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40、第40章

　　矮矮的门槛挡在门口，常野小心翼翼地翘起前头，跨过门槛，再抬起后面的轮子，折腾了一会才关上门。

　　轮椅在家不太方便，秦桑特意去医院配了副拐杖，靠在鞋柜旁，宋浮手肘支撑着站起身，一蹦一跳地夹在摆在一旁的拐杖，异常熟练地走到沙发边。

　　她艰难地移动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很稳当，常野想帮助也无处插手，只能做好随时冲上去的准备。

　　“就是为了给我送碗汤？”宋浮撇开拐杖，坐在沙发上，示意常野也来，她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啊。”

　　她安全着陆，常野卸下警戒。她身边的位置叫嚣着让他坐过去，常野踏出去两三步，最终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面还躺着宋浮的几件外套，他说道：“月考成绩下来了。”

　　“哦？考得怎么样？英语怎么样？”宋浮来了兴致，“不知道我的训练成果如何？”

　　她今天心情好似不错，脚快活地翘起又放下，是因为他吗？

　　打结的思绪和成绩在脑海中混合搅拌，他心不在焉地回道：“挺好的。”

　　“数学……嗯……第一，英语上了一百……，其他的”

　　宋浮打断道，“不谈分数，排名多少？”

　　“班级第五，年级54。”

　　比起之前的成绩而言，常野确实进步不少，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想稳上南泠大学的话常野的英语至少要再提高十分。

　　但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他能提上来这么多分已经很努力了，他除了带着保温桶，其他什么也没带，宋浮问道：“吃过饭了吗？”

　　“没，”每次月考成绩下发时，总有同学晚自习请假回家调整，他今天也学着他们请了假，一下课赶回家打包了排骨汤就在门口等她，“没来得及。”

　　“今天没作业？怎么想到给我送排骨汤来了？”她打开手机，在外卖软件上搜索着。

　　常野看了眼她不得动弹的脚，“吃什么补什么，快点好起来吧，你……”

　　他想问宋浮和温久霖去干什么，刚冒出口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问。

　　“我点几个小炒，有什么想吃的吗？”宋浮翻了个身，舒服地趴在沙发上，突如发现自己似乎不太了解常野的口味，于是问道，“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我不挑食，都吃。”常野习惯她这副模样，起身去阳台上拿了几个衣架。

　　不论是沙发还是椅子久而久之都会变成脱下衣服的乱葬岗，不整理的话只会越来越乱。

　　他像是在自己家似的将她扔在沙发上的大衣和外套都挂好，嘱托道，“你腿不方便，晚上让小桑姐帮你拿回楼上。”

　　“常野，我有个好奇的事。”宋浮付完款，翻身坐起，双手按在交叉的腿弯处。

　　“什么？”常野停下手中动作，静静地听她说。

　　宋浮：“你为什么叫小桑姐姐，叫我就是全名？我比小桑年纪还大。”

　　“……”常野沉默住，脸嘭地一下红了。

　　他的反应让宋浮更加好奇，追问道：“为什么啊？”

　　他吭吭哧哧地三两下挂好衣服，朝楼梯走去，说道：“就……叫得顺口。”

　　宋浮还蛮期待常野叫她姐姐的，宋沉这小子自从十岁青春叛逆期开始就再也没叫过她姐姐，除非在爷爷或者宋译言面前。

　　说来也不怪他，她自己好像也并无二样，小时候还会叫温意清哥哥，叫钱霁姐姐，后来也慢慢直呼她们的名字了，姐姐哥哥这两个字，不管是上扬嘴角还是舌根抬起，都仿佛让人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原先她以为常野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这个年级的少年少女总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敏感和自尊心，宋浮也没有苛求。

　　但他居然叫秦桑姐姐，也不叫她姐姐，这点宋浮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向常野扭头整理她到处丢在桌上的杯子，心虚地抹了把汗，最近走路不太方便，也不大想碰水，喝完的杯子就放在餐桌上又去拿下一个。

　　厨房是暖光灯，他认真地擦洗杯子和桌台，肌肤白皙透亮，还保留着几分稚嫩，看着赏心悦目，宋欣赏了会说道：

　　“别整理了，再过几天家政阿姨会来打扫的。”

　　她又不是奴隶主，来个人就帮她干活。

　　“是我自己强迫症，你这不脏。”他继续做着手上的工作，门铃突然响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俩人面面相觑，一下定住了。

　　宋浮打算起来被常野制止住，他擦干手往门口去，“我看看是谁。”

　　监控内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容，常野从来没见过，转过头对着宋浮摇摇头，“中年男人，我不认识，要开门吗？”

　　音箱内传来呼喊声，“小浮？在吗？是我，是爸爸。”

　　啧。

　　宋浮烦躁地瞪向门口，说曹操曹操到，肯定是爷爷告诉他自己的住处，真是阴魂不散！

　　“开门吗？”常野用气声动动嘴问道，肉眼可见她心情瞬间不好起来，对门外那个人的印象差了几分。

　　“开吧。”

