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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暴风将至 ...

  •   伊安眨眨眼:“我就知道,这才是你……”但转瞬间少年的嘴巴又大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等等,我刚刚听到了什么!陆斯恩?你说你叫陆斯恩?是我想的那个陆斯恩吗?那个伟大的……”

      “伟大的圣殿骑士长,光耀军团总指挥,圣城维尔吉拉宝冠上的明珠,光明的眷顾者陆斯恩阁下。”洛林微笑着开口,伊安转头惊奇地盯着他:“那你也是……”

      “我的副官。”陆斯恩道,“洛林很少离开西恩。”

      “所以我和两个圣殿的骑士一起生活了整整一个月?!”

      伊安激动得脸色发红,几乎想对着空气挥舞拳头。

      好耶!实在是太棒了!

      但面对陆斯恩他最后还是拘谨地捂住了嘴,只喉间发出小狗一样兴奋的呜咽。

      “我还,我还以为……我没有说过什么对神不敬的话吧?!赞美光明!我肯定没有!我一直都……”

      话未说完他突然生硬地顿住,因激动而微张着的嘴巴飞速抿紧,嘴里软肉压在牙齿底下,眉心纠结地皱成一团,小声问:

      “那……那辛西娅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陆斯恩点头:“是的。”

      眼见少年瞬息撇下来的眉毛,想了想又解释道:“奥尔德琳殿下是在梅尔戴遇见我们的。”

      “我们原本在北境巡视,从南边瓦布里尼的冻翡翠山脉跨过碑河一直到白森林最北边的永恒冰域。”

      “因为诺艾尔家这次的拍卖会确实太过惹眼了,大陆上传的沸沸扬扬,最近穿过花地到梅尔戴来的人比以往多了许多,鱼龙混杂,让圣殿很是头疼。”

      “不久前还从南方传来消息说看见伊洛德的黑船消失在了弱海。”

      其实并没有消失,伊洛德似乎并没有隐藏行踪的打算。甚至还放出了黑船上的地缚灵招摇过市。

      完全意义上的大张旗鼓,大摇大摆。

      信天翁的眼睛一直跟着他的黑船北上,进入冻翡翠山脉时才彻底丢了踪迹。

      当然这可不能告诉伊安。

      “不过一个多月前诺艾尔家似乎遇到了点小状况,拍卖会已经进行到一半却被突然叫停了。”

      见伊安的耳朵在不知不觉间竖起来,陆斯恩心下松了口气。

      “之后我的朋友奥格斯格——你应该认识他,他是诺艾尔家现在的管事人,至少现在还是——向维尔吉拉请求了帮助,于是我们还要在梅尔戴城再呆一段时间。”

      “奥尔德琳殿下恰好得知了这个消息,受她委托,我和洛林将在这段时间内保证你们在北地的安全。”

      陆斯恩神情诚恳:“很抱歉欺骗了你,我们的身份实在太过显眼了,不得已需要一些适当的掩饰。”

      说话时男人身上像闪着细碎的光,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柔软的,软得像一层层裹满了蜜的焦糖蛋糕,咬一口下去就能丢了舌头。

      如果阿不勒斯皇家学院每年春天开学典礼上那冗长的让人昏昏欲睡的演讲由这声音来替代,伊安敢保证,克兰德家那群小鬼绝不会再跑来和他抱怨无聊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拒绝得了陆斯恩呢?

      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让他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呢?

      那可是连神也喜爱着的人啊。

      伊安已经从巨大的震惊里冷静下来,他挠挠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却又止不住冒出一股一股酸涩的泡泡。

      他当然知道黑曜石拍卖场那晚发生的事,他和辛西娅当时就在里头,第三排,靠的极近。

      亲眼见着台上那人突然像个吸饱了的水蛭一样膨胀膨胀。

      然后炸掉。

      恶臭的血溅得前排的人满脸都是。

      辛西娅为此还认真考虑过放弃这趟任务回勒拿去,连浮空艇都已经订好了。他一连央求了好几天,连晚饭也没有胃口。

      但最后他们还是留了下来。

      原来是因为陆斯恩吗。

      不是因为……

      “嘿!你不用道歉,我没有生气,我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小孩子。我只是……我只是有点惊讶……我可是刚刚和大陆上最后的神眷者患难与共走了一路啊!这有什么好……的,我只是……只是……”

