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愿如风有信

3、梦旧事

　　翌日清晨，待沈知语醒来后，早已不见身侧人的身影。

　　不知怎的，有些落寞。他还要继续演，演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简单洗漱了下，沈知语便又开始想昨日的事，调查眼下最困扰他的两件事。

　　首先便是挚友宋柒之死，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若是想查，怕是有些困难。当年这一案草草了结，他并非没想过其中蹊跷，但多方势力阻挠，不得不叫他停手。

　　虽说这一年他也暗自调查，收集的线索却又无关痛痒。也不知到底是哪方人如此顽固，又像是独独害怕他和赵洛书知道真相一般。

　　似乎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们。

　　其次眼下便是边关一事。不知是谁从中作梗，但其中一环扣一环，总觉着是冲着自己来。如果昨夜祁陌年没有来，那今日他必定会将拟好的书信寄出……

　　若是那人的目的就是揭发自己演戏的事实，那么罪名是能够坐实于沈家。沈知语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若真是如此，那此人着实可怖，他竟将所有事算准，包括大哥受命，二哥同他谈话，以及自己会求助祁陌年……

　　究竟是谁？

　　沈知语只觉得头疼，与其自己独自思索，不如出门去打探打探。

　　哪知出了府没多远，就撞上了沈三。

　　沈知妙瞧着心情不好的样子，见到沈知语便询问：“小四，这又是去哪？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别再像以前一样到处跑，以后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不等沈知语回话，沈知妙继续说：“既然你闲来无事，同我去接娘回府，还有父亲，也快到了。”

　　话罢，沈知妙就拉着沈知语上了马车。

　　“父亲不是还在衡州休养？怎的没人告诉我要回来了？”马车穿过热闹的集市，沈知语掀开帘子一角，瞧见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蓦地想起曾经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和路过的马车上的人对视了一眼。

　　“小四，你这都要成亲了，父亲若是不回来，那可就是对皇族不敬了。”沈知妙双手环抱，说道，“昨日本就想和你说的，哪知你从大哥府上出来后又跑去哪里了，听下人说，你夜半才回来的，嗯？”

　　沈知语一对上沈三探究的眼神，总有股做贼心虚的感觉，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只能说，不愧是在大理寺中被称作“那个女人”的存在。不错，沈知妙虽然并没有从军，但她一身好功夫，还有干脆利落的作风以及敏锐的观察力，在审问犯人时，不管是软硬哪一种手段都能被她熟练掌握。

　　“三姐，我昨日只是和六公主去祭拜了一下故友，你知道他的，宋柒。”沈知语想着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全盘托出。

　　“宋柒，我记得。他的案子，实在抱歉……如果当初是我接手，那么现在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惜当时我并不在京内，说来也真是怪了，当时本该启程回京了，却突然又冒出个案子来，说大也不大，只是不能放任……”

　　沈三这么一说倒是点醒了沈知语，他险些忘了他三姐就是大理寺的人，只不过三姐一向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开，尤其是休假时，谁提工作三姐就和谁急。

　　按照三姐的说法，如果真是巧合也罢，那如果也是有人刻意阻拦呢？会是当时阻拦自己的势力么？那人阻拦三姐，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给出的结果一旦让三姐亲手接触，就会被推翻？

　　沈知语清楚一切只得点到为止，即便眼前人是他的三姐，也还是转移了话题：“我想知道，三姐为何这两日都不怎么开心，可是发生了什么？”

　　“这几日……”沈三面露难色，似是犹豫该不该说。

　　她那日去找了赵泽温，原本确实是寻他兴师问罪的，可那赵泽温忽然来了一句：“那我们相识的这些年，你又置我于何地，又是怎么看待我的？你心中有沈家，有大理寺，甚至有那赖在门前的猫儿，可有过我么？”

　　沈知妙见他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欺瞒，惟有不甘，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关于自己，她确实没有考虑过很多，至少嫁人的事还从未考虑过，原因无它，只是觉得还太遥远，况且，自己似乎并不是非要嫁人。

　　“我喜欢你，我爱你，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后来发现你好像根本不打算为自己考虑。”

　　沈知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留了句“给我些时间考虑”便落荒而逃，这两日也是躲着赵泽温。想来她在工作上都是干脆利落，如今倒是被他这么一折腾给吓着了。

　　“三姐？”沈知语轻拍了拍沈三的肩膀，道。

　　沈三轻咳了几声，道：“我并无大碍，只是手头有个比较麻烦的案子，一直没有头绪，但大理寺那头又催得紧，让我有些烦心罢了。”

