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万番外》夏夜秋浦

3、【渣万】吵架（下）

　　——我以为你心悦我。

　　虚泽的话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委屈。

　　听明白对方的意思，陈生尴尬地低头描画，有意回避这个问题。

　　虚泽见陈生不语，漠然的闭上了嘴巴，等陈生画出龙身时才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见到我？”

　　来不及多想，陈生立刻回答：“我没有！”

　　“是吗？”虚泽不咸不淡地说：“没有就好。”

　　他话是这么说的，可人却在话音落下之后起身，不再看陈生的眼睛，只说：“我出去逛逛，你好好休息。”

　　闻言陈生一脸错愕，正要张嘴却见他已离开房中。那方才还坐着人的地方突然空了下来，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

　　虚泽和曲清池像是故意的一样。

　　你来我走，我走你留，闹得陈生心绪不宁。

　　对着空下来的房间，陈生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挫败感，他将面前的画推开，双手按在书桌上，桌上的笔纸摆件因他推桌的动作微微晃动，出现的不平好似他此刻的心境正在发生变化。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热，陈生的胸口有点闷。而院子里声响不断，了无心事的人并不知道陈生与虚泽之间的爱恨情仇，仍是有打有闹，轻松到让人羡慕。

　　心烦的陈生靠在窗前，静静看着前方几个人的身影，等了又等，不见曲清池或是虚泽回来。这时他又想，对方不回来也是对的。

　　如今曲清池和他闹了脾气，虚泽又被他回避的态度伤到，是以不管对方如何切换性格，都不会有往家里走的念头。

　　而且曲清池本就是个撒手没，虚泽倒是、是个……是个……

　　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到虚泽，陈生愣了片刻，等到天黑，陈生站起身，在郭齐佑喊他吃饭的时候摆了摆手，来到中堂凝视萧疏的牌位，始终记不住萧疏走的那日到底都说了什么。

　　换境那日，萧疏拿着刀在胸口划了一下，以自己为路引，把虚泽从另一个世界带了过来。他是曲清池分出来的一部分，是因与盏目剑身融合而被曲清池嫌弃，最终被曲清池扔出来的一部分。

　　可不管他是不是不被喜爱那部分，萧疏与虚泽都是一魂。也因为他们灵魂相同，萧疏才能联系到当时没有过来的虚泽，以一种类似一换一的法子，将虚泽带了过来。

　　只是虚泽和镜像的牵扯过深，起初换过来的虚泽并没有彻底脱离镜像，因此虚泽一直在沉睡。而之后的萧疏是死在对换中，还是替代了虚泽留在了镜像世界里，就是陈生不知道的事情。

　　那时陈生只知道，萧疏并不认可自己是曲清池/虚泽，他只想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作为萧疏活着。

　　而萧疏为什么拒绝承认自己是曲清池/虚泽？

　　——这个问题陈生想了很久。

　　他站在中堂，用眼睛勾画木牌上萧疏的名字，始终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这时，院内烛火将熄，天色翻转一变，阴晴交替，看似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大雨将至，晚风压着院内的树枝一同倒向北方，风里带着几分雨日特有的清新气息。

　　夏日的闷热被风吹散，陈生装了两袖子解暑的风，却没有乘风而去的洒脱。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瞧着窗外的天，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把油纸伞，背着手慢步离去。

　　他来到正门前，望着上面还有的岁月痕迹，只轻轻地用手指推了一下，便看到了坐在门后石阶上的虚泽。

　　虚泽背对着他，身影不再像不染尘世的清荷，只像是挫败孤独的老人，阴郁的一面十分明显。

　　陈生本以为拿着伞的自己要找寻闹脾气的人许久，没想到对方会特别好找。

　　说不清开门时看到虚泽的感受，陈生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可笑可气。

　　无法收拾好心情，他停下动作，手中的油纸扇与他一同斜靠在那扇木门上。他与虚泽一前一后，一站一坐，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条小路，享受着风吹过来的舒适，起初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陈生问虚泽：“怎么没往远处走？”

　　虚泽慢吞吞地说：“怕你出门找不到我。”

　　陈生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知什么感受。他既气虚泽/曲清池与自己闹，也笑对方在争吵之后，想要离家又不敢远走的顾虑。

