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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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
正值午后，燥热的夏风拂过津华大学校道上高耸的雪松，几只知了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声。树下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一辆白色轿车轻快驶入校道，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荡起热浪。
车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女人，浓长的墨发垂散在纤细的锁骨上，面容清秀，眉弯鼻挺，红唇微抿时，有颗饱满的小唇珠，一笑，眼底好似星河倒灌。
这是池行诩回国后第一次来津华，车窗外，熟悉的一草一木与津华特有的工字殿式建筑一闪而过，她心绪无波无澜，没有半分阔别多年归来的喜悦。
将车泊入行政楼前的停车位，戴好墨镜，撑开遮阳伞。这里还是和她小时候一样，红墙如幕，藤蔓缠绕的老旧行政楼掩映在高耸的葱绿乔木下，见证了津华百年的沧海桑田。她晃了晃神，踏上门前的台阶，蹭亮的大落地窗上映出她高挑细长的身影，一晃而过的剪影比太阳还耀眼。
大厅冷气扑面而来，值班的行政工作人员见池行诩眼生，递出来访登记册，“您好，请先出示证件登记。”
“好。”
池行诩拉开手包，转角楼梯间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行诩啊，来来来，我可等你好半天了。”校人事处的谌主任招手让池行诩过去，转而又对值班人员说：“不用登记了，她是刚入职的老师，今天来办手续。”
池行诩冲工作人员微微颔首，拿好证件跟着谌主任上楼。
三楼左转第二间，谌主任拨开腰间别着的一大串钥匙，选了一把插进漆磨得斑驳的锁眼里。
“很多年没回来了，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好吗？”
“还好。”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往国外跑，像你这样在国外读了博还愿意回来的可不多。”谌主任费力推开变了形的木门，引池行诩进去。里间靠窗台的位置依次摆放着三张办公桌，现下只有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值班。
“坐吧，要不要先喝点什么？”
“不用了。”池行诩弯了弯唇，在谌主任的目光示意下，选了个沙发边靠墙的角落坐下。
谌主任把台式电脑前的木椅换了个方向，面对面朝池行诩坐着。她扶了扶下滑的眼镜，细细打量池行诩。池行诩的父母都是津华的教授，池行诩从小随父母生活在学校，她也算是看着池行诩长大。
池行诩小的时候长得俊，人也聪明，成绩又好，是各大教授盖了章的“别人家的孩子”。
“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也比从前清瘦了。上次见你也得七八年前了吧？是不是在国外吃不惯，你看你这小细腿还没有我胳膊粗。咱们学校伙食好，吃吃就胖了。”
“你小时候很喜欢的那个南校区一食堂的鸡汤馄饨还在，可惜窗口换了老板，味儿也不是从前的味儿了。”
池行诩记忆里的谌主任十分健谈，如今上了年纪更甚，人事处这个每天跟人打交道的岗位倒真适合她。
“谌主任，这是你让我准备的资料。”池行诩趁她停下话头的间隙，从文件袋里抽出简历和证书复印件。
谌主任接过池行诩的简历，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看到家庭成员那一栏，她又不觉地打开了话匣子，“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池老教授都退休十年了。我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还是池老教授在操场上给你晒太阳。那时候你才出生没多久，小小个躺在摇篮里，他在旁边给你翻身，一坐好几个小时。”
“眼瞧着你一天天长大，人出落得越来越水灵这性子也越来越皮，成天在学校撒丫子跑啊跳啊。还记得吗？池老教授领着你去津华附小上一年级，你在路上哭得哟，鼻涕眼泪直流和个小花猫似的。附小六年，附中六年，本硕毕业后又在国外待了六年，一年一年长成大姑娘喽。”
谌主任口中的池老教授是池行诩的父亲，之前是历史学院的院长，退休后舍不得三尺讲台便接受学院返聘，后来年纪大了不讲课，一年带几个学生琢磨宋史。听谌主任一通感慨，池行诩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跟着谌主任附和了一句“是啊”，语气淡得像在谈论陌生人。
“潭州一中任教一年。你研究生毕业后还去过潭州？我还以为你研究生毕业就直接出国了。”谌主任翻着简历，忽然问道。
潭州。
短短两个字轻易拉扯出了那段记忆里沉眠的过去，那座不大不小的南方城市，阴湿多雨，十月份后的半年里都要在寒冬中度过，风雨仿佛不浸入人的骨子誓不罢休。
“教过了中学是不是觉得还是当个大学老师轻松？现在的孩子个个都金贵，十几岁又是最叛逆的时候。你当时要是想当中学老师为什么不直接进津华附中？本校优秀毕业生就能直接申请，干嘛还跑到潭州去？离家那么远。”
干嘛跑到潭州去？
这个问题池行诩以前听到过好多好多次。
潭州？
你为什么要去潭州？
