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59、陌路天涯

　　第二日当若水云赶到杭州，在机场出口处见到路林丘的时候，发现路林丘两个眼圈又黑又肿。
　　“你的眼睛？是不是夜里没睡觉？还哭成了这样！”若水云伸手抚上了路林丘的眼睛，轻声道。
　　“没有。哪有的事……我就是……就是忙了公司的事，睡得晚了。”路林丘佯装没事，微笑答道。
　　“还说我呢！瞧瞧你的眼睛，红肿红肿的，哭了多久？”路林丘疼惜地看着若水云红肿的眼睛，柔声道。
　　“没有。我就是，灰尘迷了眼睛，揉的。”若水云强挤出一个笑容，“走吧，这里太多人了，我们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笑话，去车上说吧。”
　　“好。”路林丘牵起若水云的手，若水云本能地挣了一下，便又乖乖不动了。尽管若水云只是个微笑的动作，却也被路林丘生生感觉到了，他微怔一下，随即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一路牵着她走到停车场，上到车里。
　　对若水云而言，先是易世宇现身，接着又是白霓裳现身，最重要的是易世宇与她说了梦中人的事情，她现在基本能够确定梦中人不禁存在，而且还与她有着极深极久的情缘。白霓裳要杀她，虽然那次被易世宇救下，但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再次来取她性命？毕竟一个鱼精想要取一个人类的性命，是那般容易。当她知晓了这些事情以后，还怎么能够再与路林丘在一起？如若同路林丘继续在一起，不但会继续辜负梦中人，说不定还会害了路林丘。这次于时丧命，说不定也与她有关系……一路上，这些想法反复侵蚀着若水云的五脏六腑，令她翻江倒海也不足以平息。
　　回到丘云别墅，路林丘将若水云送到房间，关上房门，轻轻拥住了她。他弯着身子，将脸庞埋在若水云浓密的发间，无助而又极其温柔地讲道：“你知道的，当我得知于时丧命的时候，我有多悲痛，我知道你也很悲痛！逝者如斯，已经无法挽回，生者当珍惜，莫要再错过一丝一毫，无辜蹉跎了岁月……若水云，我是那么深沉地爱着你……没有你，我此生活着也便失去了光彩！这么多年了，不如，不如我们结婚吧……你嫁与我！我想用余生所有时光来爱护你，照顾你！我想与你在一起，不想再等了，一天也不想再等了！不！一分钟一秒都不想再等了……”
　　任凭路林丘如何情深，如何拥抱着她，在她耳边讲多么动人的情话，若水云也只是默默地听着，一直没做声，也没有打断他，只是也不再回抱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温柔地与他诉说自己对他的爱意。她就那样僵直地站在那里，像一颗木头，一棵空心的没有温度的木头。
　　路林丘感觉到若水云的异常，诧异地看着她，眼里满是疑问。
　　若水云回视着他，眼里满是哀伤。
　　“你的情，我深知！我也想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我想过要嫁与你的，虽然我曾多次讲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但在我内心深处是要想要嫁与你的，我无法欺骗我自己……这许多年来，你对我的好，早已深埋在我心里，我感怀备至！你知道吗？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男子，此生若得你相伴，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是，路林丘，我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你，我不能与你在一起……对不起……”若水云眼含着热泪，讲出这些话，身体里的气力也仿佛被抽空了，徒剩下一具毫无生机的躯壳，被路林丘拥着、提着才没能瘫倒下去。
　　“可是……为什么？”路林丘内心的感觉已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觉得天摇地转，一瞬间竟是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他知晓这一回与过去许多年里的每一回都不同，那些时候，若水云只是瞧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只是在舔舐自己的伤痛，后来又有太多顾虑……那些，都是可以被呵护，可以被融化的！然而，这一回，她的那些话，她的决定，却是惊涛骇浪后的果定，是深爱里的决绝，是无可挽回的离别，亦是此生至痛至凉的告白与无奈！
　　“就不能不这样吗……我们不这样……好吗？”
