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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

  •   顾然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以前的时候,他总做梦,那些梦或光怪陆离或狗血曲折,他梦到过西王母杀了周穆王,汪臧海和密洛陀相亲相爱,也梦到过张起灵长了一张黑瞎子的嘴,而黑瞎子既瞎又哑,后来认识吴邪之后,他还梦到过自己带领南瞎北哑大闹吴邪和解雨臣的婚礼,顺便提一句,霍秀秀是伴娘,证婚人是二月红。

      总而言之,可能是因为那段日子经历的事情太多,白天脑子一刻不停地转,夜里脑子还是停不下来。

      后来,世界改换了天地,顾然还偶尔会梦到在哪个已经结束了长生的平行时空中的朋友们。或许是因为仍有不舍吧。

      但在雨村扎下根,住了一段时间之后,顾然便不怎么做梦了。

      瀑布飞溅的水雾让这里天然地给人一种沉静感,这种慢悠悠的农家生活,让他渐渐释怀以前的种种经历,开始享受这种作为一个普通农村人的养老生活——如果忽略家里偶尔鸡飞狗跳的话。

      直到张起灵告诉他,吴邪的身体要不行了。

      其实这也不算突然的消息,顾然在刚认识吴邪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体不好了。或许是因为在另一个时空,顾然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很多事情,难免让吴邪生出些许羡慕又怅然的情绪,吴邪便偶尔会跟他讲一讲自己这一路而来的故事,有好的有坏的,只是痛苦要更多些。

      因此,从到雨村开始,顾然便在帮吴邪调理身体,只是他终究是受过太多伤、吸食过太多费洛蒙了,身体的损伤已然不可逆,只是用药会让他的身体坏得慢些罢了。

      终于,吴邪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雷城是唯一救他的法子。

      其实,在来雨村不久,顾然对吴邪的身体有一个准确的判断之后,就和张起灵提过雷城。

      只是一则他们都清楚吴邪的脾气,说服他为了治身体下雷城实在是太难;二则那时候吴邪的身体还没到一个十分紧迫的地步,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张起灵联系张家翻找资料,吴解两家也都在找别的法子。但穷尽吴解张三家的力量,也找不出第二个办法了。

      他们都知道,下雷城有多危险,可能付出多大代价,但再拖下去,吴邪的身体就要连下雷城都做不到了。

      于是,他们开始做雷城的全盘计划。

      顾然对雷城可平一切遗憾的传言原本是嗤之以鼻的,直到离雷城越来越近,他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2005年开年时候的那场雪。

      顾然一生中见过太多壮丽的雪景了,远的不说,长白山和墨脱,一东一西的两处积雪覆盖的山脉与那山上的故事已经足够壮阔,恐怕除非登上世界之巅坐下来慢慢欣赏,否则很难再有什么雪景能够带给顾然心灵的震撼了。

      他都要忘了北京那场平淡无奇的新年初雪了,如今梦到,却忽然发现记忆竟如斯鲜活,顾然在梦里甚至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05年的第5天。

      顾然这才恍然意识到一直被自己压在心底的那一点点不甘:如果有可能,谁不希望一切是圆满的呢?没有生离、没有死别。

      他是那么贪恋那天倏忽而逝的岁月静好的永恒感。

      当年的选择无论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时下的最优解,顾然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选择,但他在那天喝酒赏雪的时候,不能说是全然没有遗憾的。他还是有一点贪心,想陪他们一起走到生命的最后。

      顾然是个绝大多数时候不喜欢悲春伤秋的人,那丁点情绪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或者说压到记忆深处,再加上那阵子一直打打闹闹、上蹿下跳,每天都充实又快乐。

      直到现在,如此具象地提及“遗憾”,雷城近在眼前,顾然心中的那一点点余烬,才又被烧了起来。

      顾然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最后,跟在焦家人身后走进了雷城最后那片未知的区域。

      就像当年吴邪第一次目送张起灵走进云顶天宫的青铜门时,张起灵留给他的那个古井无波的眼神一样,顾然也只是看了一眼吴邪他们,没有交代任何话。

      吴邪看过太多人了,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的愣头青,他知道顾然的遗憾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少了一个人,解雨臣又受了伤,气氛有些沉重,胖子便故作轻松说:“我说他可够迷信的,人家说啥是啥,平一切遗憾这不明摆着扯淡吗,要让你三叔忽悠他,保证一忽悠一个准。”

