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炙吻》陈以墨

32、拉链

　　西川是沂市3A级风景区，除了温泉山庄，还有不少观光祈福的景点。

　　天一亮，聂霜就跟着烟雨的几个人出门去了。

　　昨天半夜下了雪，路滑，本就走得慢，想着中午要回来参加老太太的寿宴，她只逛了福光寺。

　　寺里香火旺盛，有志愿者在引导前行，行至殿内时，徐若跪拜着许了愿，又转头问她怎么不许愿。

　　来这的人，大多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求姻缘，求富贵，求喜乐安康。可是神明真的能听到凡人的心声吗？

　　如果能，她曾经无比虔诚的叩首，为何没有奇迹发生？

　　望着慈悲的菩萨，她沉默了稍许，双手合十，跪在蒲垫上。她自己并无所求，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希望烟雨能一切顺遂。

　　从福光寺出来，她独自返回了酒店。

　　化完妆，她换上了礼服。
　　是在家里试过的那件一字肩白色鱼尾款，但腰身被改小了，恰到好处地贴合她的身形曲线。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侧过身，视线落在左边肩胛骨下的位置。

　　绸缎之下，那里藏着两道不为人知的伤疤，还好，被礼服遮挡住了。

　　走神了一会儿，她伸手将拉链拉上。
　　好看的东西，终究不实用，衣服像个笼子似的将她罩住，四肢伸展不开，就连呼吸都被挟持了。

　　难受至极。

　　她将手绕到后背，拉开拉链，刚深吸了口气，敲门的声音便响起。
　　“稍等。”

　　裙子很难脱，怕门外的人等太久，她只有再穿回去。
　　可不知是心急，还是手法不对，拉链直接卡住了。

　　看了眼大门的方向，聂霜一咬牙，提着裙子去开门。

　　傅聿时是过来同她商量午宴坐席的。
　　按傅家的礼数，她应该坐在亲友席，但怕她不自在，他特意过来征求她的意见。

　　门开后，傅聿时将视线从手中文件夹抬起，落到聂霜身上时，微怔了下。

　　即便知晓她的美，这一刻，依旧被她惊艳了。

　　白色的礼服贴合身体曲线，将她性感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
　　黑发简单束在脑后，用一个略显夸张的蝴蝶结发夹固定住，有种很清纯的美。

　　口红却又是正红色的，艳而不蘼。
　　像白净瓷器上点缀的一抹鲜红，叫人忍不住想品尝那滋味。

　　而当她用那双妆后越发沾染了媚色的眼睛看向他时，瞳仁分明又是清澈干净的。
　　如此性感又清纯的矛盾，在她身上天然融为一体。

　　一种无意识的撩拨。

　　“有什么事吗？”聂霜睫羽轻颤。

　　大抵是室内热，傅聿时没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件白色衬衫。

　　衬衫袖口被挽起，一手揣在裤兜里，很起来很随意。
　　但他个子高，身形又挺拔，撩起眼皮看她时，有种浑然天成的矜贵。

　　她知道他在打量自己。
　　目光是肆意的，坦荡的。

　　走廊灯光落他身上，眼神分明存了强烈的企图，一开口却又不疾不徐，温润而克制。

　　“挑一个你喜欢的位置。”他似是笑了下，将一个文件夹递给了她。

　　她接过来，“需要我配合你吗？”

　　“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粉色指尖落到了亲友席上，聂霜看着他，“还是这里吧，你说过的，演戏演全套。”

　　傅聿时跟她对视了一霎。
　　她很聪明，会配合他，也会时刻提醒他，这不过是演戏。

　　像是没听到她那句暗语，他利落地转移了话题，“伯母已经到了，在休息室，想过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闻言，聂霜迟疑了。
　　在傅家人面前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对她们母女而言都是负担。

　　“如果你不愿意，”傅聿时看穿她的心思，“我就说你在忙着给我打下手。”
　　“谢谢。”她感激地朝他笑了下。

　　见他抬脚要走，她准备关门，他却又转过身来。
　　“衣服...需要我帮忙吗？”

　　聂霜微怔了下。她怎么忘了，傅聿时个子比她高很多，发现这个蹊跷并不难。
　　还好拉链卡住的位置并不低，被看见了也不至于太尴尬。

　　宴席就要开始了，这里也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她想了想，点了头。
　　“那就麻烦你了。”

