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53、喻桥异事

　　就着路林丘的吩咐，周建林寻了一间奇特的店铺，采买了一套奇异的行头——褴褛的长衫长裙、长假发、假胡须和一个木质手杖。他穿上这套行头，对着镜子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纰漏之后，便驱车赶往了长广商厦。待他来到喻桥茶馆门口时，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十二点了，他将手机隐藏进内衣口袋里，调成了震动。然后拄着拐杖，披头散发，衣着褴褛地推开喻桥茶馆的门，走了进去。
　　此时，茶馆内只见三个衣着品貌正常的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和两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三人正在喝茶聊天。茶馆里摆设干净整洁，贾喻桥坐在柜台内，敲打着算盘，好像是在算账。
　　“这都什么年头了，竟然还有人用算盘算账，真是奇了怪了！”周建林心想。
　　“欢迎光临！请问您想喝点什么茶？”贾喻桥抬起头来，神色如常地道。
　　“他瞧见我这种打扮，居然一点意外都没有，还能表现得如此正常，如此冷静……”周建林暗自想道，“难不成是我眼花了，我穿的不是那些褴褛服装吗？”
　　周建林乖张地以为自己还如往常一样，是个二十一世纪年轻俊小伙的装扮，不自觉地往自己身上瞧了又瞧，确定确实是身着褴褛服装时，才不再怀疑。他干咳了一声道：“什么茶好喝就来什么茶！”这样的话讲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得很。
　　“好。请您先坐。您要的茶很快就来。”贾喻桥脸上带着服务时那种惯有的笑容，不紧不慢地道。然后走入身后的房间，准备茶水去了。
　　为了方便观察茶馆内的动静，周建林特意挑了个靠近商场内部的玻璃墙边的位置坐下。他往茶馆外面瞅了瞅，除了茶馆，其他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深更半夜的，极度安静。周建林感到瘆得慌，不禁浑身一个激灵，干咽了一口口水。茶馆内橘色的灯光暖融融地亮着，那二男一女依然在尽兴地聊天，一点倦意都不见有，就好像他们不晓得此时已是深夜，又或者根本不在意时间。
　　周建林觉得茶馆内的一切都是那么怪异，就连贾喻桥的笑容也那么怪异！更怪异的是，自己装扮成这样，贾喻桥竟然一点吃惊都没有，表现如此正常，这委实令他心悸。而且，馆内的二男一女明明看到他进来了，却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说说笑笑，对他竟无丝毫诧异。馆内的这些人没有任何诧异，却是周建林感到最诧异的事！一个念头顿时从他心里冒了出来——茶馆果然有问题，而且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大问题！
　　正思忖间，贾喻桥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先生，您且用茶。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放下吧。”周建林指了指桌子。贾喻桥将茶水放在桌子上，冲着周建林微笑了一下，走开了。
　　周建林盯着眼前的茶水，沁人心脾的茶香自茶杯中飘出，然而周建林却毫无胃口，确切地说是根本不敢喝那茶水。此时，那茶水看起来，也同样怪异。周建林屁股贴在凳子上，如坐针毡，但他必须要镇定，不能露出破绽。可是，如若一直不喝茶，便是破绽。于是，他终于捻起茶杯送到嘴边，勉强地抿了一口。
　　“这茶水可真香！”周建林眯起了眼睛，仿佛只那一抿口，香气便沁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令他忘乎所以。接着，他呼啦一下扑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贾喻桥看到周建林趴倒在桌子上，嘿嘿笑了两声，一招手，原本只有二男一女的茶馆里，登时凭空出现了许多奇装异服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从衣着服饰上看，有富贵的，有贫苦的，有超脱的，有世俗的，等等，各种阶层的人都有。这些人，喝茶的喝茶，讲书的讲书，赌博的赌博，哄哄闹闹的，无一刻清静。
　　在那些人出现的同时，茶馆也不再是起初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个酒楼，唤作“翠合楼”。
　　翠合楼分上下两层，仅仅一层楼的面积就差不多有六百平米，上下两层面积一样，加起来共约一千二三百平米。虽然迎来送往的客人各阶层的都有，五花八门，纷乱繁杂，但翠合楼却是极尽奢华，也不晓得是怎么个营生。翠合楼外面是条大街，看起来像个三教九流的街区闹市，但往来的人却很少。街上有几处店铺，三处石桥。桥下面是一条很窄的溪流。翠合楼每日都人满为患，喧闹非常。与此相比，街上的其他店铺却格外冷清。这样的地方，使得翠合楼看起来异常突兀。
　　先前在喻桥茶馆的那二男一女也瞬间换了模样。从装束和样貌来看，那女子应该是只禽类精怪，长相极其特殊，乍一看有点像野鸡，又有点像小一号的鹰鸟。其中一个男子，明显看起来像只黄鼠狼，穿着灰不溜秋的披风大衣，长发凌乱却又不失秩序。另一个男子长相与人类无异，着一身淡黄色的长衣长裙，整洁利落，文质彬彬；与那两个精怪相比，无论是神情谈吐，还是外相气质，都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三人处在一起，根本不像是一路人。
　　这会儿，他们三人齐齐来到柜台前，穿着淡黄色长衣长裙的男子对着贾喻桥揖手道：“尊座，那个小子要如何处理，但凭吩咐。”
　　“不用管他。他早睡过去了，醒来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贾喻桥头也没抬，“你们先去小阳山盯着，别出什么差错！”
　　“是！”三人齐声道。而后，揖手作别，推门出去。刚到门外，便消失了踪迹。
　　翠合楼内继续热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喝够玩够走了的，也有刚进来的。贾喻桥依旧亲自招呼顾客。他招呼顾客时的样子，像足了一个忠厚老实的普通百姓。除了他的部署以外，外人谁也不会想到他的真实身份……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翠合楼便又恢复成了喻桥茶馆的样子。朝阳升起，照的茶馆熠熠生辉。如若不是亲身目睹，没有人能够想到这温馨厚实的茶馆，在许多个夜晚，竟会变幻成另外一个地方——翠合楼。
　　周建林渐渐苏醒，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赫然发现自己不在家里，而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迅速清醒过来，立马朝身上看去，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凳子上、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而他睡觉的这个地方，正是喻桥茶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啊”的大叫一声，腾地站了起来。
　　贾喻桥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小伙子，你醒啦？”
　　“这……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周建林仿佛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忘记了是自己来到这里的，也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他兀自懊恼地喃喃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睡觉？我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我……唉，老板，你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贾喻桥依旧笑眯眯地道：“小伙子，你昨夜来小馆喝茶，还自带了一瓶酒。你看，”贾喻桥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空酒瓶，放到周建林面前的桌子上道，“你当时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硬要带酒进来，我怎么拦都拦不住。我见你年纪轻轻，想着定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夺不下你手里的酒瓶，只好随你去了。瞧瞧，酒瓶都空了，你喝了足足一瓶酒呢！我都吓坏了！还好你只是醉了，没出什么事，要不然，我这小馆子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我见你喝醉后，不闹也不走，只是趴在这里睡觉，也就随你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遇到事情，总喜好喝酒打发。喝酒有何用？只会伤了身体！”贾喻桥关切地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酒都醒了吗？”
　　贾喻桥摆出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特意演给周建林看的。
　　周建林见贾喻桥那样诚恳，便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原来是这样！那麻烦您了，我这人喝醉了酒，便是这个样子，除了睡就还是睡了。呵呵呵……噢，已经七点四十了，我该走了……”
　　周建林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原地未动的贾喻桥道：“谢谢您啊！贾老板！”
　　“不必客气。以后常来啊。”贾喻桥仍旧笑眯眯地道。
　　“常来！”周建林道。他走到门外，长长吁了口气，如同从牢笼里逃出去的鸟儿，获得了自由一般。
　　周建林从长广商厦出来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陆林公司，他要把这件事情汇报给路林丘。他总感觉事情不像是贾喻桥讲的那样。虽然他记不起来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但无论怎样，他也不至于在茶馆里睡着，而且是睡了整整一夜！
　　周建林在回陆林公司的路上，又细细琢磨了前两日路林丘附在他耳边对他讲的话：“你去买一套褴褛古装服饰，还有长发。照着你上次在茶馆里见到的那个人的样子，全身上下装扮一番。不需要完全一样，类似就行。然后去喻桥茶馆喝茶。一定要仔细观察茶馆里的一切人和事！记住，是一切！”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周建林一直上止不住地思忖着。