      真论起来,吴邪知道顾然的事情比较多,他俩属于有分享各自经历的小秘密的那种,因此吴邪并不难猜到顾然的想法:“他可能只是想再见他们一面。”

      顾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再见到司命。

      实在是被西王母坑得怕了,顾然第一句话就是问:“雷城也是一个你们没处理的坑吗?”

      司命哭笑不得给他解释:“雷城只是我们和下界的一条通道而已,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要通过了雷城的考验,确实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但是没人通过的了考验。”顾然熟悉司命他们这些神仙办事的调性,给他补充上后半句。

      司命说服自己屏蔽掉顾然的嘲讽,择一些能说的说给他听:“雷城的机制解释起来很复杂,可以说和你去过的云顶天宫有些相似之处吧,毕竟这个时空中长生还存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司命不答反问:“你知道信仰的力量吗?”

      顾然当然知道,古往今来,无论是佛教、道教盛行的时候,还是无神论兴起之后,信仰都是客观存在的,只是承载的形式不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许愿,信佛的人喜欢去庙里许愿,愿望被实现了还会去还愿,而即便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人,看到流星雨、过生日吹蜡烛,总会许一些愿望,这是一种真诚的希望,换句话说,就是司命所说的信仰。

      一个人虔诚的力量微乎其微,但数以亿计的人加在一起,涓流成海,那就是一种无比庞大的抽象的力量。

      司命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以前那个时空,你一个朋友以你的故事做原型,写了本小说,你还有朋友负责给你搞营销,反正卖的挺好的,所以你成为了很多人的意难平——不是我说,你们那边的词真抽象。总而言之,太多人希望你能不死了,这汇聚成了一股很强大的信仰的力量,所以你能在这里。”

      顾然注意到司命的话,“你能在这里”,而不是“我能在这里”,说明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可能已经不是一开始踏入的雷城了。

      司命对顾然太熟悉了,一个眼神就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微笑点头道:“你心中也有遗憾,民间的信仰变相使得你通过了雷城的考验,所以你回来了,但是,只有十天。”

      顾然按了按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还能有机会再见他们一面。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司命笑了笑:“和你在那边一样,2017年,雷城,不过他们没来雷城,在北京,你运气不错,可比雨村交通方便多了。”
      “时间到了,我需要回雷城吗?”

      司命歪了歪头,沉吟片刻才说:“不用,随便一个没有人的封闭空间就可以。”其实原本是需要的,但雷城实在太远,进出都很麻烦,司命就给他破了这个例。

      “算你是个好人。行了,我先走了,不在你这儿浪费时间了。”

      顾然出了雷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边的吴邪身体没毛病,他们没来雷城的必要性,相当于这鬼地方就是个抓不到半个人影的荒山野岭,而且现在过去十几年了,顾然早没身份证了,这漫漫长路怎么去北京,靠两条腿吗?

      这样想想,吴邪他们要是在雨村还好点,都在福建境内,直线距离比较近。

      顾然琢磨半天,勉强想起来个张家人在福建,离雷城不远,就在临近的一个县城。包括雷城在内,福建有几个墓挺奇怪的,他又没心思一个个地查,当时就把人安排过来盯着了。

      不得不说,顾然长了一副好皮囊,也沾着在雨村住过一段时间的便宜,学了点当地带口音的普通话,再加上山里人淳朴,还真让他搭上了一辆去县城的顺风车。

      司命给了他十天时间,光是出雷城,就折腾了大半天,晚上才到了县城。

      顾然的死讯在他的小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成仙的说法不宜宣扬,万一惹人生了贪心就不好了,因此解雨臣和吴邪一合计,便对那些信得过的一小撮人公布了他的真实死因,再加上后来吴邪的小说出版,长生者的体貌纷纷露出了些许岁月的痕迹,行内的人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因此当他敲开那个张家人的门的时候,年轻的小张看着他满是防备,一只手背在身后,随时准备掏枪的模样——这是把他当成汪家余孽假扮了。