　　镜子前，傅聿时站在聂霜身后。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她左肩胛骨下方的位置，他缓缓抬起了手。
　　指尖刚触碰到礼服的布料，一顿，又收了回来，他转而将视线专注在拉链上。

　　似乎并不好处理，好几分钟后都没有进展。

　　室内暖气足，身后的人离得太近，一呼一吸都拂在聂霜的脊背上。

　　天寒地冻的时节，她竟然有些冒汗，突然就后悔让他帮这个忙了。

　　“拉不上就算了，我换件衣服就好。”她垂着眼，淡淡开口，“不耽误你时间了。”

　　身后却在她话音刚落，就响起拉链顺滑往上的声音。

　　“好了。”傅聿时在她身后站直了，望着镜子里的她，“很好看。”

　　她抬头，便对上镜中他炙热的眼眸。

　　他毫不避讳欣赏着她的美貌，目光静而深。

　　燥热的空气在室内流转，聂霜移开了视线，“谢谢。”

　　温泉山庄建于十几年前，由傅老爷子一手筹划，是庄重恢弘的中式风格。

　　据说当年董钰和傅东携手打下傅氏江山，退休后，只因董钰一句“沂市也没个泡温泉的好去处”，傅东便特意打造了这座温泉山庄。

　　山庄用材用料在当时皆是顶级，现在看来也并未过时。

　　几年前傅东去世，董钰年事已高，也很少来此地。而傅之远出于经营的考虑，便提出翻修重装。

　　动工前的这场寿宴，也算是成全老太太重温旧梦的心愿。

　　午宴，聂霜是跟着傅聿时一起入席的。
　　她挽着他的手臂，在众人的目光中入席，被无数双意味不明的眸子盯着，脚步迟滞时，就听他在耳边问：“紧张了？”

　　“没有。”
　　演戏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却是轻笑了下，捉紧了她松松垮垮搭在他臂弯里的手。

　　这样的场合，遇见什么样的目光都很正常，友善的她接受，窥探或审视的她当作没看见。

　　还好傅家人都很热情，除了老大傅之远。他目光掠过聂霜，只是礼貌地颔首，面上并无任何表情。

　　“聂霜姐你别在意，我大哥天生脸臭，对谁都这样。”
　　陆樨怕未来嫂子多心，特意跟她解释。

　　“而且，他肯跟你打招呼，已经算是认可你了。我上次带男朋友回来，他连正眼都不肯瞧一下。”

　　听到“认可”两个字，聂霜心虚地笑了下。

　　再不想和聂舒曼碰面，终究还是一家人，座位自然被分到一起。

　　坐下时，听到聂舒曼咳嗽，聂霜又起身替她倒了杯水。梁栋没来，她自然得照顾好自己的母亲。
　　“妈，喝点水。”

　　聂舒曼接过来，抿了小口，看了眼她今天的装扮，难得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现在看起来，倒像是傅家的媳妇了。”

　　盯着桌布上的刺绣，聂霜微弯了下唇角，语气平淡道：“这不是妈妈你想要的吗？”

　　聂舒却是笑了下，不再言语。

　　没多久，聂舒曼便遇见了圈里的熟人，去交际了，留下聂霜独自呆在亲友席位。

　　这桌都是傅家的近亲，自然对她好奇，但被叮嘱过，别多问，于是只能盯着小姑娘，保持着善意的笑。

　　被无数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聂霜只能僵硬地勾着唇角，一一应付完后，便低了头，准备借着刷手机的理由避开这些热情的目光。

　　身后突然有人戳她脊背。

　　转身一看，竟是徐若，而她旁边，苏行知和李早也在。
　　“你们怎么在这儿？”如同在荒凉中找到了同类，她有些惊喜。

　　“某人担心你无聊，特意把我们也请过来了呗。”李早揶揄道，“够惊喜吗？”

　　是他？

　　聂霜心里一动，朝他看过去，他被人围着，觥筹交错中，游刃有余地跟人交谈着。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朝她看了过来。
　　她却适时移开了视线。

