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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那抹靛蓝飞快融进黯淡的霞光里,头也不回地出院子消失不见了。

      背影都藏不住透出满满的气性儿,瞧,只是不肯答应她见沈淮川,就这样大的气性儿,那若是知道,他已定了沈淮川的流放之罪,她要气成什么样子?

      何止气,怕是就要恨上他了吧!

      恨兴许也不错,恨到恩断义绝,就此一了百了。

      眼前忽飘过来道锦绣的影子,恰恰挡住陆行渊望出去的视线,他抬眼看着姑娘家笑靥浅浅,温声软语递来碗热气腾腾的补汤,略想了一想,才想起这是康宁伯府送来的人。

      可人叫什么,他想不起来。

      “相爷尝尝味道如何?”

      陆行渊靠着椅背没接,目光却从她脸上缓缓落在她手上,“你这双手,倒是生得漂亮。”

      郑姑娘听这话颇觉受宠若惊,眸中一时浮出喜色,“能入相爷的眼,是妾的福分。”

      她唇边浮出个含娇的笑,这才挪着步子让开挡住的位置,更近一步到陆行渊身侧站定,裙边似有若无地,拂过男人松然搭在扶手上的手背,总带着些欲说还休的意味。

      陆行渊没动。

      可未等郑姑娘面颊红霞透出,忽听男人嗓音浅淡地又说:“偏这手毛躁无矩,砍了如何?”

      郑姑娘捧着汤碗的双手猛地一颤,汤水险些洒出来,抬眼对上陆行渊淡漠的眼,一张娇靥面霎时褪尽了羞红,慌忙退开两步欠身,余光里映着地上的茶水碎片,哪敢狡辩。

      “相爷恕罪,妾再不敢了。”

      她以为男人不会在乎这点心思的。

      毕竟孔雀苑里那么多女人,献媚还不是比谁本事更高,男人从来不都该喜闻乐见?

      陆行渊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头回露面,就敢在他眼睛底下耍心思,果真是康宁伯府的人。

      “出去。”

      滋补的汤药素来过犹不及,陆行渊没兴致尝,言简意赅给了话,郑姑娘抬起头正见椅子里的男人眉头微皱,她心有戚戚,忙不敢再多话,福了身收拾了汤药匆匆告退。

      书房里进去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得面色各异,唯独脚步都是一样地快。

      周管事进来看着满地茶盏碎片,无需相爷吩咐,忙招呼个婢女进来清扫干净。

      屋里片刻恢复干净如初,晚风流转几许,那股茶水清香消散殆尽。

      陆行渊垂首坐在案后批阅文牍,目不斜视,只沉声嘱咐句:“日后不准闲杂人等进书房。”

      周管事忙应声是,但咂摸着那话出门,心里想问,那位沈姑娘算闲杂人等吗?

      午后云层里透出几丝金色光束,照在雪地里略微晃眼,沈容音揣着一肚子气出了相府,乘马车回教坊司的路上,想起来让车夫绕了段路,往西市去一趟。

      她虽生着某人的气,但没忘记那里有间糕点铺子,年夜宗云谏带她经过那间。

      昨晚跟安颐同眠,沈容音听见她夜里无意识地哭,喊爹爹,娘亲去世早,安颐打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爹爹,对爹爹的依赖远比她更甚,她救不出爹爹,只能买点吃的哄哄安颐开心。

      可没成想站到人家铺子跟前,轻车熟路要了两份甜糕,临到结账时才犯起老大难——

      她现在戴罪之身,哪里来的银钱?

      这也都怪陆行渊!

      浑身上下摸不出半个铜板,连头上带的成色平平的玉簪,都是教坊司之物,丢了她还得成倍地赔,唯一值钱的……只有那块玉佩,但那东西是她送出去,又偷回来的。

      好不光彩。

      她拿不出银钱,面露尴尬难色,只能将糕点又给人递回去,“算了,麻烦了。”

      扭头正打算离开时,一转身却差点撞在背后来人的身上,幸而对方反应快,稍微侧身,抬手越过她,将块碎银放在了柜台上,“再来份栗子糕,一起结算。”

      沈容音抬头就看见了谢英。

      柜台里的掌柜的边收银子去包糕点,边细细打量沈容音两眼,无他,他看那位小姐面熟。

      掌柜的还记得几年前铺子刚开业,有人雇了地痞流氓来闹事,幸得有两位小公子出手相助,赶跑了流氓,又帮他一并走通了衙门的情面,他的生意才能安稳做到现在。

      当时那两位公子,小的生得唇红齿白,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其实一看就是位姑娘。

      她唤四哥的那位公子,才是真正的少年君子,只是不知名讳。

      掌柜的只知道两人事毕,后来买过好些份多加糖的糕点,都让送去临安侯府,他后来打听了,临安侯府没有公子,只有两位小姐,倒是侯府隔壁的将军府,有个行四的公子。

      可惜现在两家都凋零了。

      想起两家境遇,掌柜的也要叹口气,方才恍惚已认出她,本打算不收她钱的。

      正巧后面来了人,只是这位认不得,也不如她跟那位四公子亲近。

      谢英带沈容音走出铺子,送她去马车边短短一段路,想开口,才发现能说的话寥寥,临了也不过问问安颐怎样,却又听沈容音说,姐妹俩如今甚少能得相见。

      谢英的话头就断了。

      送她到马车边,沈容音提着糕点又道谢,谢英抬手虚扶她一把,说不必,才道:“你别跟我见外,前些日子我有事离京,没能照看到你,你们在教坊司……受苦了。”

      沈容音从他眼底看到关切,感叹昔日旧识都还念旧,怎么有人就宛如失心失忆呢?