      顾然赶紧解释:“别动手,就是我,当年你抓周的时候直接扯桌布掀了桌子,吓死你爷爷了,怕你以后成个混世魔王,还特意抱着你来找我算了一卦,这事儿总该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这确实是只有他们家人才知道的事,再加上这一开口就揭老底的恶劣性格,小张也就信了个七八分,把他请进屋里,叫了老爹出来确认身份。

      顾然跟年轻的这一代接触的确实不多,毕竟他已经死了十二年了,当年清缴汪家的计划,他们家里头只有小张的父亲老张参与了一些。

      父子俩还住一块,事情就简单了,顾然三两句就让老张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他们谈到的很多秘辛都是再没第三人知道的事——不过现在有了小张。

      “我要去北京解家,帮我解决一下交通问题,我现在一没钱、二没手机、三没身份证。”

      老张嘴角抽了抽:“那您是怎么过来的?”

      顾然充分发挥臭不要脸的本质:“当街拦车。”

      老张嘴角又抽了抽,压下了一肚子吐槽的话,给顾然去查飞北京的航班,然后给他找了一部旧手机,又准备了一千块钱现金给顾然,然后开夜车送他去泉州的机场。

      在车上,老张实在没忍住问:“您当年是假死?”

      顾然乐了,反问他:“我假死还能把自己整这么磕碜啊?”

      老张的世界观都要碎了,虽然他知道这世界上有怪力乱神的事情,“真有死而复生?”

      顾然摇了摇头,老张算是跟他时间比较长、联系比较密切的一个人了,说是亲信也不为过,不然他爸当年也不能为了孙子跑来求他算命,他便告诉了他这次回来的内情。

      提到吴邪的小说,顾然饶有兴致:“吴邪的小说,你看过没?他怎么写我的?”

      老张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忍俊不禁:“您搜关根,是小三爷的笔名,小说网上就能看。怎么说呢,小三爷写的挺真情实感的,就是他可能也没想过会被您看到,什么事都写,咱这一行的人刚看到的时候都觉得挺意外的。”

      这还是老张说的含蓄了,顾然上网一搜,合着他当年在雨村和解家上蹿下跳搞破坏那些事,全让吴邪给抖落出来了。

      “我的一世英名!”顾然痛苦面具。

      顾然当即决定,要在到北京之前,迅速阅读完吴邪的“旷世巨著”,到了北京再跟他好好算账。

      然而吴邪写的实在是太事无巨细了,一直到飞机起飞前要求手机关机,顾然才看到了云彩出场。也不知道胖子和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一宿没睡,顾然自诩农村养老人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下墓能一直不睡的业内翘楚了,因此上了飞机就睡了,也没等飞机平稳之后再开手机继续看离线缓存下来的小说。

      而远在北京解家的老中青三代五个人,在顾然还没上飞机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

      老张把顾然送到机场就给霍道夫打电话,也不管他在电话那头有多错愕,就报了航班信息让他安排人接机,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霍道夫彼时正在家里小酌——失去迪友与年岁渐长之后,他就改掉了去就把喝酒蹦迪的习惯,开始喜欢半夜在家里喝酒。本来他酒意上头昏昏欲睡,一下子就被老张的电话炸醒了,用迟钝的大脑消化了十分钟这个消息之后,立马让司机送他去解家。

      解雨臣他们睡得早,但解家家大业大,有伙计晚上值班,见霍道夫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又不敢直接去叫醒当家的,便叫了管家来商议。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把本来就还没睡熟的黑瞎子给吵醒了,他带着起床气出来一问,人都要傻了,紧接着就见他从储藏室翻出来一面锣开始敲。

      解雨臣正睡着美容觉,乍一听这锣鼓喧天的架势,还以为活见鬼了,听声音知道外头是黑瞎子在闹腾之后,披上衣服黑着脸提了一根棍子,拉开房门冷声说:“你最好别让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锣敲。”

      “别,这回真是大事。”黑瞎子赶紧举手投降,左右几个屋子的张起灵、吴邪和王胖子都醒了,出来等着他解释。

      “霍道夫说,顾然正在泉州飞北京的航班上,让咱们去接机。”

      吴邪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嗯?是梦啊?”话罢他就扭头准备回屋。

      一只脚刚踏进房门,后知后觉这不是做梦,瞌睡虫立刻飞走,瞪大了眼睛,眼睫毛都要飞到眉毛上去了:“瞎子,这事儿可不兴开玩笑啊!”

