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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不问天 ...

  •   南山四百九十八年,春意盎然。

      勾狼山东侧归属于木贰陆,跨界之山在木陆却叫做芳琅。

      这一日,芳琅山道。

      “师兄!我在这里!你来得太迟啦!”

      十六少年一身青衫,姿色与芳山同盛。

      而三十不到的青年装神弄鬼,见到人,当即变了另一副貌颜——白发小老头。

      “听说你改头换面,如今叫李世外了?”

      这明媚少年就是师父捡来的,师父今日驾鹤云游,师兄承命接他师弟下山。由于生性爱笑,都叫他阿笑。阿笑打量着他师兄这副模样,皱起眉头,似是不满。

      小老头反而被少年牵着,二人一起下山。

      李世外捏着把胡须,山上杂草皴擦他麻布衣裳,雨后或雾气缘故,山路泥泞湿润,扶了人数次。

      “阿笑,非要下山入世么?”

      “如今世道恰如此道,着实艰难险阻啊。”

      少年顽固地挣开老头的手,便有白蝶挟飞花落于肩头,他话中天真仿若与生俱来又至死不变:

      “师兄。每当我浸润于芳琅山泽,看这蝶雀飞舞自如于无边春色中,我就觉得思想超然脱俗,升华到了一种如仙似幻的境界。”

      “我想,假如我若浮蝶为世人歌舞如此,是否也能用纯灵的木元素力量、去感化那些被庸俗纷争蒙蔽之人呢?”

      阿笑说罢便甩袖于山道“手舞足蹈”,逗得李世外笑语连连。

      “哈哈哈,师弟,你的观点行为总是让我耳目一新啊。”

      “哎呀你笑我……”

      青衣少年离开芳琅山的那个春天,六陆收获意外之喜——迎来了她的惊鸿洛神。

      山水那边,第伍陆,距骨柔故地百里之遥,人烟寥落而古风犹存,简单的一座院子,清茶早点,两副碗筷。

      “目秀,你既已交出师之作,今日便可启程游历六陆了。”

      这位老师黑发梳得一丝不苟,仪容整洁,举止颇为文雅,甚至笑不露齿。

      “目秀虽好,但难以焕然六陆。不如将目字改了,再缀姓风沉。”

      老师沾水于桌案写下“慕”字,恰如对面少年灼灼风华,春色同慕。

      少年端坐,神色微赧:“风沉……这是您的姓。”

      “这不是我的姓。这是古族皇室的姓,这是多年前,孔雀石选中你的啊。”

      目秀——风沉慕秀,取下腰间悬着的孔雀石,他的作业就是镌刻“慕”字于其上,再将孔雀石雕磨成令,成了如今极具装饰性的模样。

      “老师……当初带我背井离乡,又找到您的星罗道人,这些年去哪里了?”

      清茶浮叶,日光清浅,而立的青年笑之时略显神性,或许只是眉目太过温柔浅白:

      “五陆元素有别,你生来却无所属。幼时星罗为你洗血换髓,大抵消耗了元气吧——不可轻易告知旁人你属性骨柔,亦不可轻易将那孔雀石交予旁人观。”

      提起此话,风沉慕秀神情黯淡,额发间渗出些薄汗,面有后怕之色。

      “外世风波险恶,须得步步为营。举棋不定之时就去问心。”

      老师仍然微笑,继而神色变得严肃:“慕秀近时可被梦魇缠磨三更?”

      风沉慕秀低声颔首,复又些许尴尬:“古族亡灵乐声还是徘徊脑海,常扰得人难以安眠。然而或许即将出师的缘故……梦见一位青纱水袖者,于月色雪中翩然歌舞,是往年不曾有过的。风沉惭愧。”

      “无妨,无妨是也……春色尚早,少年初成。慕秀这般便离了老朽去吧。”

      “老师正值华年,此话言重——”

      “风沉谢过老师赐教。”

      同是那一年,风沉慕秀拂衣离开北地,与缓缓盛开的六陆之春打了照面又撞了满怀。

      南山四百九十八年,某个冬夜。

      中陆闹市渐歇,长街漫漫,风中微雪,夜色微凉。

      已经没什么人了。

      长街树下却有位摆摊的少年,眉目老成,又如疏星朗月。他专注地镌锉手中物件,不顾摊上暗灯在微风中飘摇,也不顾长衫外袄淋上一层浅雪。

      “凤凰,你有没有听说金壹陆正筹六陆之才思,预备用接下来一整年选拔设计师,五百年就动工建造宫殿的事?”

