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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周管事听相爷那声吩咐,匆忙走过去,经过亭子边,记得抓起沈容音的披风。

      他只是去传了遭话而已,哪知这沈姑娘的胆量竟这样足,转过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耍开了花样,换了旁人,堂堂相府岂容你撒野,但在她心里,这大概不叫撒野。

      该叫撒娇。

      只是时候没选对。

      到跟前赶紧给人披上裹严实,再给人瞧去两眼,相爷的脸色该更沉如水了。

      “姑娘跟我去烤烤火吧。”

      雪地里博欢心,这冻得也不轻,鼻尖手指尽都红透了,可惜相爷没往近处看见,不然这幅样子,肯定比她跳一百遍舞更惹人怜惜,周管事心里暗忖,这还是不懂男人的心!

      沈容音拢着披风倒拢回些羞耻心,瞧陆行渊提步领着人离开,脸颊后知后觉地生出股热。

      她也做了十几年侯府贵女,要不是为替爹爹求情,谁会没来由舍得下这脸面。

      可看这也没落得人家眼里半分好,沈容音忍不住迎着冷风呼出口闷气。

      冷风卷着口鼻的热雾袅袅飘散,她正打算跟周管事走,一抬眼,却在那行随陆行渊离开的官员中,忽然对上道熟悉的视线,对方已看她片刻,四目相对,朝她略略颔首。

      沈容音一眼便认出了人家。

      那是前朝原禁卫司,谢指挥使府上的独子,谢英、字知序。

      他自小亦是府学开蒙,彼时常与宗云谏同进同出,情同手足,她那些年日日跟在宗云谏身后,怎么会同人家不熟悉,只是她记得当日叛军围城,谢知序正是主力前锋。

      说来三年前宗家获罪,谢家曾直言进谏为宗家鸣冤,为此还被先帝削官一贬千里,直到后来叛军日盛,朝廷无人可用才又得起复,结果可想而知,谢家临阵开城降了。

      那时沈容音也以为是谢家怯战怕死,后来知道,想必是谢英战前见到了宗云谏。

      如今时过境迁,连宗云谏都变了性子,旁人她更笑不出来。

      沈容音垂眼收回了目光。

      她转过身,自然也没看见那边谢英眼底,几分歉疚。

      昔日幼时故交,谢英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些年,明珠璀璨时。

      侯府的掌上明珠,亦是众人心头的娇娇儿,那时无人不喜爱她,人人都心甘情愿捧着她、博她开心,如今她国破流落,其中少不得他与宗云谏的推手,难免两相生分。

      谢英看她随着管事的走远,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这才抿唇略凝重收回目光。

      回首正见陆行渊脚步停在原地。

      他眉宇间看不出情绪,谢英腹中有话,却也暂且没提,只朝他拱了拱手。

      陆行渊今日于府中召集众臣,旨在商议开春后延续科考一事,议事厅里一个多时辰方休,待其他众人皆告了退,谢英独自留了下来,才终于问出心里话:

      “你当真打算将她一直安置在教坊司?”

      起初听闻临安侯府获罪,谢英身在外阜只觉匪夷所思,还以为是他掩人耳目的权宜之计。

      可现在刑部的文书下来,沈侯爷被定了流放之罪,这还能叫权宜之计?

      “那毕竟……是眉眉啊!”

      自幼时便得他倾心照看爱护的沈眉眉,谢英总觉,纵然沈侯爷愚忠不化,他看在她的面上也不应该如此绝情,更何况新朝初定,朝中心怀二心的朝臣,也不止临安侯府。

      他却当真下如此重手。

      沈眉眉若知晓,会如何怨恨,他可想过吗?

      谢英犹记得那时因容音太过黏人,府学里常取闹她与宗越,说她不该叫眉眉,不如改名叫“小尾巴”,宗越的尾巴,后来有人显摆自己学会两句酸话,又说叫眉眉也好。

      正是宗越眉间心上一抹朱砂呀!