　　“终究还是我太贪心了……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自己足够坚定，只要我足够努力，那些是非便可以被化解，可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有些人，有些事，在了，就是在了，抹不开，也逃不去……更何况，我从未想过要逃！我是一头扎进去了，主动也好，被动也罢，都那样扎进去了，出不来了……”
　　“怎么会呢！”
　　“路林丘，你是好的，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要你这样讲！”
　　“可是，纵使对不住你，我也依然会这么做！因为，如若没有你，我这一生也是虚度的……是我太自私了，念你太深了，太想与你在一处了，使我忘了自己已有太多是非在身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没有的！已无路可走！”若水云决绝地道，“路林丘，此生，我亏欠你太多，任凭风雷电雨，霹雳冲洗，也是带不走的……接下来的路，我不能再与你同行。余生，我们各自风雨！”
　　“我只想护你爱你，生死不论！请给我机会！”
　　“你知道吗？”若水云答非所问，痴痴地道，“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懂我的人，与我一路同行，直到白首。很幸运，我等到了！可却只能缘尽于此！我这一生，注定了有亲不能守，有爱不能受，孤苦寂寥，无所居依，终将过成一个故事，一个如梦如幻、无真无假的故事！”
　　“……”
　　“……”
　　“万古河山不多时，瑟瑟风雨，瑟瑟晴！
　　向来回首阑珊处，桃花落尽，黄昏陌路！
　　若水云，一路行到此处，而今，你还要顾忌那么多吗？”路林丘的哀伤浸染着周围的一切。
　　“路林丘，我们……就此别过，不要再有牵扯。”若水云从路林丘怀抱里抽回身体，“如有来世……我再还你……”她说完，一步一踉跄地走到床边，仰面躺在了床上，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她是如此冰冷，如此决绝，竟连一丝呼吸的权利都不给他。
　　路林丘痛彻心扉，全身的血脉似乎皆已破碎，心脏的碎片一丝一丝跌落在地，纵使有神丹妙药，也是不能修复了。他的泪水顺流而下，仿佛高峰上的瀑布，倾泻无阻……
　　父母早早便离开了，而今连至爱的她也离开了！生命中最珍贵的爱，皆一一离他而去，徒留他一人，独行于天地间！他要如何行走，才能走完接下来的路？
　　那天晚上，路林丘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若水云房间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嫂在楼道里发现了斜倒在墙边的他。他昏倒的地方，离若水云的房间，仅有几步远的距离。
　　“……先生……先生！先生？”林嫂摇着路林丘，喊道，“先生？您怎么睡在这里了？快醒醒。快醒醒！”
　　路林丘被林嫂一阵连摇带喊给弄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倒在楼道里，遂拍拍头道：“我……我怎么睡着了？”他扶着墙壁想要站起来，一个没稳住，又跌倒在地。林嫂赶忙去搀扶他。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林嫂紧张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碍事，林嫂，扶我起来吧。”
　　林嫂将他扶起来道：“先生，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昨夜您都是在这里睡的吗？”
　　“不用了。我没事。”路林丘摇摇头，“林嫂，不要让若小姐知道。”
　　“哦……好的！”林嫂道，“我扶您回房间休息一会吧。”
　　林嫂将路林丘扶回了房间，接着道：“我去把早餐给您端过来。”
　　路林丘点点头：“辛苦了！”

　　路林丘吃过早餐，洗漱了一番，便去了警局。于时的案子还是廖厘负责办理，路林丘找到廖厘，向他问询案件情况。
　　“廖警官，怎么样了？”
　　“是自杀。确定无疑。”廖厘道，“我们打算结案了。”
　　“又是自杀！”路林丘道，“就没有查到其他证据或可疑的人吗？”
　　“没有。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李一真道，“自杀！”
　　三人正说着，若水云也赶到了。
　　“若小姐，你怎么也来了？”廖厘道。
　　“廖警官，于时的案子查出结果了吗？”若水云道。
　　“自杀。”李一真道。
　　“又是自杀？”若水云不可置信地看向廖厘，“廖警官，是真的吗？”
　　廖厘点点头。若水云还是不能相信，又看向路林丘，路林丘也点点头。她便信了。