无亲无故的，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不打算出国了？
一天二十个小时待在实验室，发表那么多篇论文，毕业后就当个中学老师？
现在放弃科研，过去那些日夜努力的汗水全将化为泡影。成为一个普通人，你甘心吗？
······
池行诩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薄荷色的鱼尾裙下摆摇曳出怡人的波浪，泛着光泽的发尾随着她的身体微动。
她走近谌主任，露出得体的笑，“所以，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是呢，还是回来了好。”谌主任转了下椅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键盘，打印机应声而响，“这里几张表格你填一下，签个字，剩下的交给我。”
入职的手续办得十分顺利，池行诩婉拒了谌主任的晚餐邀请，拿着办公室和生科院实验室的钥匙离开了行政楼。
阳光依旧炽烈，池行诩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学校的绿化更甚从前，阳光穿过碧色的叶子，洒落一地的金银碎影。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除了在潭州和国外的那些年，她都是在津华度过。为了方便工作，她从小随父母住在学校分配的教职工楼里，从幼年到高中，直到她上了大学，也仅是从家属区搬进了学生宿舍。近万亩的大学校园，是她前二十几年生活的全部世界。
池行诩目光拉远，心想，她的人生还真是乏善可陈，如果非要找出那么一丝不一样的那就只有——
前方那辆黑武士突然变道，池行诩跟着踩了刹车，不料对方一脚急刹停了。
等池行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两车“咔”地一声撞到了一起。
池行诩按了按眉心，若是细究，这追尾不见得她全责。报警走保险流程太长，这么大的太阳，她不想等也不想和对方掰扯。还是私了算了，不知道对方好不好讲话。
前车的驾驶座车门打开，下来的人却让池行诩十分意外。这辆外型狂野凶猛的座驾，拥有者居然是个娇小甜美的年轻小姑娘？
女孩拿出手机拍了几张两车追尾处的照片，一脸歉意地走来。
池行诩放下车窗。
“您好，真是不好意思。我叫徐梦，是津华的学生，最近才拿的驾照，还在用室友的车练习。刚刚快开过头了才猛地想起要变道，过来后发现前面路上有个大坑，所以踩了急刹。”可能是因为羞愧，也可能是因为天气太闷热，她的两颊通红，额上也渗出了薄汗，“真对不起，我——”
“没关系。”池行诩说：“那你要不要联系一下车主，商量一下怎么处理？”
“您稍等，我去叫她。”
等人来的时候，池行诩坐在车里低头玩手机，一道细长的影子斜斜落在她的车窗上，窗口涌进来的热风带着银色山泉干净的檀香味。
池行诩抬起头，那人站在不远处，脊背挺得绷直。白衬衣没有一丝褶皱，勾勒出线条漂亮的蝴蝶骨，青葱玉指垂在膝侧，只是一个背影，池行诩也能料到，那人脸上的神情必定是寡淡冷漠的。
转过身来，细密树叶落下来的光线打在她高挺的鼻梁上，她的皮肤是冷白色的，在太阳的照射下白得发光。
这五官，尤其是神情，说不上来的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池行诩想。
忽然，眼前清晰的面容和过去模糊的记忆撞了个满怀。
“啊，竟然是你。”
那人薄唇微动，轻轻点头：“池老师，好久不见。”
“江凛风，你们认识吗？”徐梦面露诧异。
江凛风点头。
池行诩推开车门下来，“你在津华上学？”
“嗯，学物理，研一。这位是我室友徐梦。”江凛风顿了顿，又向徐梦介绍，“这是池老师。”
“池老师好。”
“你好。”池行诩朝徐梦点头示意，在心里大致算了算江凛风的年纪，目露欣赏，“才十八九岁就已经读研一了。”
“是啊，我还没有考进来的时候就听说了物院有个很厉害的美女学霸，十五岁被津华录取，本科绩点第一直接保研，没想到和学霸当了室友。”徐梦比江凛风矮了半个头，她抬头望向江凛风，语气骄傲仿佛与有荣焉。
“既然认识，就懒得报保险了。你去补漆的时候叫上我，我来承担费用。”
徐梦腆脸摇头，“是我踩了急刹才害池老师追尾的，怎么能让您来承担费用。”
“路的问题。你又是新手，听我的吧。”池行诩抬手挡住炙热的阳光，“快到饭点了，我请你们俩吃个饭，你们有没有推荐的餐厅？”
“还是池老师决定吧。”
“我记得南门胡同有家店还不错，不知道还开不开门。”
“池老师之前也在津华读书吗？”
“嗯。”
“江凛风？”徐梦回头，看见自己的室友仍站在原地。
线条利落的白衬衫勾出她瘦削却挺拔的身形，她的神情淡淡的，幽沉的目光里似乎藏着旁人不可窥视的秘密，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老牌的津系菜馆，开在津华南门街边十余年，味道正，环境好，价格公道，很受学生喜欢。
“这家店我在学校论坛里看到有人推荐过，池老师也喜欢这里？”
“还好。”谈不上多喜欢，从小到大吃习惯了。池行诩把菜单递给她们，“点你们喜欢的吧。”
“谢谢池老师，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徐梦把菜单打开，先推到江凛风面前，“你喜欢吃什么？”
江凛风粗略扫过菜单，说了句：“都行”。
池行诩脑海里浮出一段很久远的画面，弯眼而笑，“江凛风，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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