      这时阿笑在街坊酒楼已经小有名气,他觉得阿笑这名字不足以震慑六陆,故而听取李世外的意见,化名笑靥子行走江湖。

      从前在木贰陆,在芳琅山上,鸟雀呼晴,花木葳蕤,他很少接触外界。亲自来走一遭,发现李高壬沉溺的江湖人间果真精彩纷呈,虽有阴谋阳谋,但亦不失至纯至善。

      火肆陆的长孙公子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李高壬假死化名李世外后就行踪不定,偶尔听闻街巷拐角摔酒碰瓷,才可能碰见这个小老头——恰好,李世外和长孙琰也投缘。

      长孙琰:“听闻了。金壹陆建造宫殿,虚张声势,显财炫富,想必它宫殿落成后,就要又要高人一头了,呵呵。”

      笑靥子:“火肆陆正对于西,你们不建,会遭小人非议诟病吧。”

      长孙琰离家在外游荡数月,客观答:“建个宫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设计师立场身份,建造材料周期,完工大观,挨到权力因素的,都要慎重,先看金壹陆怎么搞吧。”

      笑靥子兴趣寡淡,长长地“哦”了一声,很快又被其他东西吸引。

      一旁矮树下,摊点灯火摇摇欲坠,同龄者还顽固地坐在那边雕刻手里物件,眼睛不眨,睫毛都结了霜花。

      "好可怜的人……"

      笑靥子心想着,不禁去掏腰包,虽然在街市里卖艺表演赚过一点钱,但是都被挥霍光了,连今晚上住哪里都是问题。

      虽然没有物质鼓励,言语精神上的是否也能温暖他人呢?

      如此思量,笑靥子走几步,蹲在那少年跟前,双手搭在膝盖上,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些小物件,拈起一只木刻小喜鹊,惊叹道:

      “哇噢,你的手真巧,这只鸟像下一秒就能飞走!”

      笑靥子只是随便说说,却没注意自己的木元素缓缓从指间流递,下一秒,“扑棱棱”一声,那只喜鹊真的变为了活物,挥着翅膀飞走了……

      笑靥子大惊失色,“腾”地提着衣角站起来,低头鞠躬:“对不起!可是我没钱赔给你,你骂我吧!”

      喜鹊衔着一支雪梅,绕树三匝,最终落于主人肩头。

      那少年这才放下手上的忙活,缓缓抬头,茫然道:“……你怎么了?”

      ——南山四百九十九年,夏。火肆陆统一十周年。

      长孙琰终于肯回家了,当然一个原因是,他今年及冠的哥哥长孙珏,要成亲了。

      新娘子就是火肆陆第二大姓氏,魏氏的大小姐魏倾城,十八少女待字闺中,乃是大陆有名的美人。

      双喜临门,火肆陆要办盛筵,歌舞助兴难免。

      长孙琰就举荐了笑靥子,而彼时,风沉慕秀正在金壹陆应试,满心惴惴地等待提交的设计图纸结果。

      火肆陆的筵席办了七七四十九天。

      当风沉慕秀风尘仆仆地从金壹陆赶回时,衣着破烂,灰头土脸,宛若游乞。而盛宴近尾声,以歌舞作结。

      他很害怕那些人不让进场,尤其自己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所幸,火肆陆崇尚平等,筵席就办在开阔地界,不需要请帖,风沉慕秀挤不进去,也不好意思跟人挤。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

      他请求前边大哥的声音还未落下,百米之外的高台蓦然一声擂鼓,随后就是动人心魄、举世难寻的唱声。

      少年清亮却有力的音色,震得他心神一凛。

      观众刹那寂然,后脊都被那声音唱得凉了一瞬。

      而后,主角登场,彩衣无双。

      台下人随那倩影舞动的脚步而不自觉追随,风沉慕秀终于得以瞥见台上的笑靥子。

      ——千人塞路,云泥有别。

      ……

      三月后,秋末,中陆边界,转圜院。

      布衣少年又在院子里磨练雕工,门槛前一排木制宫殿模型,画角雕甍,鬼斧神工,叹为观止。

      院门被人叩响,风沉慕秀这次却没有完全沉浸,很快起身去开门。

      看清来者,他有些呆,半晌才尴尬地让步请进。

      “你怎么不喊我?”