      不是因为我啊。

      “好吧,还有一点难过,只是一点点!”他努力地强调。

      “辛西娅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所有人也都瞒着我,我永远是被他们保护得最好的孩子,那个最没用的,最无理取闹的,最碍手碍脚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像个只会吃奶的婴儿。”

      伊安神色落寞,很快又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

      陆斯恩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营地外狂风呼啸,卷着大雪砸在结界上,被光明灼得遍体鳞伤,却连一丝口申吟也透不进来,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像黄金笼中无声嘶吼着的困兽。

      这时停在帐篷顶上的火鸟翩然飞下来,华丽的尾羽拖起一长串绚烂的光点。

      伊安试探地伸出手,火鸟便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用尖喙轻轻啄了啄他的脸颊。

      “谢谢,小家伙,你可真暖和。谢谢你。”伊安想抚摸鸟儿漂亮的身体,手碰到它燃烧着的羽毛时才想起这只是一只光元素聚成的鸟。

      然而指尖擦过时却有一片真实而柔软的触感。

      他忍不住在鸟背上摸了又摸:“我感觉好多了。”

      火鸟于是轻快地叫两声,灵性地对他点了下头,引颈飞回到帐篷上。

      翅膀扇动间掉下一支璀璨的羽毛,伊安伸手接住,那羽毛便在他手中燃烧起来,化成光散去,引得少年一声惊呼。

      陆斯恩眼底现出笑意,他看向洛林,洛林仍宝贝似地抱着他的奶罐头坐在火堆前,懒懒散散没个正经样。

      见陆斯恩看过来,便得意地挑起眉,用嘴形冲他说——

      不客气。

      陆斯恩笑着摇头。

      果然还是老样子。

      少年人的烦恼总是消失得像山间的风一样快,伊安收拾好心情,盯着陆斯恩的眼睛重新小动物一样扑闪扑闪。

      “我想起来了,亚度……哦不,尊敬的骑士长大人!上次在莱芙里山洞过夜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

      陆斯恩为这突然改变的称呼奇怪地皱了下眉。

      “陛下说,过了今年的十六岁生日就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如果我邀请你来做我的家庭教师,你会愿意吗?”

      伊安眼里闪着渴望的光,亮得惊人,不知触动了脑子里哪一根神经,陆斯恩像被烫着了似的错开眼,转头向自己的副官寻求搭救。

      却见洛林朝他无能为力的摆摆手,给自己又倒了碗热奶,缩在一旁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不……不可以吗……其实不用呆在阿不勒斯,去哪里都可以,他们不会再管着我了……不论是维尔吉拉还是西恩……我很聪明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伊安喉咙发紧,小心翼翼地试探:“真的不可以吗?”

      “……”

      “是的。”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陆斯恩终于无奈开口,近乎残忍地直视少年期待的眼睛。

      伊安看上去有些傻愣愣的懵懂,好像冬天从树上掉下去滚到雪地里惊醒的松鼠,让陆斯恩不得不反思这样直白的回答是不是伤害到他了。

      “我确实无法接受你的邀请,圣殿的任务大多来的突然,我更多时候处都在危险之中,并不会经常呆在圣城,没有能力照顾好你。”

      “实在抱歉。”

      “……啊。”好一会儿,伊安的声音才又冒出来,“好吧,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啦。”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伊安的情绪还是明显地低落了下来。

      很少有人愿意教他那些有趣的东西。

      在遇见陆斯恩以前,从没有人告诉过他风栖峡谷雨后才会出现的镜桥;凌晨三点的弥弥果吃一个就会醉人;没人教过他怎样用一瓶眼泪装起海天使的记忆。

      也不会有人在山洞里给他讲幽暗沼泽,讲尸骸堆里生长的星星花和终日徘徊的死骑士。

      或者马杜卡尔监狱里有条通往丘伽角斗场的密道,守门石兽鬼每天都问:你有没有找到国王的脑袋。

      他喜欢陆斯恩和他说话的口气,比起王宫里那些乏味枯燥又瞧不起人的老头子,他宁愿在雪地里和陆斯恩学挖兔子。

      真是的伊安,你怎么总是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啊……

      他捏紧了裤脚,头垂得低低的,小声嗫嚅:“那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离……”

      “不过每年圣院春招之后,我会留在那儿任教三个月。”

      伊安唰地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斯恩,眼里霎时炸开一片灿烂的烟花。

      “圣院伊蕾蒂恩特的春招?真的吗!那不就是……就是……”

      “半个月后。”洛林终于肯出声,“那时你应该已经年满十六岁了吧。圣院欢迎你。”

      “我想卡瑞铭院长会很高兴见到北地的小克兰德。”

      陆斯恩看着伊安,少年的眼睛又兴奋地睁得溜圆,他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却怎么也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这样听起来的话……我是说,嗯,也许圣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吧?”