　　“廖警官，于时现在哪里？我想再见他一面！”若水云道。
　　“在法医室里。”廖厘道，“一会儿，于时的父母就来接他了。走吧，我带你们去。”
　　廖厘讲完，带着路林丘和若水云去了法医室。于时就躺在法医室的医检床上，脸色苍白，全无血色。曾经那个阳光向上、活生生的俊俏男子，此时已变成一具尸体，毫无生气。
　　若水云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于时！”她轻声唤道。
　　路林丘瞧着于时，热泪盈眶，只有他知晓于时是因他而死，他欠于时一条命。“于时，你好生安息吧！你的父母我会照顾好的，我会像照顾亲生父母一样照顾他们！”路林丘哽咽着，“还有，兄弟，我……我路林丘，谢谢你……”
　　“唉，年纪轻轻，创下那么大的事业，为何要这样想不开，当真是可惜！”廖厘惋惜地道，“可怜了他的父母双亲，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方才，他的父母来了，他母亲哭晕了，父亲心脏病犯了，我们将他们送去了医院。那个场面，委实令人动容！可怜哪！”
　　“他们在哪个医院？”路林丘道。
　　“市中心医院。”廖厘道。
　　“廖警官，那我们先告辞了。”路林丘道，“我们去医院看看于父于母。”
　　“好吧。”廖厘道。
　　若水云与路林丘走出警局，去了市中心医院。于母已经醒来，于父还在抢救。幸好，经过几小时的抢救，总算是把于父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路林丘请求医院，将两位老人安排在一个病房里。医院感怀他们刚失去儿子，经过仔细检查，确定让他们住进一个病房对两位病人都无碍，才答应下来。
　　若水云同路林丘一起，在医院照顾了于父于母两日。第三日，她便回了北京。路林丘留了下来，日日在医院照顾两位老人。
　　“小路，你同我们儿子虽是好朋友，但总这么麻烦你，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再说了，你生意上那多事，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你全给推掉了，你在这里已经守了七八天了，眼下我们已经没事了，你就回去吧。回去处理你公司的事情，可别误了大事啊！”于父语重心长地道。
　　“叔叔，没事的，您别担心了，你们二位养好了身体，我才能放心。公司的事，我都已经交代下去了，他们会看着处理的。”路林丘微笑着道，“于兄……于兄走了……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们。你们就把我当作是另一个儿子吧！好吗？”
　　“于时能有你这样重情重义的好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啊！”于母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想明白了，我们要好好活着！唯有这样，儿子才能走的安心！”
　　“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于兄在天上，看到二老这样，定会欢喜的！”路林丘道，“来，把这汤喝了。这是我特意花了几个小时熬制的，将养身体的。我来喂您。”
　　“不用！我自己来。”于母道，“你费心了。”
　　“阿姨，您就让我喂您吧！这样，我的心里也能好受一点！来，快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路林丘坚持亲自喂于母喝汤，于母便没再推却，顺顺当当地将一碗汤都喝了下去。
　　路林丘又盛一碗汤端到于父面前：“叔叔，您也喝一碗吧。”
　　“好！”于父道。喝着喝着，于母便又抽泣起来。于父看到于母流泪，也没能忍住，流下泪来。路林丘瞧着他们，伤心之至，也跟着流起泪来。三人皆到伤心处，尽情流泪，各自无声！
　　又过了三日，于父于母出院了。路林丘每日不离左右，一直侍奉到他们出院，然后将他们送回家里，在他们家住了两日，见老人家没什么大碍了，才肯离去，返回了北京。
　　自此以后，路林丘便将于父于母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侍奉。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渐渐地，于父于母失去儿子的悲痛似乎减轻了，仿佛又恢复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只是，有些时候，他们明显感觉到儿子其实并没有走，就陪伴在他们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