　　但气过笑过之后，陈生心中只有惆怅的情绪。

　　不想继续僵持，陈生上前一步来到曲清池的身后，伸出手盖住虚泽的头，把虚泽往后带了带，慢声说：“快下雨了，同我回去吧。即便前路漫长，我也不想与你吵架。”

　　虚泽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颤动，认真又委屈地说：“我没想过要与你吵架。”

　　陈生说：“我知道，你只是太介意了。”

　　虚泽听到这句话立刻闭上了嘴巴。

　　确实是太介意了。

　　虚泽一直都很介意，陈生是爱曲清池还是虚泽？

　　陈生也知道这点。

　　陈生放不下那个在海洲送他离去的虚泽，也爱着那个被所有人抛弃，却还是默不作声承受了一切的曲清池。

　　而陈生到底爱的是谁？

　　——从来都是虚泽。

　　曲清池就是虚泽，虚泽就是曲清池。这个简单的观点经过萧疏，经过虚泽反复询问，绕来绕去，最后绕晕了陈生。

　　陈生其实从始至终都知道，那个所谓的精分双魂，不过是虚泽纠结的结果。

　　曲清池和虚泽，看似是曲清池步步紧逼，容不下虚泽，恨不得虚泽就此消失。实际上却是虚泽容不下曲清池。

　　虚泽容不下曲清池，半点都容不下。即便曲清池是他，即便他们是一个人，在虚泽潜意识里，他也还是拒绝曲清池的存在。

　　而这种拒绝来自对过去的不认可，也来自对自身的不自信。

　　其实虚泽一直都觉得，如果不是他分割自己，如果没有与他截然相反的曲清池出现，陈生未必会喜欢上自己。没有遇到曲清池的陈生也不想接受“虚泽”。

　　如此一来，曲清池就像是虚泽眼前的泡沫，构造出的一切都是来自虚假的不长久。

　　因为发现了这一点，虚泽开始很在意，在意身为虚泽的一切并未被陈生接受。他在意陈生喜欢上了他，却喜欢上了最不像他的他。

　　他一边开心陈生愿意爱上他变作的曲清池，又嫉妒曲清池与虚泽不同的地方，这些不同也开始让虚泽茫然，他不知道陈生喜欢的到底能不能算自己，更不知道如果曲清池不存在，陈生会不会喜欢他？
　　而每每想到不会，他都会变得很抗拒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有时他甚至觉得……虚泽的存在是不被陈生接受的。

　　陈生只看重那个与虚泽无关的曲清池，至于虚泽……只是一个与他分路行走的过客。

　　身为过客，虚泽嫉妒又焦躁。

　　这种微妙的嫉妒，这种分裂的状态让他心态发生了变化。他开始频繁提醒陈生，之后又后悔提醒了陈生。
　　他开始刻意分出曲清池和虚泽的不同让陈生选择，开始计较曲清池和虚泽在陈生身边时的不同。

　　而每当他这样子做，陈生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自在。

　　陈生受不得虚泽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总像是在提醒陈生，我们起初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友。

　　其实虚泽纠结的问题陈生也有想过。

　　陈生想了很久很久，他想，如果当初虚泽没有分出半心灵魂化作“曲清池”，他们会如何？

　　思考这个问题前，陈生想的是让虚泽放宽心。可一旦思考起这个问题，陈生反而不能让虚泽放宽心。
　　陈生完全答不出来没有曲清池他们会走到哪一步……

　　如果没有曲清池，陈生不会面对一个弱势的虚泽，不会看到虚泽所以的苦闷，不会想要照顾虚泽，不会因为看顾而上了心动了情。

　　过去的一步步组成了一个跳不出的圈子，陈生想来想去，忽然懂得了虚泽的感受，他们在这一刻都无比清醒的知道——他们之间，确实需要一个不再背靠海洲的曲清池，也需要一个不再无所不能的曲清池，也只有这样的曲清池，才会让陈生发现虚泽所有的苦闷，开始出现转变。