      “说不定我能在那学会超厉害的剑术,或者那些奇妙的小法术,锻造看起来也不错,你们那儿会教锻造吗?辛西娅的刀总是钝得很快。神术也许我也……”

      “哦,对了,你们不是圣职者吗?为什么洛林不能驱除你身上的诅咒啊?”

      伊安喋喋不休的念叨终于在困惑中停下来,他看看陆斯恩,又顺着陆斯恩的目光看向洛林。

      洛林只好摇头解释道:“任何一类和生命扯上关系的术法都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解决,尤其这还是一个死灵系的禁咒。”

      “简单的驱散术和净化术根本不会生效,需要更高级的神术。”

      他耸耸肩:“而不幸的是,我恰好只会这两个。”

      “只会这两个是……什么意思?”伊安看上去更加疑惑了。

      洛林立刻双手投降:“好吧,好吧。别这样看着我,没有人规定在圣殿工作就一定要会几个光明神术吧。”

      “比起神术,我还是要更擅长元素魔法。”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点点伊安搭在腿上的手。

      “况且在整个圣殿,能解决四级禁咒的神官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你的五个指头。”

      伊安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开始掰起自己的手指。

      “这么厉害吗?!那岂不是连十一神使都不一定能全部做到?我以为只要……那……那毒蝎,那个巫师……”

      他盯着陆斯恩,原本应该躺在床上忍受无尽诅咒折磨的男人已经安然醒来,并且看上去毫发无损。

      而那诅咒竟然只有一只手能够数得过来的神官才能医治。

      毒蝎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虽然他确确实实穿过了圣光结界。

      但……

      “我想他应该是给你喝下了某种珍贵的生命药剂,有时纯粹的生命也能中和这样的诅咒。你现在闻起来就像生命树上诞下的新生儿一样。”洛林朝陆斯恩扬扬下巴。

      “这样说毒蝎可真是个好心人,这么珍贵的东西都愿意拿出来。”伊安伸长鼻子小声嘟囔,什么也没闻到。

      他忍不住戳了戳陆斯恩横在身前的小腿,这条腿在一个多小时以前还以血肉模糊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

      只有陆斯恩一脸茫然像是完全处在状况之外。

      “毒蝎?什么毒蝎?”

      他皱眉拦住伊安不安分的手,神色严肃:“你们见到毒蝎了?还把他带来了这里?”

      伊安也跟着疑惑起来。

      “就是救你的黑巫师呀,那个瓦萨托的毒蝎,虹蛇宝贝得要死那个。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还带着一只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黑猫。”说着他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我在老巴罗的酒馆里找到他的,虽然看上去不太友好,但他其实是个很热心肠的人呢,还愿意用那样贵重的……”

      每说多一句陆斯恩脸色就越黑上一分,迟钝如伊安也终于感觉到大事不妙了。

      “……你没见到他吗?”

      陆斯恩咬着唇角:“不,没有。”

      “除了我,帐篷里没有任何人。”

      结界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点,除了狂乱的白色再也看不见其他。

      结界里是让人心慌的沉默。

      “也就是说,他已经走了吗?”伊安几乎要溺死在这可怕的沉默里,终于忍不住说点什么。

      “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他呢……”

      “伊安!”

      陆斯恩眉间隐隐压着怒火,突然对伊安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感到无端厌烦,低声呵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碰见了毒蝎!一个黑巫师,不是王宫后花园里供你随意使唤的仆人!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竟然敢就这样和一个黑巫师谈条件?”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可他救了你!”

      伊安不服气地大喊,眼里不知怎的竟落了两点泪花。他睁大眼想把那汹涌而来的委屈掐死在眼眶里。

      “连你也觉得我很没用吗……”

      陆斯恩刚升上来的火气顿时咽回到肚子里,消失得连渣儿都没了,他手忙脚乱要替伊安揩去脸上的泪水,却被少年恼怒地推开。

      洛林在一旁“噗嗤”一声发出幸灾乐祸的笑。

      陆斯恩恶狠狠:“还有你,洛林!要是伊安出了一点状况,我们回去怎么向奥尔德琳交代?”