      “你见过霍道夫大半夜的为了跟你开玩笑,特意从三环外赶过来啊?”

      “卧槽!”胖子这才注意到跟在黑瞎子身后的霍道夫,这厮一身黑的睡衣,他刚才睡眼惺忪,一时没看到,“你再说一遍,谁让咱们去接机?”

      顾然人已经在飞机上了,又没有托运行李,再过俩小时就要到了,到时候一出机场没看到人来接,又得要闹。

      时间紧迫,霍道夫不得不站出来解释:“我也是刚接到电话就过来了,是在福建那个张家人,说他刚把顾然送到机场,让咱们去接机。”他又解释了一遍老张转述的顾然活过来的原因。

      “备车,让人收拾一下顾然的房间。”解雨臣对管家吩咐一声,然后说,“半个小时,洗漱收拾一下,然后去机场。”

      张起灵是收拾最快的那个,十分钟之后就坐在院子里等了,过了五分钟,胖子也出来了,往张起灵身边一坐:“小哥,我现在都觉得有点像做梦,你说不会是有人假扮顾小然来骗咱们吧?”

      张起灵是对青铜门最知根知底的一个,饶是他也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很难有人的伪装能骗得过张家人,但顾然还活着,同样很不可思议。

      “所以他当年没死,不对,应该说在我们这个时空里死了,但在别的时空里又活了?”胖子都快被弄迷糊了,“这世界上真有平行时空啊?你说他的那个时空里头有咱们吗?”

      “甭在这儿瞎嘀咕了,等见到人就知道了。”黑瞎子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依旧是他标志性的一身黑,但十分骚包地喷了香水。

      “嚯,知道的你是去接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穷到开展三陪业务了。”胖子看黑瞎子这堪称花枝招展的样子,实在很难不把他和最近网上比较有话题度的日本男公关联系在一起。

      然而等吴邪和解雨臣从房间里出来,胖子才算是真的开了眼。

      吴邪的打扮倒没有黑瞎子风骚,但多少有点装嫩的嫌疑,跟他平时在雨村那副抠脚大汉的样子截然不同,恍惚间胖子还以为在他面前的真是十二年前跟顾然打打闹闹的小天真。

      解雨臣就不一样了,他全身上下只能用两个字概括:精致。既不算太正式,也不算太随意,偏休闲的衣服,但每一个配饰都是带了小心机的。

      “合着咱五个走出去一看,就我混得惨呗。”胖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T恤大裤衩,“要不我也换一身?”

      一旁等待的霍道夫实在是忍不住了,插了句嘴:“不就是去接个机吗?把人接回来不也该睡觉了吗?”

      黑瞎子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万一顾然见到咱哥几个太激动,睡不着了要跟咱促膝长谈呢?”

      霍道夫想了想老张跟他的通话,给黑瞎子泼冷水:“顾然从雷城到上飞机应该一直没休息过,他还有精力跟你促膝长谈?”

      “万一,万一听不懂啊?”黑瞎子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人齐了,哥几个,出发吧。”

      大半夜的,机场高速没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六个人在出站口排排坐的时候,顾然还没下飞机。

      顾然一开手机就收到了解雨臣的短信,告诉他下了飞机怎么走,在哪个出站口,生怕顾然走丢了似的。

      “还得是花儿这大老板,没少坐飞机,首都机场比自己家都熟。”顾然自言自语,其实他在另一个时空也总来首都机场,还不至于在这儿走丢。

      顾然照着解雨臣指示的方向走,就在出站口看到了站成一排形态各异的六个人。

      “你们这都从哪儿过来的啊?”顾然走近了,闻到黑瞎子那呛鼻子的香水味,诡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这点叫你们来接机,是不是影响瞎子你接客了?你终于穷到出卖□□了?”