　　常野：“那我呢？”他还记得上次温久霖来的时候看到他激烈的反应还有钱霁的眼神。

　　那么久不回来的宋启怎么知道温意清长什么样，估计他连当年她被送到德国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

　　宋浮：“没事，开门吧。”

　　她本来打算约个时间和宋启做笔交易，既然他今天找上门，那就都在今天结束。

　　门锁咔哒打开，进来的人在看清开门的人，说到一半的话堵塞在嘴中，“小浮……”

　　常野扭头就往里走，也没给他拿出一双拖鞋。

　　宋启皮鞋刚踏足瓷砖，他冷冷地说道：“地刚拖，别踩脏了。”

　　“啊不好意思。”他伸缩着头道歉，脱下皮鞋，白色的袜子紧紧地贴在脚上，大拇指处透亮，他一踩到冰凉的瓷砖便留下水汽覆盖的印记。

　　他找不到拖鞋，只能踮起脚尖跟在常野走进来。

　　和瓷砖相同的颜色此刻却因为材质格外惹眼，他的小脚拇指像是痉挛般挣扎，宋浮一眼看出常野的小心思，忍俊不禁，投去赞赏的目光。

　　“小浮……”他搓着手掌，笑容让人讨厌。

　　“谁让你来的？”宋浮在常野开门时就坐起来，端正地靠着一侧，“小野，别站着。”

　　她叫的他昵称，常野心里羞赫，心情却好了几分，面无表情地坐到她旁边。

　　宋启自知回答不上，看向常野问道：“这是？”

　　“关你什么事？”宋浮呛道，真把自己当她爸爸了，“有事说事。”

　　“我以为你还住在老宅，东西全部放在你二楼的房间里了，结果陈妈说你现在已经搬出来住，我找爸要了你的住址，把东西给你都送过来。”

　　她现在25岁，从她七岁开始，过去十八年他都没有过问一二，现在来假惺惺地补偿，不觉得可笑吗？再说七岁之前拥有她记忆最多的也是林婉。

　　男人是不是老了才会生产一种叫做父爱的激素，没处宣泄就到处恶心人。

　　宋浮揉揉耳朵，将这些模式化的说辞堵在外面，“你是觉得这么多年没有养育我很愧疚？”

　　“还是说觉得以后分不到一口我身上的肉很可惜？”

　　“小浮……”

　　“能不能别用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语气叫我名字，”宋浮收敛住逐渐暴躁的语气，回归正题，“你想补偿我？”

　　他刷地一下脸都亮了起来，脚尖卷起，“这些年没关心你是我做得不好。”

　　宋浮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压住脾气继续说道：“不和你扯闲篇，我和你出国。”

　　“出国！？”常野骤然惊叫，不止他，同时还有宋启，俩人都诧异地望向宋浮，不同的是宋启掩藏不住的喜悦。

　　“真的吗？小……你想明白了？”宋启喜不自禁，想起宋浮刚刚的不满，叫出口的名字收回口中，“我让阿姨帮你把房间收拾出来，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刚刚看你院子里有秋千，爸爸家院子里到时候也装一个好不好？”

　　“你在老宅里那样说，我还以为你不想去呢，看来还是很想以前的日子。”

　　她瞥了眼失神的常野，打掉宋启伸到她身边的手，他的表情瞬间僵住，唯一活跃消失，畅想也就此停止。

　　“以前的日子？你是指疯狂敲门也没人回应的那个日子吗？”宋浮一出口，常野发觉宋启整个人都变了，喜悦像是褪色般一干二净。

　　“听我说完，”她不急不慌，嗓音中流露出不屑和狠戾，“你觉得我会和你住一起？这天真的样子确实挺像会抛妻弃子的人。”

　　“你需要告诉你老爷子我会和你去德国就行，至于我到底去哪里你就不用管了。”她笑道，这突兀的笑在房内竟有些惊悚，“帮我，我就原谅你。”

　　原谅，这两个字在寻求内心安稳的宋启眼中是何其的宝贵，他所给予的从来受益人都是他自己，自私了一辈子的人又怎么会良心发现呢？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他重重地点点头，带着“父亲”的使命，咧开嘴说道：“我帮你，我会帮你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宋启先生。”宋浮笑道，对他疏离又客气，仿佛恩怨真的就在这一瞬间瓦解，“我们要吃饭了，您是打算看着我们吃吗？”

　　“如果你有这个癖好，我们也是不介意的，对吗，小野？”

　　“那我先走了。”棉质袜子吸附在瓷砖，像是八爪鱼的吸盘，他停留的地方留下走过的痕迹，走到拐弯处站定，出于某种使命问道，“小浮，这孩子是谁啊，怎么在你这？”

　　他恩怨勾销得倒是快，碎纸机都没他快，这下就又叫上小浮了。

　　“小野，屋内有点臭味。”

　　“嗯？”常野疑惑地吸了吸鼻子，嗅味道。

　　“脚臭味好重，你没洗脚？”她和常野说着话，看的是宋启，“你之前也不脚臭呀？”

　　“……我先走了。”宋启鞋子没穿好，垮在脚上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