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分学生手册》门庆姓西

3、第 3 章

　　这家叫做小团圆的店，江凛风来过许多次。常是一个人，偶尔和同学一起，菜单上的每一道菜她都尝过，味道不难吃。

　　她们挑了二楼的靠窗卡座，空调开得很足，枝叶翠绿的高大香樟树遮住了窗外燥意，擦得锃亮干净的圆弧落地玻璃上反射出三人的影子。

　　池行诩坐在江凛风对面，黑色的长卷发，香槟色的真丝衬衫很衬她的肤色，薄荷绿的鱼尾裙摆修饰她细长白嫩的小腿。

　　她们有六年没见面了，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六年两个月又八天。

　　当徐梦把菜单推到江凛风面前的时候，她正用余光偷偷临摹着池行诩的身影。

　　重逢很突然，也很真实，没有小说里写的脚踩在云端般的虚浮和不切实际，池行诩更是没能第一眼认出她。

　　“江凛风，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池行诩脸有笑意。

　　江凛风把菜单又推回了徐梦面前，不知道该怎么接池行诩的话，更不知道在池行诩眼里从前的她是什么样的。

　　可能——就是个小孩？

　　“池老师和江凛风认识很久了吗？”徐梦视线在两人身上跳转。

　　“嗯，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那时候江凛风还在上中学吧？”

　　“嗯哼，是的呀。”池行诩慧黠一笑，“那时候还没有长个子，矮矮的，五官也没有长开，不过也颇具小美女雏形了。”

　　“江凛风是潭州人呀，池老师在潭州待过？”

　　“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是她的初中老师，后来我去国外进修就离职了。前些天刚从国外回来，现在在津华的生科院任教。”

　　池行诩三言两语便概括完这些年，无论口吻还是神情都比江凛风记忆里的她更加从容成熟。

　　“哇！津华的教师招聘从来就是神仙打架，更别说津华三大王牌专业之一的生科院了。”徐梦用竹筷抵着下巴，眼珠一转，“这么说来，您和江凛风又是师生了。”

　　“嗯，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

　　“话说，江凛风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是学霸了吧？”

　　“算是吧。”回想过去，像是翻开一本尘封的旧书，总先要抖落封面堆满的尘埃，字迹才会逐渐清晰起来。

　　池行诩当然记得江凛风，那么有个性的孩子，教过她的每个老师都会很难忘吧。重逢没能一眼想起，是她在割舍掉有关潭州所有记忆的时候，也把这个孩子留在了记忆深处。如果不是今天再遇，她根本想起这个人，更不会去想这些年江凛风会有怎样的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少年时期的江凛风已然夺目，总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时隔多年，再去回想她在潭州的那一年，这个学生似乎是她遇见的学生里最耀眼的。

　　满分的考卷，空白的作业，别具一格的性情，课堂上时常对着窗外发呆的身影，老师们口中又爱又恨的存在，拼接成那时池行诩对江凛风的全部印象。

　　优生还是差生，当年年级组长还曾为此特意开会探讨过，会议结果也是对半开。是不是学霸，池行诩一时也无法给徐梦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偏了偏头，“不如，你问问她。”

　　“说说嘛，江凛风？”

　　“都过去那么久，不提了。”江凛风低头翻动菜单，点了几道小团圆最受欢迎的菜。

　　“该不会是什么黑历史吧？”

　　徐梦打趣江凛风，见她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继续追问池行诩。

　　“那池老师说说嘛？”

　　“江凛风她没什么黑历史，除了——”池行诩故作神秘地停顿下来。

　　江凛风接过服务员端上来的热水，帮两人盥烫碗筷，听到池行诩的话不觉放慢了倒水的动作。

　　“上课从不听讲，也不写老师布置的作业，考试偶尔交白卷，把学校和班里发的奖品随便送给同学，奖状用来垫课桌，把老师气哭······”池行诩把记忆里的那些关于江凛风的事一件一件地数着。

　　江凛风面色微恙，她还以为池行诩已经不记得这些了，甚至有些她都忘了，池行诩却还记得。

　　她打断池行诩，“池老师不要再说了，这还不算黑历史吗？”

　　徐梦睁大眼睛，“这怎么能算黑历史？你做的都是我上学时候不敢做的事。不过你连池老师的课也不听吗？”

　　“······”江凛风低下头，不敢看池行诩的眼睛。将手里烫洗的三双竹筷依次放在碗侧，清了清嗓子，“咳，我还是听了一些。”

　　池行诩知道江凛风那副装模作样是为了照顾她面子，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知道，你们私下里都说我的课催眠。别说你们了，我讲课的时候也犯困。”

　　池行诩在一中教初一生物，生物是副课，排课表上不是上午三四节就是下午一二节，这干饭前和午休后的课，才从小学升上来的小豆丁们根本坐不住，再加上知识浅显，半节课下来班里睡倒一大片。

　　“要是我上学的时候有您这样的漂亮老师，我才不会睡觉。”徐梦托腮，“对于老师来说，江凛风这样的同学算不算问题少年啊？”

　　池行诩想，问题少年说不上，难搞却是真的。

　　“我不是她的班主任，接触没那么多。不过我想她的班主任应该比较头痛吧。但她是我很喜欢的学生。”

　　“江同学。”徐梦用胳膊肘捅江凛风，“时隔多年被自己的初中老师当面夸奖，有没有种人生圆满的感觉？”

