚尔维斯摇摇头,转身进了帐篷。

      帐篷里空间极大,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至少叠加了三个空间扩展咒。地上铺着嘟噜兽绒毛制成的灰白地毯,头顶吊着华丽的灯具,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床头甚至点着安神的熏香,压住四处飘散的血腥味和药物的苦味。

      这原本应该是个女人的房间,亚尔维斯猜测,不过现在床上躺着的是个虚弱的男人。

      伊安在床边焦急地等待,亚尔维斯走上前,看着男人苍白的面容,那张脸面相普通,丢在人群中也不会有任何记忆点。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并没有在精灵的王宫中见过这张脸。

      也许只是巧合?他在森林逃窜结果被杀人藤拖进地宫的监牢,之后又吐了出来?

      或者最终还是被精灵们抓住带了回去?然后倒霉地被禁咒的余威误伤。

      亚尔维斯伸手摸上男人光洁的额头,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手底过高的体温。

      他掀开男人盖着的毯子,露出缠满绷带的身体,新换上的干净绷带在某些地方显出扎眼的红色。

      这人的伤口依然在渗血,诅咒蚕食着他的生命力,即使灌下的药剂使伤口愈合,邪恶的法力也会将其重新撕裂,加速生命的流失。

      禁咒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除的。

      亚尔维斯除掉碍事的绷带,查看男人身上的伤口,伊安在一旁紧张地攥着手指。

      拥有充足法力支持的禁咒往往能将一个主城的活人一夜之间全部屠杀干净。如果不是精灵的王女撕碎卷轴唤来白风暴,将诅咒的范围局限在王宫,自己措不及防扔下的诅咒估计能让半个伦萨的普通精灵从世上消失。

      亚尔维斯按在男人受伤的右肩,伤口边缘干净利落冻得发紫,看上去不是附魔弓箭,倒像是冰魔法造成的,血肉模糊中甚至见得到骨头。

      密密麻麻的切割伤也布满他整个上身,狰狞的伤口看得伊安倒吸一口凉气。

      他能在诅咒侵蚀下活到现在可真是个奇迹。

      亚尔维斯碾碾手指,手套上粘了点血,透着股枝叶腐烂的朽气。他将手凑在鼻端轻嗅,突然觉得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那感觉来得突然,像雨后飘渺的雾气一样在他手中轻轻溜过,再想抓住时却已消失不见。

      这一瞬的恍惚让亚尔维斯有些烦躁地沉下脸色,仿佛无形中有什么正脱离他的掌控。

      “他……他还有救吗?”伊安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报酬。”

      巫师惜字如金,他捏着男人的下巴,皱眉端详男人沉睡的神态,某种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他的脑海深处,卡在那座绝望的高墙之下。

      屏息间他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明明他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

      “报酬……我,我想想……”

      手指沿着脖颈滑过,亚尔维斯突然摸到一条看不见的项链,他扯着链条轻轻一拉,碍事的障眼法便被轻易破解,刻意掩藏的秘密暴露在眼前。

      那看上去只是一条配不上任何称赞的普通项链,底端挂着块不知什么材质的银铁片,边角因长时间的抚摸而磨损得厉害。

      亚尔维斯有些发愣,他手指捏起黯淡的银牌,冰冷的金属却让人感受到灼烫,他再听不见伊安的声音,耳边只剩一片空洞的白噪音,仿佛有人穿过遥远的时间的黑沼呼唤着他早已被遗忘的过去。

      “加文.福雷斯特。”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一瞬间,所有的高墙相继坍塌,记忆的洪流狂乱倾泄,亚尔维斯手指颤抖,难以置信地摸着那上面模糊的字迹。

      “这不可能!”

      他又盯着男人睡着的脸,企图从那陌生的容貌里窥见任何一点与记忆深处相同的影子。

      不对,为什么!

      不该是这样!

      伊安忐忑地观察着巫师,实在不知道怎样的报酬才能让他满意。

      他已经给出了所有他能给的东西,甚至愿意请求他那远在王都勒拿的所谓的父亲。

      然而巫师却始终无动于衷。

      要是团长在就好了,伊安沮丧地想,辛西娅那么喜欢亚度尼斯,又是阿不勒斯的小公主,肯定能……

      “这是什么?”亚尔维斯取下那条项链,突然朝伊安发问。伊安茫然看向巫师,又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唔,那是……”

      他疑惑地眨眨眼:“我也不知道……”

      亚尔维斯重新安静下来,他摆弄着手里的项链,似乎对救人毫不关心。伊安咽了口唾沫:“那个……”

      “出去。”

      “啊?可是……”

      “出去,立刻。”

      “可是!”

      “我会救他。”巫师不耐烦地压低声音,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堵住少年将要冒出的疑问,“报酬半个月后我会亲自来拿,你给的起,阿不勒斯的克兰德。”

      “现在给我滚出去!”

