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君和阿缯》土堆大人

43、四三

　　在强劲的季风中，本家商船队再次离港，向西远行。

　　宋缯和张远德站在南码头公所的小楼上，看着庞大的船队在许多人的指挥和操纵下，准确地踏上向外的航线。

　　三个月来所有的准备和计算堆叠在一起，和商船的影子融为一体，形成充满希望，让人惊叹的景象。货船上所载的水酒谷粮，百样物产，都曾被宋缯的双眼一一审核，被她的双手一一记录……宋缯已经对这支船队了如指掌，也对它的前程充满信心。

　　聚集在码头两边的人们向船队挥手，呼喊着亲人，宋缯忽然感觉到：是这支了不起的船队将本家和全岛上下紧紧相连，荣哀与共。

　　码头上的热闹慢慢散开了，最近几日这里一直气氛紧绷，所有的忙碌，压力此时都随着商船队一起消失了。

　　宋缯和张远德正要离开，代替武顺楷管理码头的武家次子：武次军匆匆走上来，向宋缯行过礼道：“大人，岛外来了一艘外邦的帆船，他们派人用小舟送信到灯塔下的值守处，自称是邈须国的游艺团，是受邀而来。”

　　张远德疑惑地说：“好像还从未有邈须国的船只来过隐岛，这真是奇怪。”

　　这个意外的消息，也让宋缯仔细思考了一番。邈须国是依附于都斯麻国的小国，距离这里非常遥远。宋缯不太清楚‘游艺团’具体要做什么？不过，是谁邀请他们来这里的呢？

　　马上，宋缯已经想到了某人，还需待确认，便让武次军派人回信：请邈须国的船只在岛外稍等，如需淡水，食物补充，可以提出要求。

　　在回西山的路上，宋缯用都斯麻语问比提昆：是否知道邈须国的游艺团？

　　比提昆愉快地一拍手，咧嘴笑道：“游艺团！迈吶以让他们来庆祝。”

　　宋缯私下用都斯麻语‘迈吶以’称呼张肇，既然比提昆确认游艺团是张肇请来的，宋缯就明白了。

　　张肇坐在水边喂鱼，一身浅苍色的衣裳分明不如清澈的池水明艳，却笼罩着天光和水色，让人一见便觉得：他必是源于非凡的造化，才能让世间的光与色依附在侧。

　　宋缯看着他，心里像有柔风拂过，却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宋缯用稍重的脚步走过去，低声问：“这些鱼儿是不是长大了？”

　　张肇转过眼眸，目光轻轻落向她，随即笑道：“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宋缯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发现那些蓝色的小鱼不再因为她的出现而四散躲避，不禁微微一笑。

　　宋缯从瓷碗里捡起一点干粮洒在水里，活泼地转向张肇道：“上次兵船启程，你还很关心，为何商船就不同了？”

　　张肇道：“这已经是本家商船第七次出海，你也做到了最完备的安排，还有什么好担心呢？”

　　宋缯悠悠地说：“亲眼看着船队出发，会觉得自豪，而且码头上非常热闹……噢，对了，有条从邈须国来的帆船停在岛外，是你请他们来的吗？”

　　张肇并不意外地说：“是我请他们来的，邈须国的游艺团在南海以西的各国很受欢迎，他们乘着帆船周游各国，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搭起演艺场，表演新奇的节目。他们只是一群自由的艺人，从未越过南海和陀海之间的分界，你觉得怎样？”

　　宋缯道：“就算他们只是远途经过，也没有拒之千里的道理，何况是你的客人。”

　　宋缯叫来随从，让他去传话给武次军：派人协助邈须国的帆船入港，上船检查后将船上各人的情况登记在册，对他们的要求都尽力满足。

　　随从走后，张肇道：“刚刚收到了武先生从马尾岛送来的信，是给你的，随我去看看吧。”

　　宋缯忍不住大声道：“有武先生的消息，你怎么不早说？”

　　张肇笑道：“因为你一直在说的也是重要的事情。”

　　宋缯在张肇的书房里看到那封短信，武顺楷称他们的遭遇如宋缯所料，在代伏山的支援下，护卫队脱困后和田献卫方一战到底，后将田献卫等人关在战船底舱内。田献卫的副官已经交代了口供，等到风向向南时，他们会和代伏山一起回岛，揭露田献卫作恶的真相。

　　宋缯将信再看一遍，心里便安实了，折起信纸还给张肇。

　　张肇道：“以为官不仁，祸乱百姓的罪名，就能让田献卫去职流配。圆祥和之前的翻船案有关，有监署的证人为证，虽然可能无法对持度牒的僧人实行具体的惩戒，他也只能离开在这里。这样结束以后，田献卫一派只剩下了崔氏，他们应该会因此得到启示，从此本分做人。”

　　宋缯高兴地说：“武先生和代伏山收拾了田献卫，商船队的事务也结束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庆贺一下？听说你这里有个了不起的厨子，做什么都很好吃……”

　　张肇道：“你想吃什么？”

　　宋缯想了想道：“我想尝一尝外邦的口味，可是我不懂外邦的菜品，你应该不会亏待我吧？”

　　张肇道：“鱼羊为鲜，鱼在这里既不稀奇，选羊好吗？”

　　宋缯点点头道：“虽然这里的冬天全然不是冬天，羊肉依然是时令的佳肴，就这么办吧。”

　　等饭的时候，想着那位了不起的厨子会送来多么美味的羊肉，宋缯越来越饿，又不愿意吃点心败坏了胃口，便对着张肇吞咽下口水，仿佛他即是芬芳的羔羊。

　　尹夏亲自送来用蕉叶和石葵，香草装饰的饭盘，斗大的饭盘里盛着色彩缤纷的烤羊肉米饭，一起送来的还有洗手的水碗。

　　宋缯闻到奶汁的香气，愉快地看看张肇，等着再有人送来筷子或食勺。

　　张肇洗手，捏起米饭给宋缯作出榜样。

　　宋缯道：“以前你告诉我，外邦吃饭会用大刀和角叉，甚至还有手锤和峨眉斧，虽然那是夸张的说笑，怎么反而像乞丐一样，这样舔着手指。”

　　张肇道：“你试试看。”

　　宋缯道：“好吧，这种奇怪的习俗肯定来自聪颖的国度，免去了清洗碗筷的痛苦。”

　　张肇问：“好吃吗？”

　　宋缯道：“不错，但是我突然有点想念明京的小食，小时候喜欢的味道，原来要经过很多年以后才会明白它的特别之处。”

　　张肇道：“你怀念什么？”

　　宋缯道：“我爹下值时带回来的烤鹅，吃饭的时候会特别高兴，最好吃的那块总是我的。将来如果有机会去明京，我请你吃。”

　　张肇道：“好，我不和你争抢最好的那块。”

　　宋缯一笑道：“你最怀念的口味是什么？或许多得难以抉择？”

　　张肇缄口不语，就在宋缯认为他可能真的难以回答时，忽然听到他说：“我怀念父亲喂我吃的荔枝甜酪，他在凉阁旁等我听完经史，便笑着一挥手道：阿照，快来。”

　　张肇的语气并无特别之处，宋缯却明白这平淡之后的痛苦，又要用多久时间才能让痛苦变得平淡。她的心且酸且疼，忍下片刻后才道：“我会做荔枝甜酪，你想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