　　江凛风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着没有答话。

　　池行诩与徐梦相视一笑，她勾起嘴角，“她初中的时候就这样高冷了，惜字如金。”

　　徐梦深有同感，“是啊，前两天刚到宿舍的时候，我都不敢跟她说话。”

　　池行诩和徐梦继续攀谈着，注意力也从江凛风那转移到对方身上。过了许久，江凛风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我记得研一新生是后天才报道。”池行诩说。

　　“我提前来是想熟悉一下导师和学校环境。可我到的时候江凛风已经开始跟她导师做项目了，就是因为来得早，我才和她分到了一个宿舍。”

　　“江凛风你的导师是？”

　　“柳奕院长。”

　　“他对学生的要求很高的，还很严格。”

　　柳奕这人是物院的金字招牌，早年他的名气盖过津华的名气，物院在他的带领下，国家重点学科排名一下跻身全国前三。池行诩父亲和柳奕颇有交情，池行诩高考出成绩那会，柳奕和她父亲玩笑说如果她学物理，将来读研的时候破例收她当个弟子，那时柳奕便不再带研究生了。

　　换做其他人，池行诩会觉得奇怪柳奕为什么又开始收学生；如果是江凛风，这似乎不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晚饭结束，池行诩去买单时，发现江凛风已经结了帐。出了小团圆，三人并肩走在校外的人行道上。

　　“不是说好我请你们吃饭的么，你怎么背着我去结账了？”池行诩浓长的眉睫被柔和的光线染成了暖色，上下扇动，捧着如琥珀般的瞳仁。

　　江凛风忽地想起了在一中时第一次见到池行诩的情景，同样的季节，同样晴朗的天气，同是夕阳西斜的傍晚时分。

　　“嗯？”见江凛风不说话，池行诩秀眉微挑。

　　徐梦知道江凛风话少，怕冷场，搭腔道：“您是老师，江凛风她不好意思让您请客。”

　　“正因为我是老师，更不能让学生请我吃饭了。”

　　“可是我今天害您追尾了呀，一会儿我把饭钱转给江凛风，这顿饭算我请你们的，好不好？”

　　池行诩笑道：“严格来讲，你叫我一声池老师，也能算是我的学生吧？”

　　“嘿嘿嘿，那就下次呗。”

　　“好，下次。”

　　研究生院的宿舍楼与教职工宿舍并不顺路，池行诩给她们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微信，开车回了教职工楼。

　　徐梦的视线追着池行诩上车，捂嘴说：“池老师可真温柔，长得也好看。”

　　“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我用手机偷偷搜索过她的词条，她好厉害啊，读研期间就已经在国际刊物上发表过篇论文了。确认过眼神，是认真搞科研的人。”

　　“一个科研人还能有她这样的发量我真的是实名羡慕了。不止发量，还有身材，还有脸，还有脑子。”

　　“可她研究生期间就这么厉害了，为什么毕业后去潭州当中学老师？对了江凛风，你是她学生，你知不知道是原因啊？”

　　吃过一顿饭，徐梦被池行诩深深吸粉了，张口池老师，闭口池老师。

　　江凛风回头看徐梦，“不知道。”

　　“咦，别这么看着我，难道你不喜欢听八卦吗？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不喜欢。”她说，池行诩的车在校道尽头左拐，彻底驶出了她们的视线。

　　“江凛风，池老师在潭州一中任教时才二十出头，你们初中班上的小男生有没有暗恋她的？正是对爱情似懂非懂的年纪，又遇上这么好的老师——”

　　“不知道。”江凛风语气冷了下去，可暗恋这两个字却烙在了她的脑海。

　　怎么可能没有呢。

　　十三四的少年青涩懵懂，情窦初开，而池行诩温柔，漂亮，知性，没有距离感。她告诉学生上课有听不懂的问题可以写纸条夹在作业本里问她，课余的时候她还会陪学生跑步打球，学生喜欢的电竞游戏她也玩得很出色。

　　学生视她既是师长，更是朋友。

　　光是写情书夹在作业册里向池行诩告白的就不知道有多少。虽然不知道池行诩后来是怎么处理那些带有爱意的纸条，可在池行诩任教的那一年里，池行诩从来没有任何不好的风评，也没有让那些表达心意的学生感到过尴尬。

　　暗恋池行诩的人很多。

　　也包括她。

　　可她从来没有用直白的方式向池行诩表达过。

　　研究生院的宿舍楼是新建的小高层，在津华南校区的西南一隅。玄青色外墙整齐划一，简约而有古韵，正门横梁上用行草写着奕寝园三个大字，名字取自《诗经·小雅》，奕奕寝庙，君子作之。

　　甫一进门，徐梦便坐到电脑桌前戴上蓝牙耳机和男朋友打视频电话。

　　“今天和室友的中学老师一起吃饭了，长得特漂亮，还特温柔，站在人群里能让人一眼看到的大美女。”

　　“骗你干嘛。我没有拍照，没有得到别人的允许怎么可以随便拍照。在你眼里，难道最好看的不是我吗？”

　　江凛风收拾过自己的桌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古铜色的皮面笔记本，将刚才结账的小票小心地夹进去。

　　在背光的阴影里，她的嘴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眼里涌动着心喜。

　　这天，夕阳很好，天边的云团从深红变成暮紫延向天空最深处。

　　江凛风推开窗，望向远处的教职工宿舍。

　　她心心念念的那幢楼里，这六年来不曾亮起的灯光在今夜忽然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