　　沈知语微愣，他一听便知三姐在扯谎，别的不敢说，就凭他太熟悉沈三撒谎的微表情，但他却也鬼使神差地没有拆穿。

　　沈知语无比清楚，兄弟姐妹四人，无可避免地有了各自地心事，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知无不言，即便是那般实诚的大哥，更别提玲珑心思的二哥和三姐，饶是他人口中最纯良的自己，也瞒下了和祁陌年的事。

　　“嗯，那此行也刚好能去散散心。”

　　这一路有些许遥远，又大抵是昨日睡得晚的缘故，上了马车没多久沈知语便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年少的事情。

　　他作为家中幺儿，相比兄长和姐姐，自然是会更受宠爱些。沈父沈长阳和沈母许岁安才动用了些关系，将沈知语送去同皇子公主们伴读。

　　自然，也就是在那时结识的赵洛书和宋柒。

　　彼时，他不过七岁。

　　但一开始，只是赵洛书向二人示好，沈知语倒是理所当然地和她攀谈起来，只是宋柒却是冷哼一声，像只高傲的孔雀一样抬着脑袋走了。

　　“他是不开心吗？”赵洛书有些疑惑，问沈知语道。

　　沈知语挠了挠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他很嫌弃我们。”

　　“我猜他一定是今天没吃到山楂糕，所以难过生气了，我平常不开心就是因为吃不到山楂糕。”赵洛书思考了一会，道。

　　沈知语摇摇头，说道：“我觉得是因为被家里的阿姊凶了，我和你说，我家三姐，生起气来就像故事里的妖怪一样，张牙舞爪的！”

　　“真的吗？好可怕。但还好不是所有人生起气来都这么可怕。”她想起偶尔去寻四皇兄，能见到一个姐姐，虽然有的时候被皇兄气到了发飙，但是一点也不可怕，因为面对自己的时候那个姐姐总是很温和。

　　想来，一定是皇兄做错了什么！

　　还没走远的宋柒听到二人的谈话，定定地站了一会，显然是被气到了，又折返到二人面前，拉着一张脸，吼道：“我才不是因为没吃到山楂糕不开心，也不是因为被家里人凶了，你们看不出来吗，我不喜欢你们！真是蠢死了！”

　　说罢，宋柒跺了跺脚，又走了。

　　赵洛书和沈知语被吼得有些懵，直到看不见宋柒的身影才回过神来。

　　赵洛书转头抓了工部侍郎家的二公子，问：“你喜欢我吗？”

　　李二公子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赵洛书又指了指沈知语，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李二公子愣了愣，说道：“公主喜欢他，那我就也喜欢他。”

　　赵洛书随后又抓了学堂里的几个人来问，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最后她略有所思地同沈知语道：“他一定是不好意思说喜欢，也许他是太害羞了。”

　　沈知语这回没有肯定她的答案，说道：“我感觉他是真的不喜欢我们。”

　　想着，沈知语倒也有些难过，毕竟长这么大，还没有谁不喜欢自己。

　　“我知道有个地方能知道为什么，你想和我去吗？”

　　“想，但是一会还有课……”沈知语没说完便被赵洛书一把拉走。

　　“天塌下来有本公主替你撑着，大不了一起受罚。”

　　可是，他不想挨骂。

　　沈知语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说什么，跟着赵洛书走。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因为他也很好奇，而且，和公主攀上交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内务府。

　　“这不是六公主，怎的有空来找咱家了？”孙总管笑眯眯地蹲下身来询问，“哎哟，这旁边这位，一定是沈家的四公子吧，瞧瞧这眉眼，和你娘像极了。”

　　沈知语面对李总管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反见那赵洛书非常熟络地抱臂，在秋千上坐下，问道：“总管大人，你说，什么样的人会不喜欢本公主？”

　　“哎哟公主，您这话说的，哪有人会不喜欢你啊，要是有，那定是哪个不长眼的！”

　　赵洛书思索了一会，摇摇头，说道：“不对，他有眼睛，而且很好看，就像桃花花瓣一样。”

　　沈知语回想了一下宋柒的模样，是了，于是他附和出声：“没错，我三姐说，这种眼睛叫桃花眼。”

　　“嘶…这……公主殿下，您是想来打探一下他的消息吗？不知可有姓名？否则单凭这桃花眼，咱家可想不出来是谁家的孩子。”孙总管有些犯愁。

　　“他没告诉我……”赵洛书的语气略显遗憾，只能求助地看向沈知语。

　　沈知语愣了一秒，随即喊出那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名字：“宋柒。”

　　听见这个姓，孙总管的眉头肉眼可见地蹙起，说道：“殿下，虽说这天底下姓宋的不在少数，但能进皇宫学习的身份，咱家可就只记得那位郡主的儿子，至于是不是叫这个名，可就不清楚了。”

