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10、痣

　　易世宇慵懒地躺在临境森林破栅栏外的一处杂草垛上，这垛杂草是他捡来堆在这里的。每个季节，他都要捡来新的杂草，换掉原来的杂草，如此长此以往下去，杂草垛便一直堆在了破栅栏外。
　　破栅栏是由好几种干枯的树干树枝圈起来的，看起来十分不牢固。破栅栏里有一座破木屋，里面圈着一只硕大的棕色的雄熊。此刻，棕熊正躺在破栅栏的地面上，好似在休息。
　　“阴差阳错，阴差阳错……”易世宇仰望着天空，叹息道。他像是在对棕熊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路林丘，而是苦情，你知道吗？苦情去见了她！”
　　棕熊依然静卧在破栅栏里，一丝动静都未出。
　　“哎，我说你，怎生毫无反应？”易世宇侧过身来，冲着棕熊嚷嚷道，“你不担心她？你有没有听懂本公子的话？是苦情！苦情出现了！他出现在了若水云的身边……”
　　易世宇这样一讲，棕熊才仿佛听了进去，终于站起身来，然而依然没有讲话。
　　“诶，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易世宇见状，急了，“你光站起来算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句话！老枯树什么秉性，你最清楚了，眼下他出现在若水云身边，明摆着是要干扰她的生活，不晓得会不会伤害她？又许是想要收了她！”
　　易世宇刚讲到这里，棕熊终究没能再继续淡定下去，而是怒气冲冲地吼叫了几声。
　　“我就知道，只要关系到她，你定然着急！”易世宇见棕熊起了反应，遂得意地道，“说吧，要本公子如何做？不如，本公子猜猜……你一定是要本公子去保护她，对吧？”
　　“是的，保护她，但要隐秘！万万不能让苦情伤害到她！还有，不要让她知道我……我与过往的那些事情……”棕熊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莫要被苦情伤了。”
　　“知道了！”易世宇闻言，不屑地瞅着棕熊，语气愤愤。
　　“世宇……”此刻，棕熊看起来十分难过，却又感激地望着易世宇。
　　易世宇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几近语重心长地道：“岁月几经轮转，沧海桑田，你终究是绕不过她！可你自己呢？被困在这破栅栏里，何时才能重拾自由？我就是护得她周全，又能怎样？你还不是一样无法同她在一处？再者讲，眼下又冒出个路林丘，只怕她会离你愈发遥远！纵然是这样，你也要护她吗？”
　　“护她！一定要护她周全！”棕熊恳切地道，“无论她在什么地方，身边有什么人，本少都要护她周全，不容闪失！至于你说的路林丘，若她喜欢，本少……本少……！”
　　“你要怎么？”易世宇听闻棕熊此言，瞬时又被激怒了。
　　“本少……”棕熊心里酸楚不已，喃喃间，却是讲不出来了。
　　“说呀！说下去啊！”易世宇愤然道，“你怎么不说了？是不是没法子说下去了？不是我说你，这辈子打从遇见她，你可有过好日子？”
　　“世宇，苦情法力深不可测，高于你之上，你可要万加小心！”棕熊答非所问地道，“遇到难事，切莫同他硬拼，先躲了去，再想法子。”
　　“嗬！躲了去，那如若遇到他对那女子不利，本公子也要躲了去，事后再想法子？”易世宇白了棕熊一眼道，“不过话虽如此，你也尽可放心，我不会同老枯树硬拼的，本公子还不想死！而且你还没从这破栅栏里出来，单凭这一点，本公子也不能有事！再者说，本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乐乔怎么办，本公子可舍不得她！不就是个老枯树么，不就是护佑若水云么，难不倒本公子，你放心就是。”
　　“世宇，辛苦了！”棕熊道。
　　“嘁，少来！”易世宇道，“你琢磨什么呢，跟我还这般客气？可是，墨少，万一苦情不是要伤害若水云，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当真想要收了她！”易世宇道，“而那女子又当真被他迷惑，跟了他，那……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棕熊斩钉截铁地道，“我信她！”
　　“什么？你莫要说笑了！”易世宇又嚷嚷起来了，“五千三百年都过去了，她早已轮回重生，也早已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可听懂了？她忘记你了！忘记了过往的所有岁月，忘却了一切……明白了？”
　　“她不会的！”
　　“算了，依本公子看，不是她不会，是你不会，只有你不会！”易世宇摇摇头道，“我累了，不想再与你争辩，你愿意怎么想怎么等都随你！本公子……走了。”说罢，转身走了。刚走出几步，又折回来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顽固，不要再耗费心思在她身上，不要再这样了，成吗？五千多年了，本公子看腻了，早看腻了！……”
　　棕熊任他唠叨，一言也不反驳，只是道了句：“世宇，千万多加小心。”
　　“本公子偏不小心！”易世宇道，“本公子就不小心，你出来救本公子呀！出来呀！”
　　棕熊看着易世宇闹脾气，会心地笑了：“好啦，别闹脾气了。”
　　易世宇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走了。
　　易世宇几乎每次都要这样闹脾气，但每次都会尽全力办好墨千擎要他办的事。墨千擎也几乎每次都这样看易世宇闹脾气，但也每次都知道他一定会尽全力办好他的事。

　　易世宇离开破栅栏后，没去若水云家里，也没去陆林公司，而是径直去了情非得已咖啡馆。当然，他只是暗中观察，并没有与苦情打照面，他认为现在还未到与苦情打照面的时候。
