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染尘》盐柠

2、第 1 章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降临。
　　如镰刀般的月牙儿费劲地爬上树梢。
　　点点繁星聚拢，小心翼翼地捧着顽皮的月儿，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摔落下来。
　　小小的山村也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几家的灯火还在残风中跳动。
　　村长托人送来的白烛在灵枢前哭泣。
　　试图用微弱的烛光点亮这漫长的黑夜，给这个残败的小木屋带来丝丝温暖。
　　而他仍旧跪着，苍白却稚嫩的脸上布满了疲惫与执着。
　　脚旁的碗被好心的村民换了又换，他却始终没有动一下。
　　……
　　“真是个小可怜呀……”
　　空荡的屋子中兀然响起一道女声，空灵、悠然。
　　细小的烛火猛地跳了几下后便熄灭了，只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飘荡在空中……
　　悠悠隐去……
　　他垂下眸子，如蝶翼般的睫毛微颤，指尖死死扣住手心。
　　窗边，一道雪白的身影在朦胧的月色下缓缓显现。
　　少女貌似天仙下凡，一双桃花眸勾人，身子半倚在窗台，唇角微挑，三千青丝慵懒地披着，映着素白的衣裙如月般皎洁、纯净。
　　只是身后三条雪白的尾巴和头上的狐耳，无一不在昭告着
　　——她是个妖！
　　“怎么？不怕我？还是说……是个傻子？”她轻笑一声，绕有兴致地看着仍旧纹丝不动跪着的小人儿。
　　无声……
　　不过，心血来潮的狐狸并不在意对方是否回应。
　　似乎确信了……
　　如她这般模样，是不会得到半分善意的。
　　……
　　可稚嫩而沙哑的童声却仿佛与她的想法作对。
　　在这寂静的，显得有些许可怖的夜里弱弱地响起：“…不…不是……”
　　只是这如同濒死的幼犬发出的，聊胜于无的辩解。
　　让坏心眼的狐狸来了更多的兴趣。
　　她从窗口轻轻跃下，迈着莲步向他走去，“不是什么？是不怕我……还是……不是个傻子……”
　　见她走来，他小小的身子微僵，闭上眼。
　　等待着，等待着他生命的终结……
　　可惜，并没有。
　　那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庞，然后缓缓勾起了他的下巴。
　　打量……
　　饶有兴致。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道。
　　小人儿垂头，小小的手因紧张，死死纠结在一起。
　　半晌，方低声回道。
　　“……程……程阿狗。”
　　少女愣了片刻，似是不确信地，再次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这一次，回答她的童音坚定了些许。
　　但也不过是初生的幼崽。
　　弱小得……可笑。
　　“程阿狗。”
　　……
　　沉默，忽而在这破败的小木屋中弥漫……
　　“……你们人类取名字可真……随意……”
　　话语中漾着几分嫌弃。
　　程阿狗：……
　　仿若是小动物的天生直觉般。
　　只是短短几句话，他并未感受到少女的恶意
　　于是不知为何，竟壮了些许胆子，开口解释道：“我幼时身体便不好，村里的老人说，把孩子的名字取贱点，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就不会看到孩子的名字了。”
　　“我爹怕我早夭……便给我取了这名儿。”
　　知晓天地准则的狐狸默默止住了话语。
　　三分感动之余。
　　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叹……
　　命运确乎是个神奇的东西。
　　有时你觉得自己能够改变他，甚至于感觉天地都在帮助你去对抗他。
　　而事实却是命运开玩笑般绕了个弯。
　　你方释然转身，再一次地，撞上命运谱写的冰山……
　　或许只是微乎其微的一次祈求，希望苍天有眼。
　　得到的……
　　却是再一次坠入深渊……
　　她抬首，只是浅扫一眼程阿狗面前的灵枢，轻抬手，就见明亮的白光将灵枢包围。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本就精神紧绷的小人儿瞳孔骤然一缩。
　　慌忙挣扎起身。
　　瘦弱的小身板却被少女拦住了。
　　泪糊满苍白的小脸。
　　也得不到一丝机会反抗……
　　苦苦……
　　……
　　白光散尽，入眼的不再是腐朽破旧的木头，而是漾着淡紫色的白玉。
　　他终于得到了机会，猛地推开少女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向那白玉棺。
　　“爹……”程阿狗指尖颤抖着推开棺材盖。
　　见白玉棺相貌俊美的男子仍安静地睡着，程阿狗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般靠着玉棺，跌坐在地。
　　仿若又回到了最初的木头模样……
　　呆板……
　　无神……
　　狐狸抿唇，想说些什么，但找不到任何话语能够安慰……
　　只说道：
　　“你爹一辈子做尽善事，积了一世功德，来世必能投个好胎……”
　　“好人……”
　　“呵，好人便要被恶人杀吗？”
　　他打断了她的话，强忍着怒意。
　　泛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少女的脸。
　　她哪里知道，每当他闭上眼，脑中便是那一幕幕令他心慌和恐惧的画面——
　　山贼的寒刀在阳光下闪着冰凉的光，温热的鲜红溅到他脸上。
　　他看见，朵朵妖冶的彼岸花绽放；他看见，山贼贪婪丑陋的脸；他看见，阿爹温柔的笑容和那无声的话：“别怕，快跑。”……
　　颓废，黑暗向他缓缓笼罩……
　　一步一步地，将他朝无际的地狱引去……
　　直到万劫不复……
　　忽的，他被温暖包围，清淡的莲香在鼻尖萦绕。
　　像是迟到的暖阳，一点点地，拂去他眉间的阴霾。
　　他瘦小的身体僵直，耳畔是少女温柔的声音。
　　“别怕，我在。”
　　程阿狗鼻尖一酸，积压了几日的苦楚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他哭了，在一个来意不明的妖精怀里，将一切发泄。
　　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他最后的救赎，亦或者是新的……地狱。
　　只是这一刻，他想要放纵自己。
　　如同一个小孩，本该是小孩。
　　倾诉所以委屈……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竟在少女怀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多日未曾休息，也可能因为少女怀抱的温暖，这一觉，他睡得格外安稳。
　　睡梦间，他听见少女那熟悉的声音——
　　“阿狗，记住了……
　　“吾名——木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