      “不是,你们这都什么打扮啊?哑巴你陪胖子遛弯去了?你再拎个鸟笼子就对味儿了。吴邪你这是跟瞎子又弄成同行了?现在富婆是改口味喜欢大学生了吗?花儿我不会影响你加班了吧?你现在这么日理万机?岁数不小了,别这么拼,得服老,你看看霍道夫多好,一看就不是从酒吧出来的,准是老张把他从被窝里弄起来的,就是年轻的时候酒喝多了,脑子不好,出门连睡衣都不换。”

      刚一照面,劈头盖脸几句话,所有人都不怀疑面前这个顾然会不会是别人假扮的了,一说话就气人,这种精髓别人学不来。

      解雨臣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的,他真是错付了一片真心,放着大好的美容觉不睡,跑机场来接人,又得被气出一条皱纹。

      不得不说,年轻时候一块蹦迪、年纪大了改邪归正的霍道夫是最了解顾然的,他困得不行,一上车就往后一靠睡过去了,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给人留。

      黑瞎子人都傻了,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是当初去秦岭几天几夜不睡觉还能把吴邪带出来的顾然,他只能忍着薅着顾然头发把他拽起来的冲动,给霍道夫比了个大拇指。

      顾然还真不是整黑瞎子,他是真的困了,雷城路途远,他是拿出了下斗逃命的速度赶到老张家的,再加上一宿没睡,在解家门口下车的时候,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解雨臣看他困得人都要栽地上了,就把人往房间轰:“你屋子收拾好了,赶紧去睡觉,等你醒了再说。”

      顾然再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胖子正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到睡眼惺忪的顾然:“呦呵,醒的够是时候的,菜刚出锅。别愣着,叫人去,天真和大花在书房呢。”

      顾然捋了捋睡成鸡窝的头发,扭头去书房叫人吃饭。

      “二位,别这么日理万机废寝忘食的,吃饭了。”顾然的眼睛在解雨臣的书房一转,就看到书架上赫然摆着一排跟解当家格调大相径庭的书。

      顾然看到这排书就一阵牙疼:“差点忘了问了,你是怎么做到在你书里把我写的像个傻逼的?以及你是怎么做到把你自己也写的像个傻逼的?”

      吴邪有点心虚,虽然主角写的是顾然,但他属实没少掺杂自己的主观感受和心理活动,当年他初出茅庐,被三叔忽悠着走,像个傻逼也在所难免,只是他单方面不承认把顾然写的像个傻逼,并且声称:“我只是纪实描写。”

      顾然睨了他一眼:“嗯,你的纪实描写显得我的心理年龄跟实际年龄反着长的。”

      吴邪越琢磨越不对劲,明明他在后面把顾然写的像个古典主义英雄,怎么就心理年龄低了?

      “不是,你看是不是还没看完啊?”

      顾然理所当然的点头:“废话,你写的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长,我就这么点时间能看得完?”

      “你看到哪儿了?”

      “刚到巴乃,密洛陀还没出来呢。”

      那难怪了,吴邪是按照时间顺序写的,在这里,属于顾然命运的悲剧,不过刚刚开了个头。

      “你继续往后看吧。”吴邪想起来什么似的,特意提醒,“别当着我面看,妈的,我看不得我自己写的东西。”

      顾然饶有兴致,挑了挑眉问:“你这是在后面写了什么啊?还不好意思了?”

      当着顾然的面,吴邪当然不能说,他写到后面,把顾然写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一阵悲歌慷慨,好一阵沉恸缅怀,虽然他的所有笔墨都发自真心,但不能让顾然知道了太嘚瑟。这家伙一嘚瑟起来,恨不得像个长了十条尾巴的公孔雀。

      解雨臣乐得揭短:“建议你直接跳去看最后一本,吴邪这真情流露的,直接让好多人爬墙成你俩的cp粉。哦对,你能听得懂爬墙和cp粉是什么意思吗?就是……”

      “我还没老年痴呆到不会上网。”顾然堵住解雨臣的话,琢磨了一下问,“那爬墙之前是谁的cp粉?我cp还挺多?”