      每每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沈眉眉也跟着笑,只有宗越眉头皱得紧巴巴。

      可陆行渊现今听那小字已不会皱眉,甚至好似无动于衷,只嗓音淡淡,“前朝余孽罢了。”

      反倒是谢英调子里那份关切,教他略抬眉,心头无端腾出几分不大痛快。

      原来有的是人怜惜她。

      如今轮到了谢英皱眉,却只望着陆相垂眸放下手中茶盏,便起身吩咐婢女送客。

      谢英也是越发看不懂他的心思。

      陆行渊踏进明澄院径直便入书房,没问沈容音的去向,沈容音在耳房里暖和得打瞌睡。

      周管事好心去唤了声,沈容音单手支颐靠着椅子扶手,半张脸颊都撑得泛红,抬眼越窗看了眼书房的人影,她道声谢,抬手揉揉太阳穴重整了下精神,起身出了门。

      进去前正碰上婢女奉茶,她至近前伸手便要接过。

      婢女自然不愿意,听周管事发话让给,才狠狠瞪她一眼,用力把托盘放到她手里。

      沈容音托起轻嗅了下,还不满意,轻车熟路便往院南茶水间里,沏了盏新的,再端着梨花木托盘进去时,陆行渊已起了身,立在书架前调阅文牍。

      男人背对这边,不曾回眸看过。

      窗外厚重云翳此时难得散开,天际日暮融金,倒将他身影照出些温然暖意。

      沈容音走过去,特意转到他右侧站定,他左侧有株富贵竹,轻巧挡了挡他的路。

      “相爷请用茶。”

      陆行渊闻言分毫不动,只余光扫过那截逶迤的蓝色裙摆,指尖淡漠地又翻过一页文牍。

      “四哥……”

      沈容音大胆唤了声,递出茶盏的双手定在那里,纹丝不动,陆行渊看完手头的文牍,放回去,转身提步,对跟前的人视若无睹,她的小心思便不攻自破。

      她只得退开,无声跟上他。

      他停下调阅,她静止等候。

      暮色斜照、满室宁静,只听得见纸张摩娑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窗外长廊间忽起一阵风,越过窗框汹涌席卷而来,风中裹挟进女子身上缥缈的香气,离在近处,她纷飞的发丝飘扬划过陆行渊手背,他搭在纸上的指尖,倏忽动了动。

      陆行渊垂眸间,嗅着那股似有若无的香,似在怀中流转了个来回,然后溜走了。

      天光照化了檐上雪,忽有雪沫簌簌落下。

      赤金暮色越过屋脊曳进窗中,无声将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他身影高拓,恰将她笼罩。

      沈容音身上靛蓝织金的小袄,袖口缀着圈细密的白色短绒毛,从中露出十根粉红的手指尖儿,素来不沾阳春水,此刻芊芊捏着那青玉盏,递出的双手,恰好从他的影子肩头冒出来。

      那轮廓看去,就像只悄然从他怀中露头的小狐狸,胆怯而狡黠。

      察觉有道凛凛视线落到身上,沈容音抬眸,正对上陆行渊漆色静默的眼底。

      他没伸手来接那茶,冷眼旁观她,沈容音下意识低垂眼睫,只将手中清茶,再递方寸。

      茶香氤氲,萦绕鼻端。

      “说话。”

      他总算肯出声,沈容音无端松口气,她的目的简单,“你能不能允我,进牢中看看我爹?”

      陆行渊并不应声。

      沈容音忙又说:“我爹他想必只是一时糊涂,如果我能劝他归降,也算是我为你分忧。”

      为沈淮川求情,但是为他分忧。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实在令他毫不意外。

      可这样毫不意外的话,他还真许她说出来,陆行渊倏忽极低的笑,似是而非地轻嗤。

      “沈淮川一世英明哪里糊涂?”