      境况如此,她装不出个若无其事,便没说话。

      谢英一时惭愧,两人从前交好是因宗云谏,如今思来想去,能说的也只有宗云谏,“你别怪云谏,他如今虽身在高位,但新朝人心各有异状,太多人盯着他,他不好将你例外出来落人权柄,不过你放心,再过些时候风头渐平,倘若他仍不便,我亦接你们姐妹出来。”

      当真只是身不由己?

      沈容音也想相信那人只是不便,可问题是他看起来真的不像。

      但谢英能说出这样的承诺,沈容音心里也不无触动,她改了称呼道声:“多谢谢大哥。”

      谢英此刻方才真切扶到她小臂上,正想说落雪天冷,教她回马车上去,两人几步远的街口处,突然来了几个府衙衙役,在市集告示栏上张贴了几张告示。

      离得不远,那告示上的人像画得还十分传神,沈容音一眼就瞥见,上面有张她爹。

      然后便听两个衙役站在告示前,敲锣昭告围观百姓,一个个念出名字,说:“流放甘州。”

      谢英早知道这消息,算不得意外,可现下人就在身侧,他总免不得几分慌乱,连忙侧目去看,便见沈容音双眸怔怔微睁着,脸上不知是被光照的,还是如何,倏忽白透了。

      “他、他……就是这般身不由己的?”

      她红唇开阖着喃喃出句话,谢英并没听太清楚,却也来不及再多分辨宽慰。

      因着下一刻,沈容音就当着他的面,委顿晕了过去。

      沈容音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坐在十五岁那年的春日宴上,满目鲜花着锦、衣香鬓影。

      科举刚过,帝后在御园邀众臣赏花作赋,她在女眷席里看到心不在焉的沈眉眉,沈眉眉的心思半点都没有在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儿上,在瞧什么呢?

      除了宗云谏,还是宗云谏。

      那年的宗云谏刚及弱冠之年,刚行过冠礼,春日宴上一袭绯袍玉带,击鞠场上一马当先,无尽的意气风流与英姿潇洒,便将满园奇妍似锦都衬得黯然失色,惹得无数芳心涌动。

      他出现在视线里,沈眉眉的眼睛就看不见别人了,也不晓得旁人都是什么样。

      可宗云谏那时的目光,半分都不再落在她身上,全给了尚书府的李小姐。

      她送他的玉环,他很久没有带了,他在宴上文采斐然得来皇后亲赐的彩头,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送给她,后来却因为李小姐夸赞好看,他便大方赠于了李小姐。

      两人礼尚往来,郎才女郎,一段般配佳话。

      李小姐在无数艳羡目光中,赧然羞红了脸,沈眉眉在受尽冷落中,闷闷不乐堵住了心。

      她听宗家嫂嫂透露,说夫人有意为他与李家结亲,双方近来走动愈发勤便。

      沈眉眉不开心。

      她连那宴上也熬不过,开溜出来在小径上拦住了他,满腔坏脾气,讨债似得要他将玉环还回来,说她如今改了主意,想要赠给别人,便伸着手等着他来哄。

      可宗云谏站在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她鬓边妍丽的海棠良久,然后应了声好。

      沈眉眉那时忘记了,那朵海棠,是萧承显赢的彩头。

      他沉默转身离开,沈眉眉怔怔僵住。

      望着他绯色的背影,她最先感到愤怒,气到自己浑身发抖,但随着他越走越远,她感觉胸腔都被委屈和酸楚充满,想追上去发泄,却又不知道要对他发泄什么。

      最后只能束手无策站在原地,垂头丧气地哭了,不知道哭了多久,似乎并没多久——

      “哭什么?”

      泪眼朦胧中重新望见他绯色的袍角,沈眉眉抽泣一顿,长睫一眨更掉下两滴硕大的泪珠。

      日光下砸在石板道上,汇成片能照出影的小小湖面,她低着头偷偷看他。

      “你欺负我……”

      他不说话,也不问究竟哪里欺负了她,沈眉眉自说自话。

      “明知我说的是气话,你偏还要答应,那玉环我要回来还能给谁,明知我不喜欢你同李小姐交好,你偏跟她来往,不喜欢你如今把礼物送她却不给我,不喜欢你看她不看我,我不喜欢你对别人比对我好……”

      她一口气说得没完没了,毫无腹稿却能生出无穷尽的怨言,都是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

      他半句都没有插话。

      可那样说着哭着,沈眉眉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声音,问她:那你喜欢什么呢?

      那么多的不喜欢,总该有个来由。

      满腔埋怨陡然打了结。

      春风在两人间无声流淌,沈眉眉忽而恍然梦醒抬起头,透过婆娑泪眼,朦胧望见跟前始终静默的少年,他漆色双眸却沉寂如镜,清晰映出她胸腔里一颗心,刹那漏跳了一拍。

      沈容音站在远远的薄雾中,望着绯袍少年从雾中走出,慢慢清晰地长成陆行渊。

      她心头顿生出满腔愤懑,猛地冲上去用力捶打他。

      “你怎么变得那么坏!”

      “我讨厌你!”

      “你把宗云谏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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