      吴邪干咳两声,开始为自己开脱:“这个网友的想象力,确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他写到云顶天宫那阵,好多人嗑你和小哥,后来从塔木陀开始,又好多你跟瞎子的cp粉,到了大结局,都输给吴邪对你的一片真心了。”解雨臣的话说的阴阳怪气。

      窥一斑而见全豹,顾然看了前面也大约能猜到吴邪写到结局的抒情笔墨,这引发小姑娘们的联想不足为奇。顾然看了一眼笑得让他背后发凉的解雨臣,试探性问:“咱俩没有cp粉?”

      “有啊,你猜猜哪段最多?”解雨臣不等顾然回答,自顾自说,“新月饭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顾然干笑一声,睁眼说瞎话:“挺好,符合你有钱的派头。”

      “嘿,让你去叫人吃饭,把自己给叫没啦?”胖子走过来,大着嗓门喊,“三位,咱能边吃饭边叙旧吗?我寻思着咱也没成了仙儿天天喝露水就能活啊。”

      “对对对,来叫你们吃饭的,午饭点说新月饭店不吉利,走走走,吃饭去。”顾然如同获得救命稻草一样,摆了摆手赶紧往餐厅走。

      “新月饭店?新月饭店怎么了?大花要给你去新月饭店接风洗尘啊?”胖子前面的话没听全,选择性捕捉了一些字眼,他又开始嘀咕,“新月饭店看见你不得被吓死啊?”

      “放过我吧,你再说一遍新月饭店我先被吓死了。”顾然忙不迭给胖子使眼色。

      胖子刚歇了,黑瞎子又闻声过来了:“你叫个吃饭够慢的,说新月饭店什么呢?嫌花儿爷这饭不好,想去新月饭店吃啊?”

      顾然瞪了黑瞎子一眼:“嫌你青椒炒肉丝饭做的烂,让你去新月饭店找个大厨进修去。”

      “我进修厨艺?”黑瞎子表情夸张得墨镜都要掉了,“你替我挣钱交房租啊?”

      “我就想不明白,你怎么住个四合院还得靠卖身交房租了?”

      “穷啊,再说了,我清白着呢,别说得我多龌龊似的。”黑瞎子一脸理所应当,指了指顾然身后,“不过我寻思你卖身倒是应该有市场,喏,有钱人在后头呢。”

      “咋的,我身价这么高,按天算卖身费啊?”话一出口,气氛就沉下来了,顾然也意识到,赶紧找补,“说得跟花儿能乐意买我似的。甭扯了,吃饭。”

      沉默中,张起灵问:“你有几天?”

      “十天。”

      “嘿,司命老儿对你不赖啊。”活跃气氛还得靠黑瞎子,“我还以为撑死了就假如给你三天光明呢。”

      胖子搭茬:“十天呢,咱哥几个不得故地重游一趟?”

      “游个屁啊。”顾然上下扫了一眼胖子,目光定格,“看看你这肚子,是还能爬雪山过雨林啊?还是能大战密洛陀人面鸟啊?”

      胖子不吱声了,他自打金盆洗手之后,日子过得越发滋润,别说身手不复从前了,这身形都没以前小巧灵活了。

      吴邪冷不丁来了一句:“现在也没密洛陀了。”

      “对哦。”顾然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随着他上次献祭,这些玩意儿都跟长生一样的,荡然无存了,“那哥几个,巴乃走起?正好督促一下张家古楼的灾后重建和文物保存工作。”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从筷子上挪到了顾然脸上。

      “你不怕哑巴把你直接文物保存在张家古楼里?”黑瞎子笑得米饭都要呛嗓子了。

      “笑话,我现在还能怕他?”顾然完全不示弱地说,“我现在这可叫风华正茂,能打不过他一个老头?”