      伊安糊里糊涂拉上帐篷,想不明白为什么巫师的态度可以变得这么快,简直比辛西娅的大小姐脾气还难以捉摸。

      这就是黑巫师吗?看来传说还是有点道理的。

      不过他既然叫他阿不勒斯的克兰德,想必是认出他的身份,要找上克兰德家了。伊安挠挠脑袋。

      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希望不要让帕玛奶奶又头疼才好。

      伊安走后,帐篷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见床上病人粗重的喘息。

      亚尔维斯取下手套,露出死人一样灰白的手指,他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男人颤抖的眼睑,那手在半空僵硬地徘徊,最终虚虚抚上男人的侧脸。

      亚度尼斯的脸霎时蒙上一层雾气,他的五官在光晕流转中悄然改变,半长的黑发褪变成耀眼的金色,雾气消散,呈现出男人原本的样貌。

      竟是个极为英俊的年轻男人,和记忆也里相差不了几分。

      亚尔维斯还知道,那双眼睛睁开会像天空一样苍蓝,专注地凝视时又会变成深海一样暗潮涌动。他拇指抚摸着男人因高烧而开裂的嘴唇,感到胸口一阵抽搐。

      可现在那双眼紧闭着,深陷在痛苦的睡梦里无力挣扎。

      四级禁咒“死亡凝视”。

      那是他亲手丢出去的亡灵魔法。

      亚尔维斯不明白,明明命运的神袛早在万年前就已长眠不醒,为什么人们还是逃不脱所谓的命。

      在他藏得最深的恐惧里,不知多少年前某个叫不出名字的边陲小镇,预言的女巫托着水晶球以威严的语调高声宣告,眼睛里装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你的仇恨会杀死他,加文,不论多少次。”

      我会害死你,一次又一次。

      亚尔维斯苦笑着,掀开头上的兜帽,如果伊安还在这里,一定会大呼小叫,这个恶劣又善变的可怖巫师居然异样的年轻,也是个俊秀的少年人模样。

      然而这里只有一个沉睡的男人,永远无法发出他想要听到的呼唤。

      “没事了,陆斯恩。”

      巫师低下头,凑近男人的脸,滚烫的呼吸扑在他鼻尖上,他定定地看着男人不停颤动的眼睫,冰冷的双唇贴上他火热而干涩的唇瓣,直到一点新绿从他唇间渡到男人口中。

      亚尔维斯缓慢起身,人类的特征开始肉眼可见地从他身上消退,死气如雾霭般迅速笼罩在他身周。

      他眼眶里燃起两簇幽蓝的灵魂火焰,唇色青白,面色灰败,取下手套的右手从指节到手腕血肉尽退,化为累累白骨。

      黑袍的巫师终于脱下自己的伪装,变成了一个亡灵。

      连时间也将其抛弃的死者。

      床上的男人闷哼一声,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亚尔维斯重新戴上手套,摸了摸他的额头。生命之核正在融进他的身体,痛苦是必然的,融合完成后一切负面状态都能消除,还会拥有更坚韧的生命。

      生命之核是生命树的精华凝成的结晶,失去生命之核,他也就无法再完美伪装人类的气息。

      几天前他潜入地宫打开了精灵的牢房,在伦萨引发暴动,趁机盗走了一滴生命之核。然而逃走时王女塞润妮提还是发现了他,让他不得不放出禁咒来断后。

      现在他没有了伪装,要在教皇眼皮子底下做事还是太过招摇,必须再进一次白森林……

      有了第一次袭击,精灵应该会提高戒备,还有塞润妮提那个麻烦的女人……要再无声无息接近生命树……

      亡灵叹了口气,看着男人皱起的眉心,伸手想要替他抚平,却在将要触碰到时又猛地停住握成拳头放下,眼底露出迷茫的色彩。

      黑猫从帐篷外探了个头,顺着缝隙挤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条小鱼干。

      它睁着溜圆的眼睛踱步一圈,最终跳上床头摆着熏香的矮柜,放下嘴里的鱼干,用鼻子朝亚尔维斯拱了拱。

      “喵!”

      亚尔维斯揉揉黑猫的脑袋,将鱼干塞回它的爪子底下。

      “我没事。”他摩挲着手里被磨得圆润发亮的项链,想象着那人是以怎样的神情念叨上面的名字,“我只是……只是有些……”

      半晌,自言自语般道:“……他还记得我吗?”

      黑猫疑惑地歪了歪头。

      “喵?”

      亡灵一怔,接着如梦初醒般自嘲一笑:“是啊,怎么可能呢,他早就不记得我了。是我亲手……亲手抹掉了他的记忆。我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没有回忆的过去像是一团不存在的阴影,加文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一个符号,一个早晚会被忘记的陌生人,那些飘渺的爱恋,仇恨以及遗憾对他来说都已没有意义了。”

      亚尔维斯闭上眼,感觉有滚烫的液体在他干瘪的眼皮下涌动,但是死人又怎么会哭呢?

      “会有新的人爱他,他也会爱上另一个人,他将来会有妻子、孩子,会有他一直想要的完满的人生。”

      “而那人生里不会有加文福雷斯特的空白。”

      他手心燃起黑色的火焰,秘银的项链在诡异的火中融化蒸发,到最后连一点残渣也没留下。

      “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嘶哑的嗓音重归平静,亡灵周身黑雾缠绕,幻化出人类的模样,又变回那个冷漠而傲慢的巫师。

      亚尔维斯拉上兜帽,朝黑猫招招手,黑猫一口吞下剩下的半条鱼干,跳上他戴着手套的掌心,顺着手臂窜上肩膀。

      “走吧。”

      话音未落,黑袍的身影就如一团轻烟飘散了。

      到最后他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无声的压抑再次浸透房间里每一个角落,良久,沉睡的男人在痛苦中发出一声挣扎的呜咽。

      “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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