      这下洛林笑得更大声了,他在自己长官即将吃人的目光里表示体贴地缝上了自己的嘴巴,朝陆斯恩打手势。

      我的错,我的错。

      虽然那双眼依然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陆斯恩于是重新感受到了和洛林搭档百年以来那熟悉的疲惫感。

      该死,教皇冕下怎么会夸奖说他变成熟了。

      明明还是老样子。

      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

      伊安抽了抽鼻子止住泪水,眼眶通红,陆斯恩于是揉揉他的脑袋,少年人的头发通常都是和他的内心一样柔软。

      “看着我,伊安。看着我。我为我刚才说的话请求你的原谅。”

      当陆斯恩想要惹人喜爱时,没有人不会爱上他。伊安如是想,抬起了自己酸胀的眼睛。

      “我没有责怪你,伊安,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太心急了。是的,你找到的巫师救了我的命,他也许是个善良的人,但也许不是。”

      “我不能把你放在未知的境地去冒险,我是个骑士,守护是我的职责。”

      伊安点点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伊安。”光明的骑士摇着头,半是无奈,半是追念。

      “你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毒蝎。”

      平地一声惊雷在伊安脑子里轰的炸开。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如果他不是毒蝎,那他为什么要……”

      少年瞳孔骤缩,心念电转间忽然想明白了黑袍人身上,那些他一直下意识忽略的违和点。

      他从来没有暴露过任何信息,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如同屏息等待的猎人。

      而自己则是一只自以为是的,送上嘴的羔羊!

      伊安缩着脖子,想像只掘地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地里。

      陆斯恩见少年面色变换,吃到教训,这才慢悠悠说:“现在知道害怕了吧?晚了,人都已经走了。”

      “你该庆幸你现在还可以好好的,完完整整地坐在我面前又哭又笑。”

      “但我想说的是,”男人端正脸色,神情肃穆,“在你有足够的底气能从未知的危险与恐怖下摆脱之前,伊安,我希望你不要冒犯任何一处黑暗。”

      从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少年在陆斯恩压力巨大的目光中胡乱点头。

      也许他真的做错了。

      那是个会剥别人的皮给自己穿的危险家伙。

      可巫师确实治好了连洛林也束手无策的伤。他是个好人。

      伊安又暗戳戳地想。

      陆斯恩神情放松下来,接着转向另一个人着手思想教育:“洛林,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在魔法的造诣上比我高。”洛林斟酌一瞬道,“我看不穿他。他很强,并且没有让我感受到敌意,我不认为有必要和他发生冲突。”

      “所以你把放进了巴德尔光之结界?”陆斯恩不赞成地皱起眉。

      洛林摇头:“不,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两人的谈话霎时停顿下来,年轻的骑士和自己的副官沉默对视,两双眼里仿佛夜色涌动。

      伊安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着什么,眼角挤出几滴泪,现在已是凌晨时分,他早该上床睡觉了。

      外面夜色发白,透过结界朦胧的光晕,似乎依然能看到黑暗里某个刀刃一样的背影。

      “好吧,也许这次我们真的走运了。”片刻后陆斯恩松了口气,朝伊安微微一笑,“谢谢你,伊安,你救了我,维尔吉拉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欢迎随时来做客。”

      伊安脑子里想着事,一时有些发愣,继而腼腆地抿着嘴唇。

      “嘿!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呃,我们还是朋友吧……陆斯恩?我可以叫你陆斯恩吗?”

