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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   宋缯第二次去明京院,没有提前通知赵蝈。午后骄阳当空,蓝天那么清凉,日光却灼热得如同火烤,宋缯在明京院的门檐下收起绸伞,拍了拍热乎乎的门环。

      门内的仆从不肯开门,惹人厌烦地问东问西,宋缯懒得回答,踢了踢那扇红木大门,惊得树上的蝉鸣戛然而止。

      仆从惊瞪着眼打开门,宋缯举起绸伞在他的帽顶上轻轻一敲,斥责道:“待客之道,先礼为敬,谁教你如此小家子气?躲在门板后面查三问四。”

      仆从见是本家小姐来了,转身要跑去里面通报,那副着急的样子,仿佛屁股上点着火捻,须臾就要炸开。

      宋缯觉得奇怪,笑着道:“你要跑到哪里去?家里的大门都不管了吗?”

      仆从害怕地停下来,生怕又被那把绸伞敲中了脑袋。

      宋缯顺着仆从要去的路径往里走,才到回廊下面,就听到了许多人闹哄哄的动静。

      她朝着闹哄哄走过去,隔着回廊间的天井,看见那个小厅里坐着一屋子人。赵蝈光着脑袋和半边膀子站在中间,脸上的赤红一直连到胸前,手舞足蹈地唱着戏词,一边狂笑不停。

      宋缯立刻便明白了原因,赵蝈大概吃了金石散。金石散和酒一起喝下去,让人血脉鼓胀,飘飘欲仙,就是这种发痴的样子。

      除了赵蝈,小厅里的女人们也个个衣衫不整,有人醉得发疯,有人公然搂抱在一起。

      宋缯面对白日下的一幕群魔乱舞,勉强忍着怒气,这时一个在玩投骰子的女人突然站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墨条朝墙边走过去,其他人都笑嘻嘻地起哄,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宋缯快走过去,到了门前便大吃一惊,原来辰王也在这里!他坐在靠近桌尾的墙边,脸上被人用口脂和墨条画得乱七八糟。

      那个刚才赢了投骰子的女人,正弯着腰,嬉皮笑脸地在用墨条在他额上画叉叉。

      “你们在干什么!”

      宋缯大声一吼,情急下,将手里的绸伞向在辰王脸上涂画的女人扔过去!

      伞落在地。看见门外的宋缯,辰王立刻把头转向墙壁,一副宽肩微微发颤。

      小厅里慢慢安静下来,原本在门外伺候的一个仆从,在一旁惊恐地看着宋缯。宋缯严厉地对他说:“你去大宅,让张管事带几个人过来。”

      仆从小跑着离开后,宋缯铁着脸走进小厅,再问一遍:“你们在干什么!”

      目睹宋缯较真的架势,赵蝈头晕目眩地走到宋缯面前,不要脸地傻笑着说:“今天是我的生辰,故此大家同乐,小姐啊,我在这个荒岛上服侍隐君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多喝几杯酒又算什么?往年时,本家大人还给我送过寿面呢……”

      宋缯半信半疑地问:“今天是你的生辰?你说说看,今天是哪月哪日?”

      赵蝈愣了神,舌头打着卷道:“五月……五月…,”他在明京院里无事可做,日子过得糊里糊涂,一时也搞不清准数。

      宋缯道:“我看一年三百多日,天天都是你的生辰,你可是真是好福气!”

      赵蝈道:“小姐这是要故意为难我?”

      宋缯道:“是你忘了身份,胡作非为,难道我应该把你供在佛龛上,才合情合理?”

      赵蝈冷笑道:“你的外祖从来没有挑剔过我半句不是,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宋缯转向辰王所在的地方,大声道:“看看你们做的蠢事!冒犯他的代价是死罪。”

      赵蝈揉一揉麻木的脸颊,毫不在乎地说:“小姐误会啦,这里没有人冒犯隐君,是隐君自己愿意和她们嬉戏呀。这岛上穷极无聊,小姐住久了就明白,说不定,到时候也想来和我们一起同乐呢。”

      宋缯道:“你真无耻。”

      赵蝈绕过杯盘狼藉的桌子,走到辰王身边,俯身对他笑道:“隐君大人,你告诉小姐,这都是误会。”

      辰王紧握着拳头,仿佛在抵抗压力。宋缯期待他能抬起头,愤怒地呵斥赵蝈,而那一幕始终没有出现。

      终于,辰王开口道:“赵大人,没有…”

      在宋缯深为失望的一瞬间,突然有个女人站起来叫道:“他们是故意的!他们把隐君当成酒戏的玩物,谁赢了就能在他脸上涂墨。他们都冒犯了隐君,他们该死!”

