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2、花开花谢

　　是年，若水云29岁。她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便嫁给了无重，如今结婚已有五年多了。她与无重育有一子，刚满四岁，名叫无莫与，是一个很聪明很漂亮的男孩。若水云非常疼爱无莫与，无莫与也非常敬爱若水云。
　　无重整日拈花惹草，流连花丛，有时候一走便是几十天，在这几十天里，他一次都不曾回家，电话关机，杳无音讯，若水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不晓得他在做什么。若水云只能每日等待，等待着某时某日他能回来，等待他迷途知返……可多年以来，她这样的等待，并没有换来无重的迷途知返，他依旧沉浸在外遇的柳绿花红中，快意寻欢。
　　尽管如此，无重却每次都告诉若水云，此生只爱若水云一人，他对那些个花花草草根本不在意，她们就如同他养的小猫小狗一样，类似于宠物一般，根本没有爱情，他爱的只有若水云。这些说辞，若水云起初是深信不疑的，纵然被无重背叛无数次，伤害那么多年，她依旧傻傻地相信无重是爱她的。她傻傻地期待着与无重的婚姻还有重新完整的一天，还能给儿子一个温馨有爱的家。五年以来，情人节、七夕、圣诞节、元旦，等等，本该温暖的日子，无重总是不知去向，杳无音讯，若水云只能在一次次期待与失落中黯然度过。
　　这一次，她以为会不一样，以为无重会陪在她的身边，于是在七夕来临前的两三日内，她就充满希望的盼望着，盼望着这个七夕无重能与她和儿子一同度过。她似乎能够看到，儿子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拉着无重的手，一家三口开心地在游乐场里玩耍，儿子开心地坐着木马，快乐地奔跑在广场上，而她与无重幸福地望着儿子……
　　但是，直到七夕那日，无重仍在失踪，电话依旧关机，她根本无法联系到他，犹如五年里的无数次一样，她感到绝望。但她不想让儿子不开心，即便无重不在身边，她也想让儿子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于是，她一个人带着儿子去了游乐场。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下午两点左右她在游乐场牵着儿子去买饮料时，一个人与她擦肩而过。那个人正是无重。这个意料之外的擦肩，仿佛叫她想到了什么，瞬间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直到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她才猛然晃过神来，儿子无莫与正摇着她的手臂叫喊：“妈妈，妈妈，妈妈……”
　　“噢……噢……宝贝，你先在这里等妈妈一会儿，好吗？”若水云牵着儿子的手走动小卖铺窗户边，蹲在儿子跟前，轻声道，“妈妈方才看到一个朋友，想过去打个招呼，你站在这里千万别动，别乱跑，哪儿也别去，好吗？杨奶奶会照看你的。妈妈很快就回来。”
　　“我知道了，妈妈，那你快点回来。”无莫与乖巧地道，“我就站在这儿，哪也不去。”
　　“乖！”若水云揉了揉儿子稚嫩的小脸蛋，起身微笑着对小卖铺的老板道，“杨阿姨，不好意思啊，能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吗？我这儿有点急事，先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小卖铺的老板是一个六十有余的妇人，满面慈祥。若水云每次带儿子来这个游乐场，总是会在这个小卖铺买些水、烤肠、面包什么的，次数多了，他们也便熟络起来了。
　　“行，那你快点。小孩子淘气，若是乱跑，我这腿脚怕是追不上。”小卖铺老板说，“究竟什么事情这么要紧，亏得与你熟络，我才敢应承你。若是换作旁人，我真不敢应这茬。”
　　“杨阿姨，真是麻烦您了。”若水云抱歉地道，“那我这便去了。”
　　“去吧。”小卖铺老板道。
　　若水云急匆匆地朝着无重走去的方向找寻着，一番好找，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无重。此刻，无重正站在旋转木马园子外面，微笑地看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正坐于旋转木马上，木马悠闲地旋转着，她满面春光地笑着，伸着手臂快乐地摆动着。女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年轻又活泼，无重与她笑得十分甜蜜。
　　若水云呆呆地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画面，腿脚仿佛挂了千金重担，丝毫移动不得。她不晓得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哗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朦胧了双眼。
　　从身边路过的游客，向她投来陆林异样的眼光：
　　“你看这个人，她怎么了？”
　　“哭什么呢，这公共场合的？”
　　“唉，看起来怪可怜的！”
　　……
　　若水云感到绝望，悲痛自心底汹涌而来，咆哮着扑向她，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觉得快要停止呼吸了，这时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走到她跟前，轻声问道：“你？你怎么了？我能帮你什么吗？”
　　“哦……不！”若水云摇摇头，看着青年男子道，“没事，没事，我没事……谢谢你，谢谢……”
　　她多想跑向前去，当面质问无重，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哈……哈哈……”泪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止不住地浇灌而下，“五年多了，你还不清醒吗？非要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才甘心吗？你是有多愚蠢……”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想起无莫与还在小卖铺等她。小小的孩儿还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等着妈妈回来，她得回去，必须马上回去。“儿子！儿子……”她抽泣着，朝小卖铺跑去。后来，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带着儿子回到家里的。
　　那一夜，若水云彻夜无眠，如同五年里的无数次一样……
　　终于，她绝望心死，誓与无重离婚，从此不再相干。