　　“是啊，这个惊喜我都快憋坏了。”看清聂霜的装扮，徐若眼睛都瞪大了，“不过聂霜姐，你今天也太美了吧？”

　　“要看看照片吗？”一旁沉默的苏行知忽然问她。

　　“好啊。”

　　“不过相机被摔了，有些键失灵了，只能按这个。”他起身给她示意。

　　然而，刚要伸手去接，聂霜就听见徐若在她耳旁冷笑了声。
　　“真是冤家路窄。”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被她盯着的，正是台上刚表演完的文渊。

　　“昨晚跟你提过的那个女疯子还记得吧？”徐若咬牙切齿，“今早在还愿塔那儿又遇上了，还把苏行知哥的相机给摔了。”

　　“是......文渊？”
　　聂霜本以为这个富家小姐的颐指气使，只是针对她，现在看来，大概是被家里娇惯坏了。

　　“人不可貌相，剐车摔相机的人，就是这个看起来像三好学生的姑娘。”徐若眼神凌厉地射向演奏席。

　　聂霜没想，这笔帐还没算，文渊就在众人的掌声中，点了她的名。
　　“小时候，梁亦潮哥哥每次比赛都能赢过我，聂霜姐姐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昨晚傅聿时分明跟文渊说过，她不会拉大提琴，今天却故意点名让她表演，傻子也知道她的用意。

　　可惜，她找错人了，聂霜既无意和她争男人，也不想陪她玩这个游戏。

　　聂霜起身，找礼仪小姐拿了个话筒，把姿态放得很低。

　　“文渊妹妹是专业出身，又是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手，我哥梁亦潮恐怕也早就不是你的对手。至于我就更不用提了，儿时的确练过，但早已生疏，就不在这里献丑了。”

　　是生疏还是压根就不会，故意撒谎给自己找台阶下？

　　文渊看着推辞的聂霜，心里得到极大满足，不光是被情敌奉承，还因为在心底给情敌判了个人品不佳的标签。

　　原来傅聿时看上的人也不过如此。
　　见长辈们都望了过来，她也没再为难聂霜，说了两句客套话，便下场了。

　　但聂霜没想到，退让并没有解决问题，文渊下了台，径直走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见到烟雨的几个人，哪怕认出了他们，文渊也没道歉，视线冷冷扫过，而后招了手，让服务员拿了副新的碗筷过来。

　　徐若被她的傲慢激怒，火气又被挑了起来。
　　“姓文的，昨晚的剐蹭，今天的相机，记得赔钱。”

　　文渊嗤鼻一笑，“你们这是跟着聂霜来蹭饭，讹一个算一个是吧？”

　　徐若也不甘示弱，“琴拉得不怎么样，人也挺没教养的。”

　　“你说谁没教养？”勺子被文渊扔下，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谁应声就是谁咯。”李早在旁边插刀。

　　“你们......”
　　文渊说不过，抬手就要朝徐若扇去，却被一旁沉默的聂霜拽住了。

　　聂霜松了手，看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文小姐，昨晚把我骗去男汤的那笔帐，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我朋友的事你必须道歉，并且赔偿相应的修理费。”

　　被戳穿昨晚的事，文渊心虚，一时哑然，但又不想退让。
　　“只要聂霜姐姐愿意上台演奏一曲，我立马道歉，别说修理费，赔个新的相机给你们都行。”

　　“我说过了，我琴艺生疏，文小姐何必强人所难。”

　　“怎么，你这是不敢吗？”

　　给长辈敬酒时，傅聿时偶然朝聂霜那边瞥了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很少会在公共场合给人脸色，凡事只要不触碰底线，她都是不争不抢，眼下显然是发生了不愉快。

　　他担心她，找了借口，从主桌抽身过来。
　　“聊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聊聊。”
　　文渊当着众人的面，亲昵地挽上他胳膊，“聿时哥哥，我刚才演奏的曲子还行吗？”

　　傅聿时眉心轻蹙，面色闪过一丝不耐。
　　顾着长辈的面子，他一再容忍这姑娘，但她显然有些得寸进尺了。

　　然而，他正要抽回被她挽住的手，就听对面的聂霜冷淡地开了口。
　　“如果非要我上台表演，你才愿意给行知哥道歉，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