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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兔子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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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追闫肃。”
谢忱第一次听到杨今予跟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的重点不是“闫肃”这个人,而是“追”这个字。
谢忱就是从那时候发现,他和杨今予之间产生了不默契的岔路。
杨今予满不在乎是否会被拒绝,连自己和对方的性取向都通通拿不准,就擅自决定要追一个人了。
“你觉得闫肃是直男吗?”有段时间,杨今予像个神经质一样,来问他这个问题。
谢忱苦大仇深且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你不是啊?”
杨今予说:“可以不是。”
如果是闫肃的话,可以不是。不是闫肃的话,谁都不行。
谢忱有些抓狂,他实在想不明白杨今予这是什么破眼光。但抓狂以外更多时候,他一片空白,有些东西让他觉得陌生。
杨今予比他认知里,更豁得出去。
明明都是满身泥污的流浪狗,却有天壤之别。
杨今予敢追人。
交付真心那种。
谢忱这些年是看着杨今予如何把一颗真心弄得鲜血淋漓。追到闫肃后,每天都活得患得患失躲躲藏藏,将自己打造成完美的设定给闫肃看。
背地里偷偷发病作死,生怕被闫肃发现了泥泞不堪的本质。
何必呢?谢忱不止一次问杨今予。
他和杨今予完全走向相反的极端,他认定了如果被发现瑕疵就一定会被抛弃,那一开始就别让人捡走。
连巴掌大的鸟雀都知道,被笼养惯了再放飞,只有死路一条。
可杨今予不,杨今予要撞一万次南墙,拼尽全力飞回笼舍,相信自己这一次能将本性隐藏更好,更被爱意善待。
很难说他们谁更偏执,谁对谁错。
但谢忱不得不承认,可能自己是个胆小鬼。
他恐惧那种可能性的发生。
就像他儿时永远在恐惧宋娴第二日会不会回到黑漆漆的笼屋,会不会哪一天撑不下去就不要他这个累赘。
他的恐惧不是全然没道理,因为真的有一天,宋娴把他丢给了谢家。
整整十年。
他少年时以“打架狠”闻名校园,也是够有意思的,屁股后头总有那么几个跟班,觉得跟他混脸上倍儿有光。
但只要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所谓的校霸,一般都活得没什么尊严。
如果有的选,谁不想像闫肃那样干干净净坐在教室,动动笔墨就能收获牛奶和掌声呢?
他不喜欢那些送情书的女生,越爱动真格的乖乖女就越讨厌。
有些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只要迈出第一步,他就和杨今予一个下场。
“狼狈的要死,何必呢?”
闫肃在约会中丢下生病的杨今予,最后还是他去收的尸,于是他再一次问杨今予。
杨今予故作坚强对他假笑,比哭还难看。
成年后回到香港,似乎随着距离的回归,儿时的恐惧也随之而来。
他不想宋娴再一次丢掉他。
主动在心底筑起壁垒,推开、疏远、冷落自己母亲的过程,像是一种本能。
这不成熟,甚至算得上自虐,但还是那样做了。
只有这样,才能在下一个十年到来时,不会再毫无防备、如履薄冰。
他喜欢养点什么。但不能是有机生命。
所以他养了一辆摩托,一间酒馆。坏了就修,赔了就赚,它们不会突然死掉或离开,一切所有权由他支配。
不像杨今予。
上一秒还在撒娇求你回家时带杯奶茶,下一秒推开门,人已经割了腕。
惊心动魄的日子他过够了,被捡来丢去的无数次里,姜司南不算一个特例。
他的所有防患于未然都是本能驱使,没有这个,那就跟屠宰场里的被拔了角的羔羊没什么两样。
所以人一定要爱点什么吗?
老人爱小孩、女人爱浪漫、男人爱脸面、文人爱墨宝、商人爱名利、旅人爱远方......天经地义吗?
爱什么,就成为什么的奴隶,这点道理他们不懂吗?
到底是谁错了。
......
该睡觉的时候,谢忱迟迟没有进帐。
途中发生这样的变化,再睡一起已然不合适。于是他和姜司南几乎默契的轮流守夜,他前半夜,姜司南后半夜。
在交接时一秒钟的眼神交汇里,谢忱发现姜司南状态并不算好,根本没睡够,或者说根本没睡。
他眼睛里有红血丝,更像一只兔子了。
谢忱迟疑一瞬,说:“你回去继续睡吧。”
“不用,我睡好了。”姜司南回。
隔壁帐篷里,曹蝉冒头爬出来,迷迷糊糊问:“是不是该我们了姜老师?”