      “当然可以,我的朋友。”陆斯恩摸摸少年的头,“既然伊安.克兰德是流浪人亚度尼斯的朋友,那也就是骑士陆斯恩的朋友。”

      他放在伊安额头的手掌亮起柔和的光。

      “光明与你同在。”

      “很晚了,快去睡吧。”

      伊安再次打了个哈欠,即使眼皮已经沉重得快要合上,也难以遮掩住他眼里的快乐。

      “好吧。晚安,陆斯恩。晚安,洛林。”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晃晃悠悠地钻进了帐篷,又重新探出头:“明天见,朋友们。”

      四下里一片寂静,风雪在结界外无声倾泻,只有火焰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连以往让人半夜惊醒的呼噜声都消失不见。

      火堆前现在只剩两个人了。

      “你做的?”其中一个意义不明地发问。

      “一点小小的昏睡咒,可以给巫师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洛林终于放下手里的碗,坐直身体,“也给我们减少麻烦。”

      “做的不错。”陆斯恩难得称赞。

      虽然自白昼清洗之后教廷对余下的邪恶势力温和以待,甚至从废墟上划出三座主城给他们做容身之所,普通人却依然对他们充满恐惧与厌恶。

      让营地里的其他佣兵见到黑巫师确实是个麻烦。

      又问:“他能破坏你的结界?”

      洛林仍然摇头,“不,他穿过了结界,没有任何魔法,圣光没有抗拒他。”

      “你确定他是个黑巫师?”陆斯恩迟疑道。

      “浓重得刺鼻的死亡和不幸,就算不是巫师也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比我们在大清洗时放走的骸骨耶莱还要让人感到可怕。”

      “这可有点难办啊……”

      陆斯恩低头沉思,想起白昼熄灭前在杜瓦沿海追捕死灵法师的行动,光耀军团死伤过半,克拉伦斯城几乎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而耶莱最后竟然还是乘黑船逃走了。

      啧。想想就来气。

      “耶莱本身就是闻名已久的传奇大法师,离转化成不死不灭的巫妖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不是当时洛林你和圣子殿下都在,我们根本不可能重伤他。”

      “比耶莱还强,难道他……”

      “……”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尽管什么也没说,却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令人动摇的震惊。

      良久,洛林往火里添进木头,突然笑了一声,他道:“真是不敢相信,多少年了,这片无趣的土地上终于又要出现新的秩序了,黎凡特醒来之后可有的头疼。”

      黎凡特是每任教皇共同的尊名。

      传说远古那场大战后,诸神相继陷入沉睡。光明神在长眠之前选出了自己最忠实的信徒,让他成为太阳在凡间的代言人,并赐予他新的名字——黎凡特。

      意为太阳升起之地。

      这便是开创了属于圣殿的光辉纪元的第一任教皇。其后历任教皇都选择继承了这个神圣的名字。

      敢在陆斯恩面前直呼教皇尊名的,也就只有洛林这个被现任教皇偏爱的传奇法师了。

      陆斯恩神色凝重,并没有因为洛林的打趣而放松丝毫。他只感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疼,实在无法想象伊安究竟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如果巫师真的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在骸骨耶莱之上,触碰到了传说中的“永恒”,那么他将会是和历任教皇处于同层次的存在!

      是无限接近神的领域,诸神长眠之后最具威慑力的终极武器——

      一个半神!

      如今这世上还被大陆所熟知的半神屈指可数,只有永远呆在救赎之城维尔吉拉的教皇,自然之女塞润妮提,老龙弗雷格郎特,星辰高塔上占星的弗丘以及海妖精梅洛蒂。

      现在这五个之中恐怕还要加上一个。

      一个一切都未知的巫师。

      甚至或许连巫师的身份也是虚假的。

      他是谁?是从长眠中苏醒的古代生物,还是淹没在历史洪流里的过去之人,像教皇那样为一个答案追寻了上千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地?

      最重要的是……

      “他为什么救我?”陆斯恩无法理解。还带走了我的项链。

      那是唯一和他有关的东西。加文福雷斯特,那个梦一般的存在。

      他认识加文吗?陆斯恩的思绪里像是扎进了一颗顽固的石头。

      但是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一个半神……况且加文已经失踪了整整一百三十三年……

      一百多年前深渊的大门在布拉伊德上空洞开,一天之内席卷了瑟斯提、沃克两座城市,把数十万人拖进地狱,成为史书上一笔血腥的“沃瑟沉没”。

      连加文所在的圣殿小队也全部葬身其中——除了陆斯恩,人们将这称为神迹——到现在那里依然有未被清理掉的精神污染。

      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有时连陆斯恩也难以欺骗自己。

      但心底总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声音日日叫嚣,那像是个怪物,生长在他脑子里的魔鬼,那声音说——

      他会回来,因为我还在这里。

      ……

      然而真相到底怎样只有命运女神知道,洛林也无法给出陆斯恩想要的答案,他一手支着下巴,脸上映出跳动的火光,朝陆斯恩问道:“你为什么会被死亡凝视这样难缠的诅咒盯上?森林里发生了什么吗?”

