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相容》原杉

3、机械腿跑友

　　渣打马拉松算得上是香港每年规模最大的马拉松赛事，来自各行各业的马拉松爱好者们会在这天齐聚一堂。还在读大学的时候，贝海容就一直喜欢慢跑，是因为她觉得出一身汗是一种释放压力的最好办法。因为耐力和速度都不错，后来健身教练建议她来参赛，今年也是她参加的第三次比赛。

　　准确来说，是报名五次，缺席两次，这次是第三次正式上赛道。

　　天还蒙蒙亮，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装备，贝海容就来到了检录处，往年是和朋友一起报名，可今年被人放了鸽子，只好自己报名参赛。

　　“半程马拉松第一组，D3777，贝海容。”

　　“是我。”

　　“这个是你的号码布，麻烦贴到胸前位置。你同组的有D3778和D3779两位选手，D3779是一位男性，几分钟前刚通过检录处，你可以去准备处找一下。”

　　“好的。”贝海容拿着号码布贴到胸前，开始寻找同组的选手。四处都是穿着五颜六色运动服的选手，就算已知信息是对方是个男性，但要找到这个队友，恐怕还是不太容易，除非他真的有这么显眼吧。

　　贝海容在人群当中张望，形形色色的选手，个个都是短袖短裤，外露的肌肉线条结实，充满活力的样子。视线突然扫到了一个特别的物体，说是物体，贝海容的脑海里也想不出到底该怎么描述，是一个泛着金属光芒的一个反曲弓形状，通过一个黑色的套连接着膝盖的位置，代替了原本应有的小腿——是义肢吗？

　　更意外的是，那个义肢正向她的方向靠近，准确来说，是义肢的主人正在走近。

　　不会这么巧吧？贝海容心想。

　　事情就是有这么巧。

　　义肢的主人停在了贝海容眼前，

　　“Hello。我们是队友哦。”来人说着不太标准的广东话，年龄看起来有三十六七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大概一米八出头，五官偏硬朗，是不太像香港人气质的帅哥。

　　还真是个挺显眼的队友。贝海容也笑着打了个招呼，为了表示自己刚才的注视不是出于恶意，还指了指他的义肢，“好特别，所以刚刚多看了几眼·”

　　“是不是还挺酷的？希望我不会拖累到你和另一个队友。”队友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倒是有点和外表不符的孩子气。

　　“其实我也有两年没跑了，一起加油吧。”想起前两年报了名也因为要开庭而被迫缺赛，贝海容还是觉得有些遗憾，虽然官司赢了，但是看到跑友们晒的创造新纪录的照片，心里还是羡慕得不得了。

　　直到发令枪响起，组里的另一个队友还是没有出现，贝海容就和这个有着一条炫酷机械腿的队友一起冲出了起跑线。

　　起步的人很多，但各有各的节奏，有的人一下就冲出去了，也有的根据自己的节奏调整，贝海容就是后者，有些意外的是，身边的机械腿队友的节奏似乎和自己还算同步，只落后自己半个身位。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呼吸起来也舒服些，半马的路程虽然不及全程马拉松那样遥远，但是这二十一公里，每一口呼吸都决定着最后的肌肉状态，都决定着计时表上的成绩。

　　贝海容之所以喜欢做律师，是因为绝大部分情况下，一场官司有明确的输赢，她天生就是好胜的人，能打胜仗很重要，跑步也一样，能刷新计时表上的成绩，就是她努力的证明。

　　到第一个五公里的时候，身边有些人的速度已经明显放慢了，贝海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配速还算合理，是自己的舒适范围，保持到下一个五公里应该体能上不会有太大问题。

　　耳边一直听到队友和自己同频率的脚步声，一声是轻巧的，另一声能听到金属受力形变的摩擦声。还是第一次和残障的参赛者组队，也算是很特别的体验了。

　　正想着，身边的步频突然快了半拍，队友递来了一只装着半杯水的纸杯。

　　“谢谢。”贝海容接过纸杯，这会儿的太阳正好当着眼前的方向照，晒得人确实有些干热。

　　配速很稳定，到十公里补给站的时候，贝海容看了一眼表，才过去四十多分钟，如无意外，这次应该能刷新三年前的记录。

　　维持原有计划，贝海容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步频。身边的队友似乎提了一点步幅，在超越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贝海容的状况，说了一句“”加油”。

