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火葬场》一听霜

23、第 23 章

　　冰冷的刀，温热的血液。

　　朝生眉心紧簇，血液从他的手腕流出，他无力地放松手掌。本就不太康健的人，放血之后脸色更为苍白。

　　白布压上他的手腕，旋即，朝生松了口气。
　　鸣悟用力将布料缠紧，不至于令朝生的手臂僵直，只是恰好为朝生止血：“这回你又太心急，我缺人试验不假，也不至于把你折腾一次。那小子要瞧见了，保准骂骂咧咧，吸人血的糟老头。”

　　朝生疲惫阖眼没有答话，身体的力气随着血液流失。

　　放血也是一种疗法。

　　实则不是他心急，而是时间确实不等他。

　　瞧见朝生嘴角的苦笑，鸣悟摇头：“你心里想些什么我是不晓得，但别死在这儿、对寺庙不好。”

　　“知晓了，真到了不行的那日，我定找个道观。”

　　闻言，鸣悟只差额手称庆。

　　“歪门邪道。”

　　假正经，朝生不言不语，眼神出卖他的情绪。

　　鸣悟道，慈悲为怀。
　　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朝生寻鸣悟并非求死，而是求生。
　　从光的明暗强弱，到朦胧的视野，朝生的眼睛并不是没有复明的希望。朝生是鸣悟见过最倔强的人，为了渺茫星微的希望，他可以吃常人不能忍受的苦。

　　多活一日，就多活了一日。

　　一句话鸣悟看见的是生机蓬勃——
　　苟活的每一日都是值得窃喜的。

　　朝生却不像他说出口的那般拥有蓬勃生机，他所言更像是悲观者的无所谓，而非积极者的犟骨。

　　他说：“人生短暂。”

　　人生再长又能长几载，求长生的始皇，也避免不了衰老。

　　人命有限。
　　却非全由天定，所以哪怕求生之路踽踽难行，朝生亦咬牙前行。若命不由己，将一生托于外人，行一见一、日日如一，不若竭力而为，重掌一生，无论短长。

　　活成他人的负担与累赘，在尚且年少之日。
　　是一日也嫌多。

　　鸣悟道：“你倒是不怕死。”

　　什么晦气话都往外说。

　　青年的眼睫低垂，忧心死亡，乃人之常情。
　　怕苦、怕疼，至于一了百了的死亡，朝生不是不害怕，只是，“听天由命。”

　　这话不像是朝生能说出口的，朝生现在会在鸣悟眼前，正是因为他不认命。鸣悟只当朝生是心口不一，心里如何作想，与口中如何作答，完全是两回事。

　　果然瞧见朝生手上的包扎，小大师便说：“纵然是药人，那也讲究一个细水长流！”

　　止浮见过朝生将要没命的模样，可那是在疗程中，而不是在寻常时候面无血色。摆在寒冬腊月，止浮还以为碰见了什么栩栩如生的冰雕。

　　虚弱的朝生，带着讨好的笑，也充满了距离感。

　　他无意疏离谁，却冰冷得令人难以靠近。

　　朝生实在是一个合格的病人，他遵从医嘱，配合鸣悟的种种方式。颇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确实‘死马’是朝生最初将面临的处境，在那样的处境之下，朝生的配合不难理解。

　　然而，朝生可以活。
　　他不再是死马一匹，这条命已被折腾出活路。

　　为何。
　　止浮看不清眼前人的想法，他既气又恼，却无济于事。于朝生而言，他是不重要的一过路客，因朝生的落魄相逢，别说是潦倒模样，纵然是濒死惨状，止浮也记忆尤深。听闻这般的过路客，不宜深交，不宜久存。

　　“你的奴仆去哪里了？”

　　冬儿随朝生出府，却未随朝生登山。

　　倒不是冬儿懈懒。

　　朝生携冬儿去官府，出府时冬儿已非林府奴仆，“他归家了，已非我的奴仆。”

　　冬儿常伴朝生，初见时朝生身边已经有了冬儿的身影，来山寺、朝生每次都带着的奴仆只有冬儿。一次两次也罢，止浮未在朝生身边瞧见其他眼熟之人，可见朝生身边可用之人甚少。

　　而今，冬儿离府。

　　“是他要走，还是你放他走。”

　　“无差。”朝生问，“止浮，帮我念一念话本，有些困乏，却又睡不去。”

　　止浮哪里做过念睡前故事的角色，嘴里念叨着，“你也不是小娃娃。”

　　又说：“那你快躺下，别白费了我的功夫。”

　　-

　　柳旭为朝生的眼疾，寻了不少医师。

　　带到朝生面前的却是不多。

　　眼盲之人，治眼也会成为一种忌讳。多一个医师，多出来的是朝生的人失望。

　　林府能寻见的大夫，已不再少数。
　　柳旭寻医的事，不多与朝生说。

　　暮雪又从他人口中听闻柳旭对朝生的上心，心中已无甚波澜。从前他还问过柳旭，能否分清对朝生好究竟为何，到底是一往情深还是心有愧疚抑或责任作祟。

　　失明的朝生，是弱者，更是柳旭的责任。
　　二人有婚约时如此，而今，婚事作罢，柳旭待朝生的责任却未作罢。

　　柳旭认定的事，他便会去执行，自我要求甚高，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处处到位。暮雪无法从柳旭为朝生做了什么事中，看出柳旭的初衷。

　　可是他能够从柳旭待自己的举动中，窥见柳旭的恍惚。

　　柳旭某些时刻的晃神，令暮雪难以斩断妄念。

　　“殿下，小公子的腿伤是旧疾......”

　　柳旭的手心是温热的，暮雪缩了缩腿，柳旭的手握住他的脚腕，不悦道，“别动。”

　　暮雪的眼中噙着泪，柳旭在他的视野中变得迷糊，只有脚上传来的触感真实，还未等他言说，手已经离开他的脚腕。

　　医师道暮雪若不好好休养，腿上的伤会变成陈疾，不可再掉以轻心。仗着年少不以为意，病的事可不管年少，只能靠好好休养。

　　疾走奔跑之事更是三五个月不能作想。
　　伤筋动骨一百日，并非说说而已。

　　三殿是中宫所出，尊贵不凡，待人处世向来得众人称赞。待手下赏罚分明、严宽有度，忠于他之人甚多。

　　又颇得圣心，虽未立储，但皇子中无人越过他去。

　　这位小公子乃三殿下在意之人，当然轻视不得。从来言上位者的心不敢揣测，可若不懂察言观色，在权贵之家难行，更何况皇家。

　　医者，不仅仅为医。
　　面上看淡生死，他人口中是医者仁心，可到底是人，为了生存或因人欲，总不能纯若水晶。

　　三殿更忧心林家少爷的眼疾不假，但那非一日之功，医者心中有数，非他能力所及。倒不如解眼前之祸，领眼下之功。

　　回望皇子府，医者盖下轿子的帘布，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