姜司南把曹蝉按了回去:“明天的山路会很难走,你们要留神骑车,我一个人就够了。”
曹蝉朝谢忱瞥了一眼,又看向姜司南:“那......晚安姜老师,晚安忱哥。”
“晚安。”姜司南说。
谢忱听着明显不是说给他的晚安,进了帐篷。
他躺下时,帐篷里还留有姜司南的余温,以及雁过留痕的淡香。
野外露营装备是两个人一起置办的,材质耐热防水,帐篷内是成套的藏蓝色,姜司南说这个颜色不容易脏。
姜司南的小枕头就放在他枕头的旁边,谢忱只肖一伸手,就能发现“不容易脏”的颜色最容易藏污纳垢,将斑驳隐匿于无形。
姜司南的枕头上有湿意。
谢忱是良久之后发现的。
但他除了愣神,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进山的路果然如姜司南所说,越往里越狭窄,路面没有修葺过的痕迹,黄土掺杂着碎石,周边杂草丛生。
“穿过这条山口,就算进兔子崖范围了。”姜司南指指前方的夹道。
那夹道口是从山体里开出来的,隐约可见上千年的风霜,人力斧凿开垦的痕迹。
已经很少见汽车开不进去的山区了,到这里已经是与世隔绝,看来姜司南没有掺杂夸张的成分,他的家乡的确还是纯天然,相对那些已经被开发的山景,条件贫瘠许多。
但未开发有未开发的好处,这里景色一绝,从他们进去夹道,谢天他们的下巴就没合上过。
幽暗的夹道后是豁然开朗,仿佛一脚踏入世外桃源。
山涧波光照眼,双峰交耳的山势耸立头顶。
一壶瀑布顺交界处蜿蜒而下,流水叮咚,一泻千里坠入潭中。两座山峰如双生环抱,将深潭环在其中,鱼虫花鸟畅然自在。
潭心有一处落脚的石亭,潭边湿地长满芦苇,临风簌簌。有蜻蜓掠过界碑,上面有字。
姜司南摘下头盔:“这里叫‘长亭’,是兔子崖和外面的交界,我们已经到了。”
曹蝉迫不及待问:“我们晚上能回这个亭子里直播吗,简直美得像仙境,早知道我应该穿汉服来拍照的!”
姜司南想了想:“可以,倒要做好驱蚊措施。”
“姜老师,这里离你家还有多远?”谢天喊。
“不远了,五公里。”
“那我们一鼓作气,先回去把行李放了。”杨今予说。
他们兴致高涨,只有谢忱发现姜司南若有所思的眼睛和片刻闪躲。
正要出发,身后传来叫喊:“司南哥?哎,是司南哥哥吗?!”
“好像是。”另一个男音闯入。
一阵马蹄声靠近,众人讶然回头,见一男一女骑着两匹枣红大马奔向他们。
不是,马?!
曹蝉惊得顾不得问人家是谁,率先感慨了一句:“好酷,这里的交通工具这么原始吗!”
姜司南见着了熟人,笑了,解释道:“想哪去了,大部分人都是开车的,只有他家人骑马。”
他招招手,示意马上的人过来。
那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看起来比乐队几个人的年龄更小一些,长相是山野孩子独有的精气神,眼睛锃亮。
“周扬,周笑,这是去哪了?”姜司南问。
女孩儿驱马上前:“我哥让我们下山送货,去了两天呢刚回来。才进山口就看到像你,你们这是......”
姜司南介绍说:“我们巡演,骑行到这里。他们是......”
曹蝉忙举手:“我是贝斯手曹蝉,叫我小婵就行。”
谢天:“吹小号的,小天儿。”
杨今予:“队长,杨今予。”
女孩儿眼睛直溜溜转向方才就注意到的帅哥,问:“这位呢?”
谢忱没吭声。
姜司南只好帮忙介绍:“他是......也是乐队的,主唱谢忱。”
女孩儿自我介绍说:“我叫周笑,这是我师弟周扬,都是司南哥哥的邻居,家里开饭馆的,你们有空来我家吃饭呀。”
后面骑马的男生终于上前:“周扬,她师哥。”
“是师弟!”
“师哥。”
姜司南无奈笑了下:“先回家再说,一道进去吧。”
四辆摩托两匹马,掀着黄土进了山。
这架势莫名搞得像衣锦还乡了似的,姜司南有点怕再遇到熟人,忙把头盔戴上了。
颠簸的碎石路癫的人手麻,姜司南愣神的时候,听到沉默已久的谢忱说了话。
“长亭那边有什么?”
“什么什么......”
“你刚刚一直在看那边。”
姜司南怔了一下。
没想到还是被谢忱发现了心事。
他云淡风轻敛眸:“没什么,家人的坟在那边。”
“......”
一阵无言过后,谢忱沉声:“那你还答应去那里演出,你不会拒绝吗。”
“没什么的,大家开心就好。”
姜司南回。
谢忱凉飕飕问:“那你开心吗,老师。”
姜司南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谢忱话里有话。
“谢忱,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
甩他甩的干净利落,到别人那里就又不懂拒绝了,讨好型人格还会挑着人讨呢?
人类真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兔子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