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君和阿缯》土堆大人

3、叁

　　一夜后，辰王派人来请宋缯。

　　在本家大宅的深处，明京院的白墙像一弯饱满，洁净的弦月，从细柳和翠竹连成的绿荫里，闪现出琉璃翠瓦的耀眼光芒。明京院的雅致和隐岛上粗糙的环境截然不同，有一瞬间，宋缯误以为：她又回到了明京的宫苑里……

　　宋缯问：“这是专为辰王修建的？”

　　张远德道：“是，岛上没有竹子和那些花树，是好不容易从大陆上运回来的。”

　　宋缯道：“我看，这里的有些东西，在蓉州也很难买到吧？”

　　张远德道：“是，咱们做了多年的航运生意，和各地行船的商家都有来往。不管想买什么，就算是明京城里时兴的东西，如果小姐想要，最多两旬就能送到蓉州码头上了。”

　　宋缯道：“这么说，外祖大人一直都知道我们在明京的情况？”

　　张远德道：“那时小姐为了嫁给宋使官，私自弃大人而去，大人生了几年的气，心里却经常惦记小姐。因为小姐和宋使官一直合家美满，并没有后悔离开隐岛，所以大人也没有干扰小姐的生活。听说小姐生下小小姐后身体不好，大人还借旁人之手，送了许多补品给小姐，只是没有想到……小姐会突然早逝。”

　　宋缯听完这些话，既佩服外祖宽容的胸怀，又有些恍然大悟。她记得娘生病的时候，确实有人三番五次的送来许多补品，外祖明明心疼女儿，又放不下面子的别扭，仔细地想一想，有些让人心疼，可是……

　　宋缯奇怪地问：“按你所说的事实，从这里送一封信到明京并不费事，为什么？直到大人离世两个半月以后，我才收到那封信？”

　　张远德想了想道：“我也不太清楚，大人没有和我说过要请小姐回来的事情，不过我可以肯定，那确实是大人的亲笔信，也许是送信的人被什么状况耽搁了行程？小姐在介意这一点吗？”

　　宋缯道：“也许是因为觉得遗憾，才增加了这种心情。我希望和外祖大人高兴地团聚，大人在写给我信里，也说他希望和我团聚。可惜，我和大人所有的缘分，竟然就只在这封信里，所以忍不住反复地想：如果能见一见帮大人送信给我的人也很好，他因该能告诉我一些和这封信有关的事情。”

　　张远德道：“小姐放心，我会打听出这个人是谁，让他尽快来见小姐。”

　　宋缯点点头，再抬头一看，有个穿茶色宫衣的年轻人站在明京院门口，正好奇，又小心地打量着她。

　　宋缯和张远德稳步走过去，经过他的身边时，宋缯问：“隐君今日安康吗？”

　　年轻的宫人垂着头道：“是。”

　　宋缯道：“那就好，带我们过去吧。”

　　在南海四月醒目的骄阳下，宋缯又意外地发现：明京院外表看来高人一等，里面却俗气不堪。那些挂在游廊下的鸟笼上，搭着绣有葱绿鸳鸯的红绸，粉绸，一片小池旁边的亭柱上，竟然画着几个搔首弄姿的美人。

　　宋缯指一指亭柱，问张远德：“那些是外祖大人的意思吗？”

　　张远德保守地回答：“不是。”

　　宋缯脸上的柔和渐渐消失，显然，宋缯的外祖一心想为辰王建造出类似宫苑的住所，却有人更喜欢媚淫的装饰。

　　在那条回廊的尽头向左转，就是辰王见客的厅堂，从敞开的门里可以看见几个晃动的人影。宋缯放慢脚步，等领路的宫人先转过去后，才低声问张远德：“管事，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什么？”

　　张远德惊讶地问：“小姐想知道什么？”

　　宋缯道：“那么丑的美人是谁画的？”

　　张远德道：“小姐，明京院的事不归我管，他们日常在干什么？大人也不太深究。”

