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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巴巴罗尼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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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尔维斯缓步绕着环形阶梯最上面那层台阶打转。
阶梯是下沉式的,正中央的底部砌着一块圆形高台,上面摆放着这座大殿里除亚尔维斯之外的另一样东西——一口十字形的黑棺。
此时棺材已经打开,一个留着一圈络腮胡的棕发男人很没形象地坐在里头,两条长腿无处安放似的搭在外面一晃一晃,用脚跟敲打着棺木。
“嗒、嗒、嗒……”
回荡在光线昏暗的殿堂,简直像首催命一样的安魂曲。
亚尔维斯被那敲打声弄得烦了,压着嗓子道:“别动!”
“安魂曲”立马很识时务地停下来。
棕发男人换了个姿势,把自己摔回棺材里,百无聊赖地盯着屋顶,深蓝的眼里映出那上面滚动的绯红星云。
“你还要继续这样兜圈子吗?”他偷偷瞄一眼亚尔维斯,扒拉着自己的一头小卷毛,指尖像刚才脚跟那样轻点着棺木,在心里配上“嗒、嗒、嗒……”的滴水声。
“再转下去你有没有转晕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快要被你转睡着了。”
亚尔维斯脚步一停,他走下阶梯,来到祭台前面。
棕发男人听见了,坐起来趴在棺材上,十指交叉,向唤醒他的那个人发出灵魂质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好像对棺材里是我这件事很不满意?”
“你想多了。”亚尔维斯否认道,要抬起头才能看着他,“你刚刚说你叫……”
“巴巴罗尼亚。”男人接道,“安德鲁.巴巴罗尼亚。你呢?”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安德鲁可能呆怔了有那么一两秒钟。
“喂!你这人可真是……”接着笑岔了气,耸耸肩原谅了这位陌生人的无礼,“好吧,现在你知道了,也不算晚,你叫什么?”
“亚尔维斯。”亚尔维斯冷着脸道,“没有姓,就叫亚尔维斯。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吗?”安德鲁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边说一边往圆台下跳,落地时腿一软栽了个跟头。
亚尔维斯身体比脑子更先行动,扶了他一把。
但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那家伙居然顺势挂在了他的身上,反客为主扣住他,凑到他颈边深吸一口气,神情陶醉地说:“我可以咬你一口吗?”
“吸血鬼?”亚尔维斯皱眉。
这回答显然不怎么让人满意,安德鲁顿时受伤地瞪大眼,感觉自己一向骄傲的小心脏中了一支箭。
“喂喂!真失礼,我可是血族,高贵的血族!你怎么可以把我和那些粗鲁的东西混为一谈。”
“是吗?”亚尔维斯用手肘抵着他的脖子,目光无比直白,“可我现在看不出你们有什么区别。”
被直接点出自己的逾矩,安德鲁非但不脸红,还更加过分地往他脸上凑。
“就咬一口嘛~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很饿,有时候睡久了就是会让我变得这样虚弱。只要给我一丢丢血……求你了~我保证不会痛!还会让你感到无比快……”
“我的血对你没用。”亚尔维斯推开他,当着他的面摘掉手套,苍白的手腕上立即裂开一道伤口,血流出来。
安德鲁蘸了一点送到嘴里,倏地皱起鼻子:“假的。”
只是魔力。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亚尔维斯,像是要透过那层冰冷的外壳,窥见他皮囊下竭力隐藏的灵魂。
然后他跳到祭台上盘腿坐好:“好吧,现在伟大的巴巴罗尼亚要开始大发慈悲地解答你的问题~你刚刚问我什么?”