      笑靥子就立在门下,牢牢盯着他,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风沉慕秀垂眸,看笑靥子一身新衣,金绣银纱的,而自己依然潦倒穷途,籍籍无名。他默然捏紧衣袖,启唇,然而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我叫阿笑!你个家伙不会忘了吧!”

      笑靥子拉起风沉慕秀的腕子,这下才进院子里去,风风火火地坐在小马扎上,拉着人坐在旁边。他看见满地的木雕宫阙,想起一茬,问:

      “你去金壹陆应试结果怎么样啊?”

      “不怎么……他们不要我的设计。”

      笑靥子看风沉慕秀神情,就知结果如此。然而,他还是会选择两肋插刀义愤填膺:“那是他们没眼光!你别难过了!”

      “凤凰被他娘圈禁府中,小老头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人都走光了,转圜院好冷清……你一个人待了几个月,是不是很孤单?”

      风沉慕秀不说话,笑靥子就兀自滔滔:

      “你不说话一定是太久没人陪你说话了,我一忙完就赶回来找你了哎……你吃饭了吗,你今天都做了什么,有没有出去摆摊……”

      风沉慕秀抿唇,转头看着他,诚实却道:“你可以在中陆中心地带买座院子。往郊野跑,怕你不方便。”

      笑靥子打住话音,忽然沉默,而后道:

      “你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都在这里,中陆中心有什么好的?”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在你眼里,难道是那种爱慕虚荣,翻脸不认人的无情之辈吗?”

      风沉慕秀愣了会,才说:“我不会这样想。”

      “——阿笑也绝对不是。”

      ……

      同年,冬雪初至时。

      风沉慕秀去街上买些过年年货,还随身带着当初被金壹陆陆主拒绝的手稿,自那时便思索哪里不足。

      傍晚,他回郊野转圜院,行至巷中,却见一伙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一个姑娘,作绑架勒索状。

      “她就是金壹陆陆主最疼爱的女儿,把她绑了,可得赚大发!”

      歹徒合伙,麻袋麻绳,那少女惊慌恐惧,眼眶泪水打转。

      眼见劫匪动手脚,下一秒却有人从背后冲来,竟然不借助任何工具,单凭俊秀身法,就将那几个匪徒打得落花流水。

      少女机敏,松脱麻绳后,取下金簪舒袖一甩,簪上花映在几个恶人脖子上,天涯海角也逃不掉:

      “赶尸人很快就会取你们性命了!”

      风沉慕秀躬身捡起自己买的东西,少女满怀感激地走至一旁帮忙。

      “谢谢,我自己……”

      “你叫风沉慕秀吗?”

      他的设计稿飘到地上,少女捡起来看了一遍,上面有姓名落款。

      风沉慕秀见此少女衣着华贵,眉心金色花钿,镶金缀玉,才觉遇上的并非凡人。

      少女又翻过那几张设计图,再抬眼时,眼中便流露出钦慕:

      “我叫李金秋……那个,你的设计,我其实很喜欢!”

      “当时擢选设计图时,我就在爹爹旁边。我一开始就欣赏你的,但是爹爹说另一张更加奢侈富贵,说这样的宫殿金银财宝耗资巨大,火肆陆必然比不来,最终才定了那张庸俗又纸醉金迷的图纸。”

      风沉慕秀不知道说什么,因此不说。

      李金秋看这人性格内敛,眉目温沉,好感顿生。

      “总之,今天谢谢你了。”

      “我看你还在原先图纸上勾画修改……恰好,金壹陆的宫殿尚未开工,不如你改完了,过年后约个时间给我吧。我一定会劝服爹爹的!”