　　咖啡馆里每日迎来送往，常规经营，看起来并无异常。一连五六日都不见若水云来咖啡馆，也见不着苦情的踪迹，易世宇心下纳闷：“不应该呀，几日来没一点动静，怎么可能？苦情在凡界开咖啡馆，一定不会只是开咖啡馆那么简单，定有其他目的，可怎会如此平静？”

　　若水云自从去情非得已咖啡馆见过苦情后，更是心神不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苦情的表现更是令她疑团丛生。但有一点她能够断定，那便是咖啡馆里的那个男子绝非常人。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那两次与我相遇难道只是偶然？若只是偶然，那他出现在我的梦里，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为何好像并不认得我？”若水云思忖着，“而且，那些仿佛并无任何关联的梦境之间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越想弄明白，却越觉得混乱，索性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拿起文件去了路林丘办公室。
　　她要向路林丘汇报各个项目的进展情况，走到路林丘的办公桌前，公事公办地道：“路总，这些是微然项目、长广项目与西泽项目的进展文件，请您过目。”
　　“放下吧。”路林丘道。
　　若水云将文件放在了路林丘的办公桌上，若如往常，这会儿她已经朝外走了，可此刻她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愣愣地站在路林丘的办公桌前。
　　“还有什么事？”路林丘见她一副思考出神的模样，便道，“有什么事，你说便是。”
　　“路总，您相信偶然吗？”若水云突然无厘头地道，“就是……就是那种十分巧合的偶然？”
　　路林丘以为她在思考工作上的事，怎么也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便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向她，只见她不仅满面愁容，还一副十分疑惑的模样。
　　“你怎么了？”路林丘疑惑地道，“偶然便是偶然，巧合便是巧合，怎会有巧合的偶然，还是十分巧合的？”
　　“您相信吗？”若水云不答，再次问道，“您相信世上会有这种偶然吗？”
　　“一般情况下，是不信的。”路林丘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没有。”若水云摇头道，“只是问问……”
　　“若水云，我看你近来心神不宁的，你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想想法子。”
　　“谢谢您，不过真没什么事。”若水云道，“我先出去了，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喊我。”说罢，转身离开了。
　　路林丘没再讲什么，只是皱起眉头看着若水云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东西。
　　无论怎么想，若水云都想不明白那名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她在梦里落水时，他会救她？为何要她去情非得已咖啡馆寻他？又为何真的会有情非得已咖啡馆，而且在这个咖啡馆里果真就见到了他？一切似乎太巧了，巧到令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若水云每次一想到这些，莫名的恐惧便会涌上心头。

　　下班后，若水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情非得已咖啡馆。
　　“欢迎光临。”店员热情地招呼着。
　　“你们老板在吗？”若水云道，“我找他有事。”
　　“小姐，您叫什么名字？可有预约？”
　　“你就说，是……老朋友来看望他。”
　　“呃……那您稍等一会儿。”店员依旧热情地道，“我这便去请老板。”
　　不一会儿，便听得一个高昂洪亮的声音道：“哪个老朋友？”
　　话音刚落，就看见店员引着一名青年男子，朝若水云走了过来。
　　“就是这位小姐，说是您的老朋友，要见您。”店员道。
　　若水云诧异地瞪大了双眼，眼前这名男子的长相与前次所见那位完全不一样，明显是两个不同的人，遂顿生疑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
　　“小姐，店员说的我的老朋友就是你吗？”青年男子道，“可我并不认识你。”
　　“你……你是……这家咖啡馆的……”若水云难以置信地道，“老板……？”
　　“正是在下。”男人疑惑地道，“小姐是何人？找我何事？为何要说是我的老朋友？”
　　“你是刚成为这家咖啡馆老板的，对吗？”若水云不去理睬男子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以前，你不是这里的老板，对吗？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周前……一周前，这家咖啡馆的老板明明还不是你！你定是刚成为这家咖啡馆的老板的！”
　　若水云起初还十分冷静，但越说越语无伦次。她紧握着双拳，双眼充满了惊恐，浑身颤抖着，仿佛将要晕厥。
　　“当然不是！”男子皱起眉头道，“这家咖啡馆的老板一直都是我，从未有过旁人！”