　　是以，本想着解释的陈生说不
　　出话。

　　曲清池确实是无法解释的存在。

　　很快，说不清这点的陈生选择了闭嘴，却忘了这样的做法只会加重虚泽心中的不安。

　　今日是他们难得争吵的日子。

　　陈生难得跟虚泽吵架，虚泽难得吵架之后还要厚着脸皮回来，陈生一如既往地没有戳穿，而如此多的难得，不过是他们不想分开。

　　在出来找虚泽前，陈生觉得他需要找出一个理由，一个说服对方，也安抚对方的理由，所以他去了萧疏那里。可对着那个牌位他想了许久，只觉得所有的台词在过往里都是多余的。

　　他没有想好他的话便带着油纸扇出了门。而他的未来正坐在石阶上，守着他，等着他开门。

　　陈生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种踏实感伴随着过往的记忆一同袭来，带来了让他走出怪圈的意外发现。

　　在这一刻，陈生好像懂得了萧疏的思维。

　　萧疏是曲清池吗？

　　——他是。

　　只是身为曲清池分出来的一部分，萧疏清楚的知道，他无法回到曲清池的身体，也无法拥有曲清池的一切，所以他拒绝承认自己是曲清池，为的不过是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悲惨的理由。

　　萧疏将自己不能拥有的未来，定位在并不是我的人生路上。

　　他逃避了身为曲清池却一无所有的来日。

　　而这种逃避的思维虚泽也有。

　　曲清池是虚泽吗？

　　——他是。

　　只是在变成曲清池陪伴陈生的路上，他开始不认可曲清池的存在，并认为没有身为曲清池的一面陈生不可能喜欢他。这种思维导致他后来即便接受了曲清池的融合，也接受不了那段过往中，陈生喜欢的那个不像自己的自己。

　　为此，他怕变回虚泽陈生会讨厌他。而在漫长的过往中，他也开始分不清哪一面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而陈生喜欢的是谁？

　　——曲清池。

　　陈生为什么喜欢曲清池？

　　——因为曲清池是另一个虚泽。这个观点是被虚泽和曲清池忽视，被陈生淡忘的一点。

　　时间长了，陈生逐渐开始记不得他最开始对曲清池不同，就是因为曲清池是另一个虚泽。因为对方是虚泽，所以他忍不了对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忍不了不去看着对方。

　　如果曲清池不是虚泽，陈生最开始就不会管曲清池，更别提爱上对方。

　　其实没有虚泽的存在打底，陈生不可能简单的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曲清池。所以说来说去，不管陈生做什么，他都没有离开一个叫做虚泽的圈子。只是他忘了曲清池最开始在他眼中不同的原因，导致他们一直困在这个问题里，最后虚泽不自信的扮演者两个自己，分裂在这段感情里。而他也因为对方不自信的分裂，变得更加糊涂。

　　那些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到了他们这里却变得复杂许多。

　　也许真的是活的太久，导致大脑有些迟钝。也不知现在想通，会不会板正对方偏离轨道的思维。

　　才想明白的陈生自嘲一笑，别的不想说，今夜他只想在风雨到来前带着虚泽躲进房中。

　　为此，他拉了拉虚泽的头发，凑到对方的耳边说：“我喜欢你。”他将手盖在虚泽的眼睛上，慢声哄着对方：“只喜欢你。”

　　手下的人听到这句，长长的睫毛轻颤，像是蝴蝶的翅膀。

　　接着，在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坐在石阶上的人忽然转身，一把抱住陈生，朝着他压了过去。

　　一旁的油纸伞瞬间倒下，两个交叠的人影在雨幕到来的那一刻贴在一起，模糊了远处的景象。

　　坐在房中的京彦喝了一口茶，在窗外的雨拍打木窗时问了一句：“和好了？”

　　盯着门口的郭齐佑关上门，翻了个白眼：“还能真吵？”他倒是十分了解，慢步走了回来，坐下与京彦说：“我师兄就那个性子，但凡陈生不愿理他，他肯定要换着法子吸引陈生的注意力。”

　　京彦听到这里，不知郭齐佑说的对不对，只觉得感情还真的是很麻烦的存在。

　　此刻，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陈宅的木门紧关，只留了一把无人来用的油纸扇。

　　纸伞躺在地上，躲在屋子里的人开始不再担心湿了衣衫。
　　等到明日，雨过天晴，又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