“你的沉睡。”亚尔维斯捏着手臂,血已经止住,伤口还没长好,“神庙里的侵蚀,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安德鲁撑着下巴,脸上不引人注目地闪过一丝悲伤,又很快沉寂下来,重新浮上笑容。
他身上仿佛带着一种矛盾的特质,让他的某些举动有时看起来像个迷人的成熟男人,有时却又异样年轻,充满着许多已经饱胀了的无处宣泄的朝气。
“但是我想听你说。”亚尔维斯打出一记直球。
那双雾霾了的天空一样的眼睛稳稳压在安德鲁身上,让他觉得那眼神很有重量,怎样都躲避不了它,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语言。
“在第二潮月落之前,我从新王的加冕礼回来,送行的车队一路高歌,所经之处银花火树,维赛维拉斯的领地却一片狼藉。”
“维赛维拉斯?”亚尔维斯听见一个认识的名字,“征伐的暴龙,极东之地和籁夫尔多姆的占有者,血族大公。”
“是的。”安德鲁点头,软骨头似的往后一倒,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棺材板上。
“他有时候就是脾气不好啦,连他老婆都受不了,老是想着要当着他的面给他头上搞点什么带颜色的东西,缺爱的女人真是让人心疼啊……有一次还差点找上我。”
“当然啦!甜心~”他趁机爬起来朝亚尔维斯飞了个媚眼,“我可是很守身如玉的,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呢!所以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
亚尔维斯蹙着眉打量他一眼,背过身走上台阶:“继续。”
安德鲁于是又“咚”地仰倒回去,憋着笑使劲打滚。
哎呀~他装冷淡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袭击我们的是一个怪物,我以前从没见过那种东西,它杀不死,还会附身,同化了我们很多族人。我回来的时候籁夫尔多姆已经彻底沦陷,它假装成一个侍女接近我,被我看穿了。”
他给亚尔维斯展示了一个“没办法,它演技实在太烂”的表情,接着说:“我把它引到圆月谷的黑夜神殿,祈求女神降下神罚永夜。”
圆月谷,那是什么地方?
神庙不是应该遗落在永恒冰域吗?
“然后你就睡着了。”亚尔维斯两腿叉开,坐在台阶上得出结论。
他垂着头,双手交握,手肘搭在膝上,一头白毛服服帖帖,从耳廓到锁骨的一段拉成一条直线,在暧昧的光影下时而朦胧,时而一览无余,仿佛只等着什么人去把它折断。
“不然呢?”安德鲁翘着二郎腿,对现在这个角度非常满意。
欣赏美总是让他感到身心愉悦。
当然要是有串葡萄在手边那就更好啦~
亚尔维斯问:“它为什么袭击你们?”
安德鲁说:“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
“……”安德鲁眨眨眼,“……我应该知道吗?”
亚尔维斯没有立即回答,盯着地面发愣,突然感觉两人的对话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他抬起手腕,那道伤口已经彻底愈合,小臂上留下一串鲜红的符文,正在逐渐模糊,当它彻底消失时也就代表着契约结束。
刚才安德鲁缠上他的时候他做了点手脚,在他吃下去的那滴血里订立了一个简单的契约。
用真话交换真话。
他没有撒谎。
但是不对,完全不对,从他嘴里得到的结果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突然想起陆斯恩在小巷里说的话,试图重新寻找切入点:“我听说你侍奉的神明早在你沉睡之前就已经陨落。”
“什么?”这话题信息量有些大,安德鲁的大脑仿佛死机了一小会儿,接着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哈哈哈怎么可能!如果黑夜女神已然陨落,那回应我的是什么?我的臆想吗?降下永夜的难不成也是我自己吗?你实在是太幽默了~甜心~”
他跳下高台,又踉跄一下,很快站稳,点着自己的脑门道:“我还能感觉到祂,就在这儿,在我的门内,在我所见的任何地方。”
“月光普照之下皆是神的国土,哪怕众生都将祂抛弃!只要我还活着,神就与我同在。”
这就对了。
亚尔维斯突然站起来,动静之大让安德鲁立即投来疑惑的目光。这就对了,他终于想通了一切。
塞勒涅果然已经死了!
