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染尘》盐柠

4、第 3 章

　　木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
　　月光悄然散下，勉强照亮了山间的小路。
　　山林静谧。
　　连平日里最是吵闹的夏蝉也累得困得睡着了。
　　世间万籁悄然，
　　无声……
　　小竹屋今日破天荒地没有点灯。
　　漆黑的。
　　莫名泛着冷意。
　　无端刺骨……
　　像是千年寒冰雪封的剔骨刀，
　　一点一点的，剜下温热的血肉……
　　木兮倒是不在意这般冷清。
　　只是她刚跨进门，一盏烛火便不知从何处跃起。
　　尚未来得及适应光明。
　　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师父，你又喝酒了。”
　　不知从哪冒出的，笃定的语气。
　　根本没给木兮辩驳的机会。
　　确实。
　　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程锦哪能不熟知木兮的脾性。
　　这个点回来，多半是已经在外面醒好了酒。
　　刚刚做了“坏事”，且完全被说中的狐狸目光飘忽。
　　心中愤愤程锦的狗鼻子怎么这么灵。
　　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转移程锦的注意。
　　“怎么今日不点灯？”
　　程锦弯了弯眸子，眉眼间漾着几分笑。
　　当年瘦瘦瘪瘪的小人儿已经长大了。
　　如今的少年面若冠玉，身姿挺拔。
　　一袭素衣静静地伫立在微弱的灯火下，浅浅光晕晕着暖色。
　　仿若误入尘世的谪仙，衣袖间无意沾染离合悲欢。
　　然，轻风不必吹拂，世俗自然褪却。
　　那飘飘乎似遗世独立的少年，开口却是——
　　“省钱。”
　　……
　　沉默，突然的沉默。
　　转念一想。
　　自从她把程锦“捡”回来，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养人类小孩的开销。
　　……还真就挺大的。
　　初涉人间的狐妖没有金钱的概念。
　　更别提存钱了……
　　平日里都是上山随便采几株灵草，便拿市集上去卖。
　　勉强过过日子还是稍有足余的。
　　今日被程锦这么一提才又是想起来——
　　前些天她闭关修炼，好像！忘了给程锦留点银两了！
　　眼看着木兮投向他的眼神愈发怜爱与愧疚，程锦无奈笑道：
　　“师父，我长大了，会自己干活，饿不死。”
　　他顿了下，又补了句，“倒是你……”
　　“少喝点酒。”
　　倒不是说不给喝。
　　只是哪有狐狸满心满眼都是那几个酒坛子的。
　　若是喝不醉也就罢了。
　　但木兮显而易见的，是菜且瘾大。
　　甚至在程锦还小的时候，醉酒的狐狸直接把已经熟睡的小人儿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
　　让程锦去屋顶打坐，吸收日月精华。
　　美其名曰“修炼要从小抓起”。
　　现在不修炼，以后苦无边。
　　自己倒是美美的窝到程锦已经睡暖的床铺中。
　　两眼一闭就是睡。
　　独留着小小的程锦站在夜风中萧瑟。
　　全然找不见初见时“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的翩然缥缈。
　　就此，木兮在程锦心中的形象开始被磨灭。
　　……
　　自知理亏。
　　早知理亏。
　　浅浅的酒香散在晚风中。
　　微微沉醉。
　　本就是为了散酒才晚归的狐狸，这会儿已然清醒了不少。
　　躲还是躲不过。
　　她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前关。
　　“怎的，今夜这么晚还没睡……”
　　至少当师父的场子得找回来。
　　程锦垂首低眉。
　　乖顺的，
　　一如当年。
　　“在等师父回来。”
　　长大了，还是没有安全感。
　　幼时害怕是木兮心血来潮，害怕等新鲜感过去了，她会觉得他麻烦。
　　所以很乖。
　　特别乖。
　　像只好不容易找到家的流浪狗。
　　一切都小心翼翼的。
　　……
　　流浪久的小狗被主人慢慢养大。
　　亲昵之下，藏不住的，
　　是贪欲。
　　贪念她的温度，她的气息……
　　她的全部……
　　程锦当然知道，他的师父是何时下山的。
　　即使木兮有意隐瞒自己的踪迹。
　　没关系。
　　她会回来就好。
　　所以他站在门前等着。
　　夜幕缓缓落下。
　　轻柔的晚风绕着，绕着……
　　好似舞姬的飘带。
　　一寸一寸，妄图勾起他的倦怠，困意……
　　无果。
　　恼羞成怒。
　　于是温温婉婉的丝缎露出藏匿的匕首。
　　带着疼的寒冷扎进了骨髓。
　　皮肤仿若要被生生剥下。
　　连肉带骨。
　　可他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
　　执着地伫立。
　　幽暗的瞳眸死死盯着茫无边际的黑夜。
　　看不出任何情绪。
　　皎白的月光拨开厚重的云雾，撒落在他的肩上。
　　但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月亮。
　　依旧的，
　　一个人。
　　傻站着……
　　直到远远地望见那抹深刻入灵魂的倩影。
　　洁白的，比那世人咏唱的月光更加清逸。
　　程锦冻僵的手指微颤。
　　她回来了……
　　……
　　“下次不必等我。”木兮说道。
　　又是觉得太冷漠了些，毕竟是自家便宜徒弟。
　　小声道:“至少……别风寒了……”
　　程锦唇角含笑，眉眼如远山深邃。
　　也不出声。
　　安安静静地守着木兮。
　　一副“你说你的吧，反正我不会听”的样子。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犟得很。
　　劝不动，根本劝不动。
　　木兮只能叹气，无奈的，“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大不了，她下次回来早一些。
　　习惯了纵容。
　　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休息！”
　　“好。”
　　这回终于是答应了。
　　听话得很。
　　程锦将烛灯塞给木兮，确认她回了屋子，才转身进了房间。
　　这夜，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