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果效应》渡锦

11、逆行

　　雨后的天空总是格外明朗高远，深蓝色的天幕中，一弯新月明亮皎洁，倾洒光辉。深灰的地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的雨水，像撒落了一地细碎的银子，随着夜风微微浮动着。

　　方才赵清弦为林珈迩解围，姜言偕状似潇洒地扬长而去。

　　夜晚寂静无人的大街上，他在车里不管不顾地踩着油门，心里却是漫无目的。车窗外的景色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变换着，所过之处惊起几朵飞溅的水花。

　　待到姜言偕终于冷静了下来，一个人静坐在车内，看着地上被风轻轻吹起涟漪的小水坑，他忽然想起高中时的某个下雨天。

　　那天小雨沥沥淅淅地下了一整天，他当时的同桌林珈迩下午刚到学校，就不住地皱眉叹气，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愣是变成了小苦瓜。

　　而他则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像以往每个午后一样默读着课文，风雨不动安如山。

　　“姜言偕，今天我来学校的时候，路上的积水好深啊。”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林珈迩就苦着脸主动说起她叹气的原因来。

　　林珈迩的家离学校很近，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所以她上下学的时候只需要步行即可。没想到遇到雨水绵绵不绝的天气，路上积了水，平日里极为方便的一点却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嗯。”姜言偕听着林珈迩说话，轻声回应，目光却始终没从课本上移开过。

　　林珈迩见他脸上惯常一副不关心的样子，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似乎失去了出口。于是她只得撇撇嘴，也翻开书，漫不经心地读起来。

　　这时，前桌的女生听到林珈迩方才的抱怨，转过头来对她挤眉弄眼说道：“担心什么？待会儿放学让隔壁班的那谁送你呗。”

　　林珈迩模样生得可爱讨喜，性格又开朗大方，在学校里自是有不少追求者。前桌女生嘴里的“那谁”就是最近一个高调宣布要追她的男生。

　　“啊？这样不好吧。”林珈迩听了之后立马连连摇头，全身上下都写着抗拒。

　　“有什么不好的啊，这雨眼看着越下越大了，到时候你怎么办？总不能让你奶奶骑车出来接你吧。”

　　这话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林珈迩的爸妈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指望家里人来接是不现实的。

　　可是隔壁班的这个男生行事极为大胆高调，这雨下个不停，他怕不是放学以后会专程等着送林珈迩回家。

　　于是前桌的女生转回去之后，林珈迩立马朝旁边的姜言偕使了个眼色，“姜言偕，等会儿放学后可不可以送我一段路啊？”

　　“那个男生喜欢你，让他送你不就好了。”姜言偕有些理解不了为什么林珈迩会想到和自己求助，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书。

　　“可我不喜欢他啊，我不想让他送我回家！”想到那个男生前几日缠着自己的架势，林珈迩此时已经犯起了难。

　　姜言偕此时刚好看完自己计划要读的部分，他气定神闲地转过头，看着面露难色的林珈迩，“一样的，我不喜欢你，所以也没送你回家的想法。”

　　不提还好，他这么一说，林珈迩想起天台初见时，姜言偕那斩钉截铁的拒绝，开始秋后算账。
　　她将本就圆圆的一双杏眼瞪得更圆些，以为这样能显示出自己的气愤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嘛？”

　　姜言偕看着她故作不满，实则却更加可爱的样子，轻笑一声，“你不是告诉过我，不要喜欢上你吗？”

　　确实，天台那晚过后，就是两人高中入学的日子。看着眼前这个熟面孔的同桌，这次林珈迩的开场白变成了“你可千万别喜欢上我噢。”

　　姜言偕虽然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根据她第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来看，他推测这个新同桌可能一向说话都是如此没有章法。

　　因此他也从没对林珈迩的这句话有过回应，只是一直循规蹈矩地遵守着她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句话有所反应，林珈迩听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倏地像被点亮一样，“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这么说，你就会喜欢我吗？”

　　“倒也不会。”姜言偕甚至一秒钟都没思考，就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哼，我就知道……”林珈迩眼里燃起的光亮被一盆冷水浇灭，看着姜言偕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她悻悻地捧着书本读了起来，不再搭理他。

　　很快天色渐暗，到了放学的时候。
　　姜言偕不管做什么都一向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刚放学一会儿，他便早早地骑了车准备回家，已到夜晚，这雨还是没停，幸而他骑车骑得很稳，一只手撑着伞，单手骑车，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如织的人群中。

　　行到最近的十字路口时，他停下来等红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林珈迩家那个方向的路因为地势较低，确实积了很深的水，雨水几乎都能漫到行人的脚踝处了。

　　看着那条路上走得有些吃力的行人，姜言偕不禁想到了林珈迩今天那一刻也未放松过的眉头。

　　不知为何，除了林珈迩，他的脑海中还浮现出隔壁班那个男生的嘴脸来。

　　以前为什么从来都不觉得他竟然有这么不顺眼呢？
　　姜言偕不明白。

　　“到底走不走啊？”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阵急促的按铃声和不耐烦的声音。

　　姜言偕这才注意到，原来方才的红灯颜色早已变换，他抱歉地笑了笑，继续朝家的方向前进着。
　　雨下得越来越大，听着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在伞面上发出的闷响，姜言偕突然变得思绪不宁起来。