      比上次见面老了十二岁的张起灵放下筷子,平淡地说:“你试试。”

      顾然立马认怂,态度诚恳得堪称谄媚:“别,开玩笑的,再过十年你也是当打之年,不跟你打,我惜命。”

      “手上功夫不好说,你这嘴上功夫是真见长。”黑瞎子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

      本来顾然想去一趟秦岭的,那棵让人搞不懂的青铜树一直让他念念不忘,顾然一直好奇,青铜树那种具现化的力量,到底是一种具有迷惑性的幻境,一切都是假的,还是它真的能完成克隆?

      在这个长生及其周边产品都消失了的时空,或许能给顾然一个答案。

      解雨臣之前听顾然说过秦岭的事,顾然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后来看了吴邪的笔记,更是云里雾里,此前一直没机会去,现在顾然想故地重游,他也有兴趣奉陪。

      胖子更是上头,之前他就对吴邪跟顾然的单独行动提出过抗议,但没办法,那阵子他们才认识没几个月,吴邪又是被老痒坑了一手。现在胖子来机会了:“我倒要看看,那个青铜树到底是个什么门道。”

      秦岭却让他们所有人都失望了。那棵青铜树完全没有了十几年前的风采,只还留个巨大的空壳子,但本质上已经和任何一个雕塑没有任何区别了,没有任何神奇的能力,只是还扎根在原地。

      原来烛九阴爬出来的通道,也空空如也了,棺材倒是还在,只是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深不见底、直通黄泉的逼仄感。

      “看来是幻境。”

      顾然有些失望,他之前听另一个时空的吴邪讲那十年的故事时,对方提到过一个细节,张海客曾说过,吴邪经历过极其真实的幻境,如今想来,说的便是青铜树了。青铜与幻境确实是紧密相关的,这也符合中国墓葬的传统,反而要是真能克隆,倒是超越西王母那一系的造物了。

      顾然端详着这棵青铜树,打趣道:“花儿你不挖回去镇宅用?”

      “我今天挖了,明天就能上新闻,然后关根就会因为盗墓被调查抓捕。”

      “啧,没意思,书写的那么细,咱干啥都还得小心着点。”顾然撇了撇嘴,又想起来,“那新月饭店没被调查?”

      “真有读者去新月饭店吃饭,不过他们也没拍卖会请帖,还好。”解雨臣看了一眼吴邪,“咱关大作家说,他的部分情节取材于现实,说现实中有长白山,怎么就不能有新月饭店,愣是把他那群单纯的读者给忽悠过去了。”

      顾然笑着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行,有你三叔的风范。”

      秦岭的交通比十几年前通畅了许多,饶是如此,一来一回,司命给的时间也只剩下一天了。

      解雨臣在第十天做东,最后一顿饭去了新月饭店。

      新月饭店的老板对顾然他们的态度很微妙,对外,她需要维护新月饭店的脸面与威严,对于他们这群大脑新月饭店的家伙自然不能有什么好脸色;但对内,她对顾然又是感激的。

      尹老板还小的时候,听家里长辈讲过顾然与老九门在长沙的故事,长辈回忆中的传奇是她童年记忆中极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一直是好奇顾然这个人的。

      后来尹家的位置传到她手里,尹老板知道了更多的内情,也与顾然有了不远不近的合作,在这之前她万万想不到,张大佛爷与解九爷给顾然布了一个几十年后的局,当真是草蛇灰线。只是那时的尹老板还不相信顾然会主动入局。

      九门与汪家的百年纠缠,新月饭店也无法独善其身,尹老板在其中周旋只觉得疲惫万分,而最后,出乎她意料的,顾然入了局,结束了这一切。

      尹老板已经想不起来解当家派人告诉她真相时的心情了,是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解当家的传话言简意赅,更多的内情是经年之后,她从吴邪的小说中获取的。

      那时候尹老板才知道,顾然漫长的人生是这样波折,小说中的顾然与长辈回忆中的传奇人物渐渐合一,尹老板还没怅惘几天,就被络绎不绝上门的好奇读者搅了心情。

      她倒不是不欢迎食客,只是新月饭店毕竟有灰色的生意,许多东西是不能放到大众面前的。平日来的都是熟客,懂的规矩,如今来了许多年轻人,她不得不更加小心地拆分新月饭店的生意。