　　节奏还是接近的，贝海容看着机械腿的队友保持领先自己一个半的身位，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用义肢跑步，就不会有乳酸积累到肌肉的问题，那岂不是跑完之后也不会有肌肉疼痛——因为根本没有肌肉，那是机械结构。

　　可是没有人能保证机械就不会出问题，何况队友大部分都是肉身而不是机械。

　　过了十八公里补给站的时候，贝海容发现队友的节奏开始有些乱，本来平衡的身子，也有些往他健全的一侧倾斜。

　　本不该说话打乱自己的气息，但贝海容实在有些担心：“队友，你还ok吗？”

　　两人的脚步都没有因此停下，只是队友的步幅慢慢缩小到和贝海容并排。

　　“问题不大。”队友比了个大拇指。

　　“别硬来。容易受伤。”

　　队友似乎不以为然，开起玩笑来：“总不至于再切掉一条腿。”

　　马上就要到冲刺路段，贝海容也顾不得关心这个队友，连着几个深呼吸重新调整好气息。

　　“你先去冲线吧，我看好你，队友！”队友摆摆手示意让贝海容先走，“终点见。”

　　贝海容点一下头，开始提高摆臂的频率和步幅，最后的三公里，其实自己的体力也接近极限，但是看着手表的计时，离突破三年前的记录只有一步之遥，她还是咬咬牙把速度提了起来。

　　越接近终点，放开冲刺的选手就越多，人似乎都是随大流的动物，在人群的带动下，贝海容也把自己拉到了最极限的速度，抛离了身后大部分人——她是跑着冲过终点的。

　　汗水早已浸湿了头发，几缕散落的碎发贴在脸侧，贝海容伸手把发丝捋到了耳后，然后转身看着后面陆续冲向终点的选手。也不知道自己那个队友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坚持到终点。跟工作人员确认好自己的最终成绩之后，贝海容从应援通道往赛道方向走去。

　　好在队友那条义肢非常有辨识度，贝海容在距离终点一公里的位置看到了还在慢慢跑的队友。

　　“队友！加油啊！”虽然是初次见面初次组队，贝海容还是给出了全部的热情，朝着赛道里的队友挥了挥手，也得到了队友举起大拇指的回应。

　　队友这个义肢也引起了很多摄影记者的关注，最后几百米，队友几乎是在相机镜头的簇拥下跑过的。

　　贝海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应援，两个人就这样分处赛道内和赛道外，一起抵达了终点。

　　“多谢。”跟贝海容道谢后的队友扶着赛道边的水马，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恭喜你啊，看起来你的成绩应该不错。”

　　“嗯，这次是PB（个人最佳）了。不过你也很厉害啊，你看刚才，全场焦点都在你身上了。”

　　“嘿嘿。”队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式认识下吧，队友。我叫秦渐，秦始皇的秦，渐渐的渐。”

　　“贝海容，贝壳的贝——”

　　秦渐突然抢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海容？”

　　“对。”很少有人一听就能解读出自己名字的缘由，贝海容还是有些讶异。

　　秦渐看向贝海容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迷茫：“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想到自己前阵子掀起的话题，就算看到，也多半是八卦杂志吧，贝海容笑了笑，没有回话。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秦渐迷茫的眼神突然转清。

　　“贝海容小姐，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贝海容没有过多地去想秦渐的话，毕竟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样的句子多半只是一种客套话。

　　可她没有想到，重逢来得这么快。

　　在马拉松赛后不久，贝海容下定了心思，正式加入到了林宁的律师楼，成为了她大湾区法律顾问团的成员之一。

　　没有太长的空窗期，贝海容很快就进入到了工作状态。此时的贝海容正穿着浅蓝色的西服裙，跟着师傅林宁在一场大湾区企业和法律界的联谊酒会上寻求合作机会。

　　与会者要么是精于商业诉讼的律师，要么就是湾区的创业者和企业家，不少人都趁着这场酒会，多结识一些人脉。

　　“Shell，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客户，万生科技的秦渐秦先生。”林宁带着贝海容来到角落的一张桌旁。

　　秦渐，名字很熟悉，再抬头对上脸，贝海容恍然大悟。

　　今天的秦渐和前阵子马拉松赛上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一身修身的墨绿色暗纹的西装，鼻梁上架着复古的金丝眼镜，配上他本就硬朗的轮廓，是扑面而来的精英感，也显得比上次见面时要年轻一些。眼神再落到他左腿处，也不是那天造型有些浮夸的义肢，西装裤勾勒出的是几乎与常人无异的小腿线条。

　　“贝小姐，你好，我们见过的。”秦渐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