　　又到了深夜，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沉入了梦乡，幽深宁静，若水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圆灯，昏黄的灯光洒满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整个房间空落落的，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是啊，怎么可能不是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有旁人！”若水云似乎在责怪自己，又似乎在嘲讽自己。
　　在那个七夕过后的第十四天，无重终于又回到家里。“老婆，老婆……”无重大声喊着若水云。
　　“你回来了！”若水云面无表情地道，“你有没有计算一下，这次失踪了多长时间！”
　　“失踪？老婆，你说什么呢。”无重仍是往日里的样子，嬉皮笑脸地道，仿佛他每日都回家，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这些天，你去哪了？去做什么了？”若水云盯着无重的眼睛，严肃地道。
　　“什……什么，老婆，你怎么又问这个？我还能去哪，还不是出差了。”无重仍旧嬉皮笑脸的，伸手要牵若水云的手。若水云躲开了。
　　“无重，够了！你的戏码能不能换一下？五年多了，无数次了，你每次都是这个理由！”若水云重重地深吸了口气，“到此为止吧！”
　　“你这是何意？”无重表现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些吗？”
　　“说！”无重理直气壮地道，“你说！”
　　“七夕那日，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出差啊！”无重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忙得紧张，你不知道心疼，怎还疑神疑鬼的？”
　　“出差！忙！”若水云轻描淡写地道，“在游乐场出差，同一个姑娘在游乐场忙，对吗？”
　　“什么？”
　　“行了，无重……够了！五年了……多少次了？！你省省气力吧……这些个谎言你说不腻，我都听腻了……我都看到了，目睹亲眼……”若水云平静地看着无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离婚协议书在你床头柜的抽屉里，签字吧。”
　　“什么？离婚协议书？出离婚协议书做什么？”无重茫然失措地道，“别呀，老婆，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我不离！说什么，我都不能与你离婚！”
　　“无用的！这次没用了！我受够了，我忍了五年多了……五年来，无数个白日，无数个黑夜，无数次失眠，无数次被噩梦惊醒，梦里的你没有一次不在出轨！我的身心被恐惧笼罩着，看不到一丝光明……这些，你不是都见过吗？你看到我的恐惧了吗？”若水云说着，用手捂住胸口，张大嘴巴，艰难地吸着气。
　　“老婆，你是不是……是不是又喘不过气来了？”无重着急地拍着若水云的背，叫喊着，“啊，快！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老婆，你好点了吗？”
　　两年前，在与无重的婚姻苦苦折磨了三年以后，若水云便患上了这个毛病。每当她想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婚姻，想到自己始终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想到自己的忍耐与宽容却成了无重得寸进尺的借口，想到无重的种种所为，想到那些不耻的事情，想到聪明可爱的儿子，想到他那么小，那么无辜，她便舍不得。她想要给儿子一个完整温馨的家，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始终无法做到……她尽力了……一想到这些，她便长时间无法呼吸，有时甚至会窒息。

　　自那日起，若水云便与无重分居了，她搬回了父母家里，住在了她出嫁以前所住的那个房间。又过去了六个月，无重找到若水云，说他与那个女子分手了；说过往的那些个花花草草，都无法与若水云相提并论，他还是想与若水云过生活，求若水云再给他一次机会。然而这一次，若水云没有如往常一样再给无重机会，她坚决地告诉无重，她决定了便决定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没有余地了。
　　在若水云的持续坚持下，又过去了五个多月，她与无重的离婚手续终究还是办完了。她最终还是告别了那段她曾以为最感人的爱情，最幸福的婚姻！
　　与无重婚姻存续的数年里，一时一刻，一日一年，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悲伤屈辱，历历在目，叫她落泪心碎！她爱过、恨过、怨过、迷茫过，也曾多次执手问苍天，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到如此相待？可现在，她的心里异常宁静，不再怨恨无重，也不再期许婚姻，更不再奢望爱情。相反地，经过浴血的洗礼，她反而对生活充满了热情，更加热爱家人，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想好好工作，努力生活，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与无重的离婚手续办完后，若水云就病倒了，在医院的病房里，她做了那个诡谲非常的梦……
　　他来了，恰在这个时候！
　　一切，仿佛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