      少女娉婷袅娜,千宠万娇于一身,小家碧玉却落落大方。

      风沉慕秀也未曾料想,出山仅两年之困,就给他机会夙愿得偿。

      ……

      南山五百零五年,辉金洒月宫落成,李金秋继位金壹陆陆主。

      岁月并没有在当年少女身上留下痕迹,李金秋成为陆主时,依然青涩华娇。

      继任大典结束,她就褪下繁杂的金饰锦袍,提着裙角,穿过花影疏叶。

      那天阳光灿烂,春色徜徉,少女的影子却在偌大宫殿的长亭曲廊下徘徊慌张。

      终于,她看见妆红堂之外,风沉慕秀的衣角映过朱色高墙。

      “风沉慕秀……”

      建造宫殿的五年,风沉慕秀一直在金壹陆。

      青年回转身,虚幻的日光将他面容衬得温柔安静:

      “陆主是在喊我吗?”

      少女站在朱墙下,春草隔开野径,风沉慕秀就在那一侧。

      “——你可不可以不走,可不可以留下来?”

      微风过,落英纷飞,日光于辉金洒月宫之上摇晃生喧。

      风沉慕秀微微笑。后鞠一长躬作揖,霎时黑发散肩,红尘曳穗:

      “陆主知遇之恩,风沉此生,长念在心。”

      那一天,李金秋看着风沉慕秀远去的背影,眼中含泪,在朱红高墙下无言哭泣,这一哭,就是十七年。

      五百零五年夏。

      跋涉月余,终于到了中陆郊野。风沉慕秀当年离开时,就把转圜院和尘寰外一并给了笑靥子。

      五年来,笑靥子的消息满大陆都是。譬如,五百年夏,他协助长孙琰共战于南山,对付神灵火凰的现场虽无缘亲眼得见,但“赤凰笑歌”的美誉早已传遍六陆。

      想必自己不在的五年里,他的朋友们生活也蒸蒸日上吧。

      嗯……转圜院大抵是荒废了。

      然而,当风沉慕秀推开院门的一瞬间,事实却让他瞠目结舌。

      穿着青绿色外衫的男人,素面净眉,正扫着庭院里的合欢树落花。

      一切都整洁如初。

      笑靥子一边扫地,一边跟前面坐着的长孙琰谈笑:

      “南陆近些年发展挺好的,新贵赵氏似乎尤其突出……那个一直追着你的赵家小姐,恰是我师兄的表妹呢。”

      “你倒提醒我,李高壬近些年都去哪了……还有那个风沉慕秀,辉金洒月宫竣工许久,他大设计师的名号如今谁人不知,不会是留在金壹陆……”

      长孙琰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笑靥子抬眼,顺着他目光看去。

      院门边,风沉慕秀仍着一身昔年旧衫,唯一不同的,就是腰上价值连城又昭示身份的红尘翡翠。

      他缓缓对上笑靥子的眸光,像从前一样喊他一句。

      “阿……”

      “——风沉慕秀!你还知道回来!”

      笑靥子将手里沉重的扫帚,远远往他身上扔过去,竹把子猛地撞在风沉慕秀的鼻梁上,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长孙琰一时尴尬,笑靥子气冲冲跑进了房中,不知道如何是好。

      所幸,一大瓢水从天而降,冲垮了长孙琰的冷静理智。

      青丝高束的女子英姿飒爽,明月蓝衣,长枪在手,乘云驾雾,直指长孙琰而来:

      “长孙琰!滚出来,躲在家里算什么男人!”

      “今年神龙榜又落后你一名,我不服,单挑!”

      “……朝人头顶泼水之妇,是为泼妇,老子真的忍无可忍!”

      此后几年,雪月楼新建,水叁陆统一,水火联袂,方圆十里宫,暮霭火明宫同年落成,赵氏登顶,李氏没落——

      稚子初生。

      ……

      南山五百二十八年,九月,珠光湖之上的金玉封印蓦然被人烧熔,黄昏之下的湖面赤色鎏金。

      暗影如刀,向来静默的杀手晦如深再次出现,纵深跃进湖底。她仔细寻游于水,找到目标将人捞起,夜中潜逃带回了昆阳城。

  •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五千一百字,大家五一快乐呦!
    父母爱情后边接的,第十一章开头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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