      宋缯看着七娘不顾一切地大喊着,眼眶里冒出一腔湿润。

      赵蝈生气地指着七娘道:“把她拉下去,她喝醉了。”

      宋缯拦在七娘前面,不许谁去碰她。这时张奉蛟带着七八个护卫赶来了,宋缯告诉他:“把赵蝈和这些女人先关起来。”

      女人们开始惊慌乱叫,向赵蝈求救。赵蝈的脸涨成了紫红色,激动地胡乱挥动手臂,跳着向宋缯嘶喊道:“你敢惹恼我吗?我能让张氏家破人亡!你们这些蠢货,谁敢碰我……”

      张奉蛟提起赵蝈的衣领,赵蝈挣扎,闹着闹着,赵蝈忽然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在张奉蛟身上。

      宋缯过去看了看,确定赵蝈是因为吃了太多的金石散,血涌上头晕了过去,便让人将他拖走了。

      明京院里也许从来没有这样清净过,宋缯和七娘将辰王送回他的住处,七娘忙着为辰王洗面,更衣,脸上挂着高兴的笑意。

      宋缯在一边打量着辰王的住所,简朴的两间屋子,挂帘和被褥似乎多年没有更换过。窗边的木榻应该是辰王最多停留的地方,那里放着几本书,书页已经破损。

      宋缯忍不住想:他只有这几本书可以看吗?既然外祖常来探望他,辰王为什么不提出自己的要求?

      辰王换了一身简朴的青衣,坐在木轮椅上,被七娘推到宋缯面前。

      宋缯道:“七娘,刚才你真勇敢。”

      七娘担心地问:“小姐,你不会放过他们吧?”

      宋缯道:“不会。”

      七娘高兴地向她道谢,因为身上都是酒气,便向宋缯告退去换衣裳。

      辰王静得像一块石头,宋缯道:“殿下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

      辰王摇摇头,宋缯又问:“殿下需要什么吗?”

      辰王一言不发。宋缯见他情绪低沉,一点也不高兴,担心地问:“殿下不肯说话,是在生我的气吗?是不是我刚才言行冒失,没有得到殿下的许可就擅作主张?”

      辰王道:“你不该多管闲事。”

      宋缯犹如遭到一击,脸上不禁有些热辣,定了定神后才道:“七娘很担心殿下,为了殿下的安宁,她能够不顾一切。殿下认为,七娘也做错了吗?”

      辰王似乎受到了触动,宋缯道:“赵蝈一介内官,竟敢公然藐视宗王,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这样的道义和法则,不是以某人的一念而裁定,如果殿下对赵蝈另有安排,可以派人来告诉我。我会尽量尊重殿下的决定。”

      宋缯两手空空地走出明京院,不禁有些想念那把绸伞,小小一物,虽无情无心,却可为人挡风避雨,兼做武器。为何有情有心的人,却总会让彼此失望呢?

      从本家大宅出门向西,山顶宽阔的荒原中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初夏的荒原上浓绿深浅,无名而美丽的野花竞相开放,宋缯很喜欢那一路的景色。

      月亮升起以前,天空还很明亮,宋缯沿着荒原小路散步的时候,张奉蛟总是陪在她的身后。

      宋缯问:“赵蝈醒了吗?”

      张奉蛟道:“应该还没有醒,我把他们分边关在两处,那些女人在地牢里哭个不停。”

      宋缯道:“赵蝈是内官,处置他要尊重辰王的意思,同时要上报给监署,先等他醒来再说吧。”

      张奉蛟有些心事重重地问:“小姐,赵蝈当时叫嚷:他能让张氏家破人亡。这是酒后的胡话吗?”

      宋缯想了想,张远德曾说外祖忌惮赵蝈,似乎有什么隐情,倒是刚好和赵蝈的这句叫嚣吻合。可是,外祖尽心尽力地照顾辰王,十几年来花费不止万金,又没有从辰王那里得到任何好处,到底需要忌惮什么?

      也许只是赵蝈吓唬人的手段吧。

      真正让宋缯在意的,是难以理解的辰王,宋缯甚至觉得他很无礼。

      辰王年幼时来到隐岛,外祖大人对他百般呵护,不惜花费巨大的力气为他建造和故乡相似的明京院。陪伴辰王度过漫长岁月的人当中,外祖大人应该比赵蝈更值得信赖。

      如今,外祖大人已经仙去,辰王却似乎对外祖没有一点怀念,还把她的关心看作是多管闲事。

      如果不是听过七娘的央求,宋缯也许会懊恼自己的殷勤。

      宋缯叹气,张奉蛟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道:“小姐,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改称你为大人了。”

      宋缯转过身道:“我有个不明白的问题,如果从小有两个人照顾你长大,一个自私无耻,还会欺侮你,另一个人则竭尽所能为你提供舒适,尊重你的身份,希望你健康愉快,你会对谁更有感情?”

      张奉蛟道:“当然是真正为我着想的人,对欺负我的人,只能送给他一顿老拳。”

      宋缯道:“谁会维护欺负自己的人呢?”

      张奉蛟道:“我曾听别人说,如果从小就教给一个孩子颠倒是非的道理,他也就会信以为真了。”

      宋缯想了想道:“你说的对。”

      张奉蛟高兴地笑笑,宋缯举目向荒原的尽头眺望,那里有一面陡峭的悬崖直落进礁石密布的海湾。悬崖下的海湾,就是祭拜赤波神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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