      陆斯恩似乎还沉浸在思索里,他嗓音低沉,听起来情绪不高:“我发现了一点东西。”

      “和你们走散后,那个受伤的女人被精灵抓住了。我一直想不通她到底是个什么,看起来不像人类,却也闻不到其他种族的气息。”

      “于是我跟上他们回到伦萨。精灵的国度应该是刚刚发生了一场动乱。”他回忆着当时混乱的情景。

      两棵纳格巨树纠缠而成的生命之门被不知什么劈开,魔鬼藤烧焦的藤条铺满城墙,到处是尸体和折断的箭。

      他贴着墙在城中摸索,一转身甚至撞见了拖着骨锤的溶牙半兽人。

      “直到我在地宫看见塞润妮提。我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了。”

      “她和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洛林神情微动,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

      “之后塞润妮提发现了我,她实在太强大了,我当时还以为我得折在那儿。”陆斯恩耸耸肩,“不过幸好她最后突然离开了。”

      “我逃了出来,昏倒在王宫附近,正好撞上禁咒笼罩而下。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洛林在腿上一下一下敲着指头,陆斯恩知道这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动作,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副官开口:

      “也就是说施咒人不详,那么这个巫师目前有最大的可能……但他又救了你?真奇怪,难道只是心血来潮吗?而且和塞润妮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洛林摇头,“我没听说过自然之女有什么兄弟姐妹或者后代。还那样被精灵们追杀。”

      “也许圣院藏书馆的阁楼里会有记载。”

      陆斯恩“嗯”了一声,心底已有了打算。

      “等诺艾尔家的事结束以后,我得去塔上看一看,算算时间也该醒了。”

      年轻的骑士长抬头看着大雪,洛林能清晰地从他眼里看见忧虑。

      沉默笼罩在两人周围,头顶上方北地的夜色暗潮涌动,似乎趴伏着无形的巨兽,森森獠牙已在不知不觉间露至两人眼前。

      巫师,塞润妮提,禁咒,重伤的女人,还有他丢失的项链。

      陆斯恩的直觉在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团波云诡谲的迷雾正在白森林的上空极速形成。

      那迷雾酝酿的将是暴雪,是奔雷,要在不久的将来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横扫而下,摧毁陈旧的一切。

      山雨欲来。

      “等雪小一点后,我们立刻返程。时间快到了。”

      “还要带走她吗?”洛林突然问。年轻的骑士瞬间意识到友人口中说的是谁。

      陆斯恩盯着火堆,神色变换,最终说:“不,不需要,她的状态很稳定,暂时没有威胁。我不知道是谁把她留在那儿的,巴罗没有那个能力守住她。先不要打草惊蛇。”又说:

      “而且她拒绝了我,这是她的选择。”

      洛林了然地笑起来,在某些事情上,他的这位上司总是有些出乎意料地固执。

      加文福雷斯特,他记得这个人,在不知多少年前圣院伊蕾蒂恩特的迎新晚宴上,他见到过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这是个被陆斯恩完全忘记的人,但对陆斯恩的影响看起来比他自己认为的还要巨大。

      火堆噼啪作响,大雪覆盖一眼望不到尽头,夜色无声。

      谁也没再说什么。

      五天后的清晨,一小队佣兵在齐腿深的雪地里摸索着返回梅尔戴城的小路,天上时不时飘下一两点雪花。

      陆斯恩回头望了眼一片宁静的森林,翻身上马跟上队伍。

      而在他们抵达城市的深夜,遥远的北方边陲小地已然进入睡梦,白风暴再次以毁天灭地之势自森林深处席卷开来,竟比几日前的规模还要宏大,淹没半个森林,直逼陆地最北端的永恒冰域。

      ……

      接连的暴风雪使北地边境交通瘫痪,不少佣兵滞留在森林边缘,窝在小酒馆消磨无用的时间。老巴罗依然靠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太阳在他身后静谧地燃烧。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风雪的呼号带起人们的注意。

      那是个全身藏在黑袍里的人,臂弯里抱着一只瞳色诡异的黑猫。

      一片静默中巴罗抬起头,眼前出现男人戴黑手套的双手,嘶哑的嗓音如蝎子尾巴钉在他耳膜上。

      “我要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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