      “真是个麻烦精,但怪都说祸害遗千年。”

      吴邪的小说出版的背后是吴解两家许久的考量。这个网络高速发达、资讯爆炸的时代,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没了汪家的威胁,但大众层面的威胁更甚。倒斗是不能被暴露到阳光下的行当,以前方便上下打点,现在吴邪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有关部门的管控在慢慢缩紧。在这种局势下,许多产业都需要洗白,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被慢慢舍弃,倒斗这个行当,或许再过上几十年,就该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小说的出版是一个信号,它是一代人的传奇,也是这代人传奇的落幕。

      尹老板是聪明人,读出了吴解两家背后的用意,也加紧了新月饭店生意的重组。

      顾然回来的事,解雨臣没提前让人通知尹老板,这是顾然自己的主意,他的原话是:“这么多年的交情,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得给她个惊喜。”

      解雨臣看得出来,顾然是认真的,他没有开玩笑,本意也不是整蛊尹老板。他为尹老板有一位这样的长辈默哀一秒,然后决定同流合污。

      并不是什么客人来了,尹老板都会露面,解雨臣也不例外,解当家名头是大,但耐不住他那一群朋友不知是看上新月饭店了还是怎的,隔段时间就会来一趟,尹老板才懒得特意接待。

      因此,是一楼的棍奴先发现的顾然。

      棍奴只负责保卫安全,只有来得多的客人才会留下些印象,但顾然不一样,这位跟他身边几个十几年前大闹新月饭店的场面实在是太让人震撼了,对这张脸,棍奴是过目不忘。

      他也知道顾然已死的事,因此看到顾然穿个花衬衫跟逛窑子似的进新月饭店的大门,人都要傻了,仿佛活见鬼了似的。
      棍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在伙计安排了包厢之后,立刻让人去通知老板。

      尹老板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失手打碎了一只价值连城的茶杯。

      故人登门,不能不见,尹老板咬牙切齿了两秒,就整理仪容,摇曳生姿地走去了包厢。

      “头回见到死人还能活了,鲁殇王还得找你取取经。”尹老板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

      顾然扬起一副笑脸:“来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活不了几天,晚上就走了,最后来你这吃顿散伙饭。坐,让人加副餐具,今天我请客,花儿出钱,一块吃。”

      尹老板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还是吴邪给她又解释了一遍才明白,还真是散伙饭了。

      几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又慢又细,离午夜时间越近越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顾然看时间快到了,打破了沉默:“告别的话不多说了,之前在长白山都说了,我也没想到还能回来这一遭,是有点想你们了。雷城这地方是有点神神叨叨的,不过对你们没啥用,也别打这主意了,好好过日子。”

      最后,顾然看向尹老板:“张启山当初是不是在新月饭店留了一间密室?”

      尹老板点点头,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我带你去。”

      那是最大的盗墓行动之后,九门被清洗得分崩离析,张启山去疗养院了却残生之前的事了。或许是心里有愧,或许是单纯怀念从前的日子,总而言之,张启山在新月饭店留了一间房,里面挂了十一张照片,九门的九位当家人加一个红尘之外的顾然,中间十一张大合影。

      那时候照相很流行,顾然被老九带的喜欢赶时髦,有天九门聚会之后,他张罗着去照相馆,他们十个人便留了照片,原是各拿各的,合照每人一张,不知道张启山做了什么,居然收集到一块来了,全挂在这间房里。

      或许他也知道,张府并不稳妥,但摇摆在九门之外,又背后有人撑腰的新月饭店是能百年不倒的,所以他没有放在长沙的住所,而是放在了新月饭店。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尹老板带顾然到门口就离开了,顾然一个人进去,看着满墙的照片,坐到了空荡荡房间中的唯一一把椅子上。

      照片已经有些褪色,故人容貌依稀,他已经太久没见到他们了。

      顾然就在这里等到了午夜十二点。

      时空轮转,顾然又回到了雷城,从地下上来,便有留守的解家伙计接应,一路回到北京,人是齐的。

      “愿望实现了?”

      “实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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