但是在陨落之前她就给自己找好了继承人。
他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这个吸血鬼,他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得到了一种多么伟大的力量。
显然有人篡改了他的记忆,并且修正了与之有关的一切命运线——这想法一冒出来的时候真是让他够呛,谁会想到命运之神居然也搅和在了这里头——这样一来他就能逃脱占卜和预言,逃脱世上所有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保护他直到登上那至高的宝座前不受侵害。
……尽管他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法蒙……啧,法蒙。
吞噬一个还未消化掉的神格确实要比弑神来得容易的多。
亚尔维斯按着额头来回踱步,不敢相信这样简单的事情竟然困扰了他这么久。
他想起小百合,那狡猾的丫头绝对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对他故弄玄虚,依靠这样卑劣的手段要到他的承诺,好丢给他一个烫手山……芋……
亚尔维斯一怔,在阿芙拉里感受到的阴沉再一次笼罩了他,让他瞬间呆立在原地。
这次的阴云比上一次更加浓重、迫近,他几乎已经嗅到了雨前潮湿的空气。
在见到安德鲁之前,他一直以为沉睡在这里的是塞勒涅,小百合的存在就能找到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但如果……
他重新审视安德鲁,安德鲁则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两人目光交汇时亚尔维斯竟然是更先退缩的那一个。
啊~他害羞了~
那闪躲的眼神几乎让安德鲁大笑出声,(喂!你清醒一点啊!)回过身一条腿跪在祭台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搬动上面那具放了不知道多少年,已经和底座融为一体的棺材。
“你的问题问完了吗?”这个姿势使不上力,棺材动也没动,他换了个角度,继续往前推棺材,憋着气道:“问完了的话,有没有兴趣过来搭、把、手、呀。”
最后那个“呀”字简直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也许是看他表情太过狰狞,亚尔维斯终于良心发现,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把棺材变成了手掌大小,安德鲁用力过猛没止住势头,呈大字形“啪叽”一声砸在了祭台上。
“哇~甜心~下次做这种事之前可以先打个招呼吗,要是撞到头把我变笨可就不好了。”
他从肚子底下摸出自己的迷你小棺材,怼在光线下惊奇地打量,又笑嘻嘻地朝在场另一个人放电,“哦,别担心,我还是一样喜欢你的~”
亚尔维斯戴上冷酷面具,魅惑抗性点满,免疫一切花里胡哨。
他想起小百合的那句“他什么都知道”,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你知道依耶塔吗?”
“萨塞都的小女儿,光明神最虔诚的信徒,正义与公平的捍卫者,晨曦少女依耶塔。”
安德鲁吹掉棺材上的灰尘,把它按在手心,看着那东西嵌进去,印下一道圣痕烙印。
“没人会不知道她,但你要问我就真是问对人了,在我沉睡之前,可是才刚刚和她见过面呢~”
“你见过她?”
那就更简单了,亚尔维斯取出一幅地图卷轴扔给安德鲁,“在哪儿,指给我看。”
安德鲁脱力地扶额。
啊,老天,快来个人教教他到底该怎么礼貌地请求别人办事吧。
他真害怕他哪一天出门的时候被人套上麻袋,丢到小巷子里面去挨打!
即使心里腹诽着,安德鲁还是好脾气地坐下来摊开地图,但只看一眼他就陷入了凌乱。
“呃……你确定这是……这是什么地方的地图?”
亚尔维斯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在大灾变结束后海陆的格局发生了很大改变,陆地断裂、漂移、重组,和你的时代完全不一样,你只需要替我找到大致的方位。”
“大灾变?”安德鲁更凌乱了,“那又是什么?”
“深渊上浮,覆盖陆地,诞生迫使你沉睡的那种怪物。你不知道吗?”
安德鲁神情呆呆的:“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样做。”
好像省略掉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主语。
亚尔维斯心头于是浮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雨前一定会阴沉沉的天空,乌云齐聚,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听见了隆隆的雷声。
紧接着下一秒,背后真的传来一声“轰!”的巨响,神殿的墙壁被轰出一个大洞。
伊洛德拖着不省人事的莫德斯特走进来,把他随手一丢,毒蛇一样的眼睛锁定亚尔维斯。
不知他干了什么,安德鲁突然瞳孔一缩,开始抽搐,然后“咻”地缩水变成了一只红蝙蝠。
哑着嗓子道:“你话太多了,死蝙蝠。”
作者有话要说: 搞毕业论文去了,先留个坑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