　　还没行至马路对面，他忽地收起伞来，往学校的方向折返。

　　一旁的路人看到这个少年竟然收起了伞，在滂沱大雨中兀自朝原来的反方向远去，纷纷露出震惊和不解的神色。

　　不一会儿他就回到了学校，他随便将车子一停，就匆匆地上楼往教室走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一向冷静的自己，此时竟然如此不安，只能本能地顺从自己的心意，心绪不宁地朝教室走去。

　　不出所料，林珈迩果然还没走，她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而旁边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是那个声称一定会追到她的男生。

　　那男生果然一放学就来到班门口堵着林珈迩，坚持要送她回家。
　　林珈迩低着头，今天上学路上已经湿透的鞋袜，此时湿嗒嗒地裹在脚上，仍是十分难受。

　　她虽然不想再经历一次路上积水漫进鞋子的惨痛，却也并不想这个流里流气的男生送自己回家。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的原因，班里的同学都自顾自地收拾好东西，就匆匆地离去了，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被隔壁班的小混混堵在了班里。

　　僵持之下，夜色越来越深沉，林珈迩心里也不觉害怕起来。

　　“快跟我走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了啊。”男生在此等待的耐心逐渐消失殆尽，蛮不讲理地一把将林珈迩肩上已经背好的书包扯下。

　　然而下一秒，他的脸上就猝不及防地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方才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孩变成了面沉如水的少年。

　　“不好意思啊。”姜言偕拂了拂手上的雨水，慢条斯理地说道，他的动作看起来不急不徐，甚至还透出几分优雅的味道，漆黑的瞳孔中却仿佛有怒火快欲喷薄而出。

　　他身上白色的校服T恤已经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紧紧贴在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身上紧实的肌肉线条来。

　　男生直接被那一拳揍倒在地，他惊愕地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地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真的站在姜言偕面前时，却犯起了怂。

　　毕竟那一拳的力道实在是不小。

　　于是他只能一边愤愤地揉着脸，一边不情不愿地嘟囔着，“没什么，是我错在先。我不该喜欢和骚扰别人的女朋友。”

　　一旁的林珈迩还没从姜言偕英雄救美的壮举中缓过神来，就冷不丁听到男生竟然误以为自己是姜言偕的女朋友。
　　她正欲反驳，就看到姜言偕擦干手上的雨水后，拿起自己的书包，语气不善地对那个男生说：“知道就好。”

　　于是她也及时地住了嘴，心里觉得异样的温暖。

　　待到隔壁班的男生走后，林珈迩看着姜言偕依旧沉默的侧脸，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忘记带伞了，看来这下需要你送我回家了。”姜言偕的表情仍然寡淡，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地突然回到教室，又反常地对她撒了谎。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如此的陌生，连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变得异常起来。

　　两人走到楼下，看着面前的车子，林珈迩却又犹豫起来——姜言偕的自行车后座根本不能载人，如果非要如此的话，看起来那人只能坐在前面的横梁上。

　　可是这样，万一一不小心靠在他怀里怎么办？
　　林珈迩撑着伞，心里不禁胡思乱想着。

　　姜言偕将她的书包背在身前，见她还站在原地发呆，自以为善解人意地消除她的顾虑：“放心吧，我不喜欢你，对你更是什么想法都没有。”

　　能不能不要老是强调这一点？
　　林珈迩见他又不厌其烦地提起这件事，方才内心的那一点温暖荡然无存，气鼓鼓地坐在了车子前面的横梁上。

　　上路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姜言偕骑车十分稳，根本不会出现导致自己往后靠的情况，而且他把自己的书包背在身前，而不是身后，这样既恰如其分地隔开了两人，又不会让自己的书包淋湿。

　　林珈迩为两人撑着伞，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姜言偕，第一次觉得好像这个人倒也没那么恶劣。

　　“刚才那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姜言偕突然罕见地主动问她话。
　　两人已经同桌一段时日，但他今天才意识到，或许在别的男生眼里，林珈迩很受欢迎。

　　林珈迩正专注于偷看他，却冷不丁听到他的问话，支支吾吾道：“什么，你是指，被人缠着吗？其实也还好。”

　　姜言偕看着眼前有些慌张的女生，不明白那些男生为什么会喜欢她。毕竟之前她说话只是没头没脑不着调，这次竟然连语气都变得奇怪起来。

　　“那要不以后，我送你回家吧。”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奇怪的人成了他自己。
　　就连姜言偕自己也愕然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句话，一定是受到了林珈迩的影响，害得自己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还不等他想到应该如何改口，林珈迩就回过头来，在蒙蒙雨雾中对着他笑靥如花，“好呀，那咱们说好了。”

　　回想起十三年前她的那个笑容，姜言偕方才见到赵清弦时的那股气突然不知所踪。

　　十三年后的她，魅力不减当年，而突然出现的赵清弦，有没有可能和当年那个男生一样呢？

　　看着迟迟没有消息的手机，姜言偕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银白色的宾利朝林珈迩所住的小区疾驶而去。

　　见到她以后，姜言偕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而林珈迩却有些惊愕地问：“说好的？什么时候说好你要送我回家的？”

　　“十三年前。”姜言偕走上前去，体贴地拿过她手中拎着的托特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