　　“那你告诉我，关于他，你知道多少？”赵洛书越发好奇，问道。

　　“公主殿下还有沈公子，能保证不说出去吗？”孙总管犹豫十足。

　　“你放心好了，本公主定会守口如瓶。”

　　孙总管看起来像是做足了心理挣扎，最终还是败下阵了，开口道：“圣上曾经还是太子的时候，爱慕那位郡主，但求娶被拒，后来圣上登基，恰逢那郡主嫁了个姓宋的商人，没几年生下了宋小公子，也许就是公主口中的宋柒。

　　不过啊，这宋家的生意是越做越落魄，那商人开始暴露本性，开始打骂郡主，加上郡主本就体弱，没两年就走了。咱们圣上仁慈，念及旧情，将宋小公子接来皇城请人照料，这到了上学的年纪，就顺理成章地来了这皇宫读书。毕竟，那位郡主也是一位亲王的女儿，即便嫁了个商人，这孩子身上流着的也是皇家的血。”

　　“这样吗，那他一个人，好可怜。”沈知语虽然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听的懵懵的，但还是发自内心地感慨。

　　“孙总管，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本公主听得头晕晕的？”赵洛书的理解能力不如沈知语，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痒痒的。

　　“公主和沈公子还小，听不懂是正常的，等你们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好吧，那我们先回去了。”赵洛书拉着沈知语，急急忙忙跑走了。

　　沈知语似乎听见，孙总管后面还自言自语着什么……

　　“公主和沈公子还小，也就当个故事听吧，过两日便忘了。不过这宋小公子也是可怜，本该幸福的一家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圣上这性子……哎哟我这嘴，呸呸呸……”

　　后来赵洛书和沈知语并没有回到学堂，他们恰好碰见了同样没去听学的宋柒。

　　只不过，他二人在地上，宋柒在墙头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赵洛书手作喇叭状，大喊道：“宋柒，墙那么高，你怎么上去的？我和沈知语也想上去。”

　　沈知语：？

　　“公主，我不想。”沈知语抬头看了看墙，心里比划着高度，咽了咽口水，说道。这要是摔下来，效果堪比三姐的一套组合技。

　　宋柒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好吧，那我们上不去，你可不可以下来啊？”赵洛书见宋柒不为所动，便换了个要求。

　　“……”宋柒仍旧不为所动。

　　赵洛书有些着急，突然灵光一闪，继续喊道：“孙总管说你没有娘，没关系，你可以认我当娘，我会照顾好你的！以后我罩着你！”

　　宋柒：？

　　沈知语：？

　　但好在宋柒终于正眼看她，说道：“我不需要。”

　　“那你想不想出宫玩啊，我有办法哦，我宫里的嬷嬷说了，宫外有好多新鲜玩意，你要是想，本公主可以带你一起，沈知语也答应了一起的哦。”

　　沈知语仔细回想了一番，有些怀疑，他答应过吗？

　　闻言的宋柒眼中亮了一瞬，试探问道：“真的？”

　　“真的，所有的花销都由本公主来出，只要你和本公主做朋友，或者，你要是想叫我娘也不是不可以，我照顾猫猫狗狗什么的都很有一手。”

　　“我答应了，但是，最后一条，就算了，就你这个黄毛丫头还想当我娘。”宋柒，想了想，答应了。

　　“那你能下来了？”沈知语问道。

　　“我……我不知道怎么下去……”宋柒有些羞愤，支支吾吾道。皇宫的墙要比他故居的墙高上许多，爬上去轻松，下来却难。

　　好在后来因为赵洛书的动静太大，引来了不少宫女侍卫，最终将宋柒安全弄下来。

　　三人回到学堂，挨了一顿罚。

　　不过第二日，宋柒又出现在赵洛书宫里的墙头上，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一露头给宫里的宫女吓得手忙脚乱，倒是赵洛书在一旁看得尽兴。

　　沈知语想起后来他问过宋柒为什么爱爬墙，他回答说：“皇宫的墙太高了，我只有站在上面，才感到自己是自由的。其实我第一次干这件事的时候，我在想，这墙这么高，我站上去，是不是就能看见我的故乡了。”

　　“沈四，有句话我一直觉得不错，落叶，是要归根的。”

　　故乡……

　　沈知妙将沈知语摇醒，说道：“小四，你昨日没休息好？怎么睡得这么死。”

　　沈知语摇摇头，道：“我梦见了一些往事。三姐，可是到了？”

　　沈知语不免有些唏嘘，宋柒他所爱的故乡，至死也再没过去过一次，只在梦中朦胧地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