　　宋缯道：“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总会有些耳闻吧？住在这里的人，毕竟是外祖大人相当在意的殿下。”

　　张远德道：“小姐别急，谁才是明京院的主人？小姐马上就能亲眼一见了。”

　　宋缯转头向对面的厅堂那边一看，接受了这个建议。

　　临近那间厅堂的门前，宋缯低眉敛身，和在宫禁中时一样肃穆地走进去，向坐在正堂上的人一礼，同时在眼尾散出的余光里，宋缯轻盈地捕捉到辰王的衣着和轮廓。

　　辰王早已成年，却更像是个美丽的少年，他的身上没有因智力不足而形成的浊气，白皙而光洁的面容像丝绢般隐隐发光。宋缯稍微抬起视线，看见辰王从白色衣袖中露出的手指，那双优雅的手敏感地动了动，而手的主人仍旧没有出声。

　　宋缯抬起头，好奇地向辰王直看过去，他黑而明亮的眼睛里立刻出现了奇怪的不安，紧张地向一边移开视线。

　　怎么还像是个孩子？他不懂得怎样与人交谈吗？

　　宋缯忍住有些诧异的想法，向辰王禀明：她将继承本家的决定以后，才认真地打量起这间厅堂里大红大紫的布置，还有陪在辰王身边的一个老内官。

　　张远德向宋缯靠过去，解释道：“小姐，这位是从小照顾隐君的内官赵大人。”

　　赵蝈随即努力摆出一种大家的风度，对宋缯微微一笑。

　　宋缯在赵蝈狡猾的笑容里找不到一点让人安心的良善，暗中对他有点厌恶。

　　这时候，赵蝈身后的挂帘突然索索地晃了几下，宋缯盯着那里问：“是谁躲在后面？”

　　赵蝈若无其事地说：“小姐请坐吧，我这里正有一些需要的东西，想叫你们派人去大陆上买回来。”

　　宋缯走过去，掀开挂帘，躲在挂帘后面的一群女人都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宋缯道：“你们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女人嬉皮笑脸地说：“听说本家有位小姐回来了，我们呀，想看一看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缯生气地问：“你们到底是谁？”

　　女人们全都望着赵蝈，赵蝈干笑着说：“她们是隐君的侍妾，日子过得有些无聊，才一不小心冒犯了小姐。”

　　宋缯看看涂着奇怪的浓妆，还在吃吃傻笑的女人们，前前后后足有十几个人，再看看一直一言不发的辰王，他紧抿着嘴唇，脸已经红得像染上了赤霞。

　　宋缯没有想到，她和辰王的交往会从这种尴尬的场面开始。离开明京院以后，宋缯问：“辰王的侍妾们是从哪里找来的？”

　　张远德道：“她们当中有渔家女，也有随船而来的娼妓，都是大人默许送进去的。不过，早在辰王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赵蝈就开始向大人要求蓄养姬妾了，所以，背后可能另有实情。”

　　宋缯想了想，辰王来隐岛的时候还不到十岁，说他需要乳母还有点道理。张远德不便对她明说的实情，应该是：赵蝈一直在以辰王的名义为所欲为，那些女人，可能都是一个阉人的玩物。

　　宫禁中偶尔也有内官□□的传闻，宋缯不理解，外祖竟然能够容忍？

　　张远德道：“小姐，赵蝈贪婪无耻，大人对他也很厌恶，不过大人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得不对赵蝈忍让。”

　　宋缯道：“辰王只有王的称谓，手中却毫无力量，他身边的内官有什么能让外祖大人忌惮的呢？把辰王送到这里的先帝早已殡天，在这由张氏为主的隐岛上，辰王和他的宫人应该努力求得安稳的照顾，怎么能反客为主？毁弃礼义和道法，把外祖大人的好意变成乌烟瘴气的□□之地？”

　　张远德担心地问：“赵蝈的样子确实不成体统，可是他们已经这样过了许多年，小姐打算怎么办呢？”

　　宋缯道：“叫人办一桌酒席，把辰王的侍妾们都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