      沈容音听不懂那话,只抬眼看他眉目沉沉,并看不出半点松然温和的模样,她心底也打鼓,“那你就让我去试试,倘若我爹当真不肯,你大可以……罢了他的官。”

      只要别在牢里受苦就好。

      罢官,就是她能想到最严重的惩处了,可他原本,是打算要她沈家的命啊!

      陆行渊居高看她在跟前低着头,长睫浓密卷翘,严密遮住了那双莹亮的狐狸眼,她低眉垂目地温顺,但淡粉色眼皮下透出眼珠轻轻转动着的痕迹,藏不住活络的心思。

      明明该是没把握的事,偏无端教人看出些有恃无恐的骄矜,她没来由倚恃的是什么呢?

      还将他当宗云谏吧。

      宗云谏从不舍得拂她的心意,宗云谏什么都愿意依着她,宗云谏什么都肯答应她。

      可宗云谏,早就死了。

      细风回雪吹凉了茶盏,也吹得陆行渊眼中寒凉,偏他唇边勾出的弧度似是而非,毫不掩饰几分戏谑,“你有几分本事为我分忧?解忧倒是……端茶递水、宽衣暖榻,你能做哪样?”

      他在说些什么呢?

      这人死而复生一回,怎么还变得轻浮了?

      沈容音两弯细细的黛眉,忍不住微皱起来,可想想他都能让她跳艳舞,这又有哪里奇怪?

      她如今在他眼里,恐怕和他后宅那三千佳丽,也没哪里不同,况且衣裳都褪过了,现在矜持那么几分倒显得做作,沈容音红唇微微开阖了下,却又听陆行渊后话落下:

      “可我也不缺女人。”

      陆行渊声线平直地透出无趣。

      男人说罢垂首拂了拂衣袖,径直侧身提步绕过她,阔步回了长案边落座。

      沈容音眼底映进他的背影,忽然仿佛一堵坚实的墙,她撞上去,没有门,只有实实在在地碰壁,合着她如今在他眼里,还比不上那些他都叫不上名字的佳丽。

      她对于他而言变得不值一文,所以何时放她爹爹,全凭他的心意无关她的情意。

      正想到他的三千佳丽,还巧,屋外廊下这便来了人。

      “妾拜见相爷。”

      来人立在屏风后,霞光便在屏风上,映出道冬衣遮不尽的婀娜倩影,人未进声先至,见礼的嗓音轻柔婉转,得陆行渊首肯才转进来,露出张蛾眉娇靥。

      沈容音看过去就记起来,曾跟人家有过一面之缘。

      康宁伯府送来的本族郑姑娘。

      郑姑娘没看她,径直往长案边去,“妾身听闻相爷近来公务操劳,特地寻厨房学了道养神解乏的汤,试过许多遍,才敢拿来请相爷尝一尝,妾身学艺不精,相爷莫嫌弃。”

      郑姑娘的热汤取出来,立刻飘香四溢,沈容音手里的茶水,就显得更寡淡了。

      沈容音捏着茶盏的手也酸了,收回来,想想后宅里藏着那么多美人,一人一天一种花样做给他尝,恐怕一年也尝不过来了,还哪里会有空品她的茶?

      素手羹汤、温柔小意,他可真会享受!

      沈容音站在这屋里,倏忽从头到脚都多余了起来,再留下去看美人为他解语?

      她不喜欢。

      不乐意半点都藏不住,沈容音走过去,将青玉盏啪嗒一声放在桌边。

      男人端坐长案后,视线只落在面前文牍之上,眉头都没动过半分。

      沈容音觑着,索性没留声儿便转过了身,才到屏风边,却突然听见身后清脆一声响,回过去看,才见是青玉盏摔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茶水洒开一片狼藉。

      郑姑娘正放下汤碗,娇声跟陆行渊赔罪,“怪妾身笨手笨脚,相爷恕罪。”

      故意的吧。

      沈容音扭头出门,不想再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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