　　当周建林回到陆林公司，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路林丘的时候，他以为路林丘会同他一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讲一句“怪异或匪夷所思”之类的话。然而，事实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路林丘的表现出奇的冷静。
　　路林丘听完事情的原委与周建林的推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地笑了。
　　周建林便更加诧异了，问道：“路总？您……没事吧？您……您居然笑了！如此怪异的事情，您怎么就笑了呢？”
　　如果说在喻桥茶馆遇到的事情让周建林觉得匪夷所思，那么路林丘的笑就更加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以致于他就像隔岸观火一样，完全理不出头绪来。
　　“这就说明我猜测的方向大体没有偏离。”路林丘解释道。
　　“啊？”周建林更为不解了，忐忑不安地道，“什么猜测？”
　　“没什么。你先去忙吧。这两日辛苦你了。”路林丘道，“这件事情除了你我以外，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绝不告诉任何人。”周建林答应着，退出了路林丘的办公室。他边走边挠脑袋，委实猜不透这是什么情况，也不明白路林丘是怎么想的。他只要一想到喻桥茶馆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觉得毛骨悚然。
　　周建林走后，路林丘躺倒在了椅子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晓得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终于吐出一句话：“非好戏，不登台……可是，这场戏，是从哪里唱起的呢？”
　　路林丘这句话里充满了疑惑和顾虑。自从父母离世后，他便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独创陆林。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从未害怕过。可这一次，他怕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担忧。如若事情真的像他想的那样，那他还真就不晓得自己能做些什么了。
　　“爸！妈！你们在天堂，还好吗？你们那么早就走了，留下儿子一人在这个世上，儿子从未畏惧过什么，可这一次……儿子是真的害怕了……爸，妈，你们告诉儿子，儿子该怎么办？儿子……儿子想你们！想你们啊！”路林丘喃喃地祈祷着，眼里雾气朦朦。此时，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只如沧海一粟，在这浩瀚的海浪里，又能如何翻转？

　　不知过了多久，路林丘就那样躺在椅子里睡了过去，当若水云将他唤醒的时候，已是翌日早上，大伙都已经来上班了。
　　“我怎么睡着了？”路林丘摸了摸额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怎么了？”若水云关切地道，“你就这样，在这里睡了一夜吗？”
　　“没什么事。我只是夜里看文件太晚了，竟睡了过去。大伙都来上班了吧？我先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路林丘微笑着，轻声道。
　　“都来了。你准备着，我去忙了。”若水云微笑道。
　　“你……你这两天……还好吗？”
　　“好啊！我日日来上班，你不都瞧见了么？”若水云张开双臂，就地转了个圈，嫣然一笑，“看呐，我好着呢。”
　　一整夜的愁闷，被她这一转一笑全撵走了，路林丘笑开了。
　　只要她没事，他就安心。只要她好，他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