　　“不会的！一周前，我在这里，就坐在那个位置，见到了这间咖啡馆的老板，那个人，不是你！”若水云摇着头，指着之前她同苦情坐过的那张桌子，继而转向店员，惊颤地道，“对吧？你知道的，你告诉他，那日我要了一杯拿铁，就坐在那里，同你的老板讲话。你忘记了吗？那杯拿铁还是你递给我的，我也与你讲了话，你想起来了吗？你告诉他……快告诉他，那日同我坐在那里讲话的那个人才是你老板，而他不是！”若水云盯着店员，指着眼前这位自称是咖啡馆老板的男子，激动地说着。
　　“小姐，您在说什么？”店员吃惊地道，“一周前，我没见过您！我也没给您递过拿铁，今日我是第一次见您。还有，我们咖啡馆的老板就是他，一直都是他。”
　　若水云闻言，突觉胸闷气短，顿时艰难大喘，圆睁着双目，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委实被若水云这幅惊恐万分的模样吓到了，迟疑地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我……”若水云惊呼着，身体仿佛被抽干了，一言未了便瘫软地朝后倒去。
　　“小姐，小姐……”男子呼叫着，伸手便要去接。
　　正在此时，一个有力的臂膀抢先一步接住了即将倒地的若水云，来者正是路林丘。
　　路林丘见若水云这几日心神不宁，还时不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很是担心她。今日又听她问了那些个奇怪的问题，他便更加担心了，于是，在若水云下班后，他便悄悄地跟在了后面。他看到若水云去了情非得已咖啡馆，一则以为若水云只是买杯咖啡喝，二则也不想让若水云发现他跟着她，便没有进去，而是在咖啡馆外面的座椅上坐了下来，等着她出来。但坐等右等，也不见她出来，接着又听到几声男子的叫喊声，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个男子口中呼喊的小姐就是若水云，于是便不假思索地冲进门去，恰巧看到若水云即将晕厥倒地。
　　“先生，这是你太太吧？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男子疑惑地道，“方才她讲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
　　“先生，抱歉，她这几日精神不太好，打扰了。”路林丘一边道歉，一边抱起若水云，朝咖啡馆外面走去。
　　路林丘将若水云放到车上，看着依然昏迷的她，那种莫名的情愫便比以前更加强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路林丘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喃喃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你晕倒？为何就是不愿意告诉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路林丘自己也没能明白，为何不将若水云送回家，而是将她带到了自己家里。他停好车，瞧着正在熟睡中的若水云，便拿起手机，给徐泠拨去了电话。
　　“喂，路总？您……”徐泠看到是路林丘打过来的，委实惊讶，想不出来路林丘打电话给她会有什么事。这是她入职陆林以来，第一次接到路林丘的电话，何况时间还这么晚，她盯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起来。
　　“徐泠，麻烦你给若水云家里去个电话，说她在你那里，叫她家人放心。”
　　“在我这里？”徐泠不晓得路林丘是什么意思，紧张地道，“……路总，水水……”
　　“她在我这里，放心。”
　　“在……您……那里？”徐泠又是一愣，“……哦哦哦，放心……放心……”
　　路林丘见徐泠一直楞楞的不挂电话，便道：“你还有事吗？”
　　“那个……路总，水水没事吧？”徐泠忐忑地道，“可否让她接个电话？”
　　“她喝醉了，”路林丘淡然地道，“睡过去了。”
　　“喝醉了？怎么喝醉了！？”徐泠感到十分惊讶，她晓得若水云向来不喜饮酒，“这……这样麻烦您，恐怕不合适。您家在哪里，我现在去接她。”
　　“无事，不麻烦。”路林丘肃穆地道，“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
　　“哦……那好吧，”徐泠急转着想法，不晓得该讲什么合适，“那……那个……”
　　“还有什么事？”路林丘的声音更加肃穆了。
　　“没……没有……”徐泠不明情形，因此不敢多言，赶忙摇头道，“没什么了。”
　　“放心。”路林丘又淡然地讲了句，才挂断了电话。
　　徐泠十分纳闷，但还是依言给叶聆去了电话：“叶阿姨，我今日有事需要水水陪同，她就住在我家了。”
　　“小泠，是什么事，要紧吗？”叶聆关心地道。
　　“不要紧，是工作上的事，我需要水水帮忙处理一下，”徐泠笑道，“她眼下正在忙，无暇给您打电话了，我就替她跟您讲一声，免得您和伯父担心。”
　　叶聆知晓若水云与徐泠关系密切，女儿往日凡事都十分规矩，便没多想，遂嘱咐道：“既是工作的事，我便不担心了。若是有其他要紧事，你可莫要客气，及时讲来，你父母不在身边，我们或许能帮你担待一些。”
　　“晓得了，阿姨，谢谢您！”徐泠欢喜，又感激地道，“那我去忙了，要同水水一起琢磨。”
　　“好，去吧。”叶聆慈祥地笑道。
　　直到此时，若水云依然歪在路林丘的车子里昏迷着，路林丘瞧着她，觉得此刻的她脆弱的活像只病恹恹的小猫，心里着实一紧，便将她抱进了自己卧室。他将她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而后站在旁边愣愣地看了半晌，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