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君和阿缯》土堆大人

44、四四

　　宋缯看着婢女送来的荔枝默默不语。荔枝红润饱满，墨绿的叶子上闪动着夜露的湿润，这样的一盘荔枝在明京可以卖出数十金的高价，味道一定甘美可口。

　　然而宋缯却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出一碗不令张肇失望的甜酪？

　　童年的记忆像稀疏的薄雾，让张肇铭记在心的甜酪究竟是何滋味？想必已化成了一种执念。那时明媚的天，父亲慈爱的笑容和被细心呵护的幸福，深藏在一口不曾随时光散去，如薄雾般缭绕于心的甜酪的滋味中。一碗寻常的甜酪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宋缯想，即使退回和张肇相视的那一刻，她依然会那样问，只为能让他眼中的失落减少一分，或者半分……就算不自量力，也必须这样表达。

　　宋缯清理好束手束脚的心情，拿起荔枝剥开，荔枝如花蕊绽放般的独特芬芳扑面而来。

　　宋缯笑着想，即使在宫城中也无法得到这么好的荔枝，思绪自然地飘向一段旧事，由荔枝而起的祸事，想起仍旧觉得委屈。

　　宋缯从小随名医戴正学医，少年入宫后在内药司做小伺，经常后宫中跑腿周转。有一天，一位衣饰不俗的宫女来内药司问事，正好遇到宋缯，便求教宋缯：如果有人极爱吃荔枝，身子又受不住一点荔枝的热性，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她满意？

　　宋缯想，她既然来向内医司求助，便回答可以帮忙煎一副去火的药饮。宫女却摇头道：她的主人闻不得一点药气，也绝不会让药气出现在殿阁内。

　　宋缯又提出几个办法，都被宫女拒绝后不禁觉得为难。整日忙于应答居住在后宫中的妃嫔，皇女，宋缯见过不少习惯挑剔的人，她们的挑剔和这位‘极爱吃荔枝’的贵人比起来，都算不上是挑剔了。

　　后来，宋缯按照与宫女的约定，将费心制作的荔枝甜酪送呈至那座宫殿里时，却引起了主人的勃然大怒，因此受罚。

　　宋缯至今都不明白，那碗荔枝甜酪错在了哪里？

　　晚间，月色溶溶，宋缯提着甜酪去明京院，见到张肇后，原本愉快的心情微微一紧。

　　那碗承载了紧张的甜酪，被张肇认真地吃下去后，他说：“你做的有点与众不同。”

　　宋缯道：“不是好吃，而是与众不同？”

　　张肇道：“以前我不知道荔枝甜酪应该是什么味道？现在我明白了。”

　　宋缯高兴地笑笑，当年她无辜被罚在合鸾殿外长跪的时候，如何能领悟到：这碗荔枝甜酪真正的用处原来是在今日。

　　海上的季风在夜间悄然改变，早起，宋缯看见屋脊上飘扬的鱼旗已经首尾相易，便知武顺楷和护卫队将在一日内返回隐岛，可以做好审判田献卫的准备了。

　　在暗藏的等待中度过一天后，刚入夜，从南码头上终于传来消息：武先生和护卫队全体驾船返岛，同行的还有另一条挂‘隐’字旗的战船，船上约有两三百人。

　　武顺楷和海盗首领代伏山骑马赶到西山，在议事厅里见到了宋缯。宋缯见武顺楷气色姣好一如往常，猜想他们滞留在马尾岛上时，一定受到了代伏山很好的照顾。

　　而代伏山一见下也如常人，粗犷不羁的样貌却和比提昆有点相似。

　　宋缯谢过代伏山的帮忙，与武顺楷商量好明天设在南码头上的公审，田献卫等人今夜仍将留在战船上，如此如此。

　　第二天早上，宋缯下楼时遇到辰王，高兴地和他招呼。

　　辰王道：“阿缯，你今日穿了正服，有重要的事情吗？”

　　宋缯道：“殿下，武先生把田献卫带回来了，今日在码头上公审，让人们知道他做了什么。”

　　辰王道：“原来是这样，你去吧，我会等你的好消息。”

　　宋缯道：“好，晚些我说给你听。”

　　南码头上撤空了市集，连夜搭起会审的台子。随着公审的消息传遍隐岛，深居在村子里的人们结伴赶到码头附近，观望许多监署兵士被从战船上带下来，在台前站成数排。这些兵士们衣着破烂且面带菜色，和从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完全不同。人们不知其中的原因，互相议论纷纷。

　　开审之前，本家的大队人马，分家和各路岛中人物，以及圆祥都来了，以宋缯为首坐在台下右侧。

　　监署骄兵出海，被俘回岛，这种结果显然是被本家捉了把柄，除了圆祥满心担惊受怕，其余人大多是事不关己的看客。

　　到了开审的时辰，武顺楷让人把田献卫提上台，大声道：“此人身为一岛守官，无意造福百姓，接连犯下两件恶事，一是教唆兵士入水掀翻渔船，假赤波神之名引起恐慌。二是指派兵士假冒海盗，祸坏百姓安宁，以此向本家索要大量军费，想借缉盗的名义消除本家护卫队，如此一举两得。说来惊人，有监署的副官为证，确是事实无误。”

　　四周浩浩泱泱的人群安静了片刻后涌现出响亮的指责声。武顺楷说到‘翻船’时，圆祥已想起身偷偷溜走，却被身后的本家护卫制止，只好心神不宁地继续坐着。

　　台上，田献卫忽然昂起头，向武顺楷啐去一口道：“你只是本家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给我定罪？我是朝廷委派的守官，今日在此污蔑，诋毁我的蠢货，他日必将付出痛苦的代价！且让我看一看，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武顺楷反驳道：“本家百年来与隐岛共生共荣，今日为民除害，岂会在意一只畜牲的威胁？”

　　张肇发现，宋缯似乎因他们的争吵感到紧张，便向代伏山看了一眼。

　　海盗首领立刻走上审台，大声道：“我是真正的海盗，从未，也不会冒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除了这位可笑的田守官。海盗不懂律法，不知道朝廷是方，是圆？海盗只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日我请本家大人把这个喜欢栽赃陷害，玷污我们海盗美名的蠢官交给我，我会让他在小隐岛上从良为善，生根开花。”

　　田献卫害怕地躲开代伏山，瞪着眼睛喊道：“宋缯！宋缯！我是堂堂命官，你这样对我，是要抄家杀头的！”

　　宋缯慢慢站起来，正要开口……忽然听到有人说：“大胆田献卫，你以为这里没人能审得了你吗？”

　　一位宫人推着辰王走近审台。宋缯万分惊讶时，只见他勇敢地继续道：“我是隐岛上的寄客，大家都称我为隐君。田献卫，我究竟是谁，你心里应该早有猜想吧？”

　　田献卫哆嗦着唇，不知该如何应对？宫人便板着脸教训道：“守官无礼，还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