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命不可违》兔子越狱

2、归来

　　归云宗。

　　初春时节，夜依旧寒凉。

　　彼时雾霭环绕若隐若现的晓云峰之上，一片墨绿竹林间的屋舍之内还跳跃着昏黄烛光，似灭非灭。

　　屋舍中矮榻上盘腿端坐着一名十六岁的少年，身披白毛领黑色大氅，一手杵额一手拿着一本剑诀，墨色散发恬静地耷拉在略显癫狂的笑脸之上，眼中尽是不符合其年纪的阴郁之色。

　　他记得自己死了，在玄道百家一口一个邪道的追杀之下长眠于归虚境。

　　当时万千仙剑落下，剑光之盛似要将他的眼眸刺穿，可当他再一睁眼，却完好无缺地出现在晓云峰的墨竹居偏室内。

　　惊疑之际他信步走下矮榻，通过红木洗漱架上铜盆中的水看到了自己稚嫩的面容，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那副唯唯诺诺又卑微讨好的样子，不禁让他怀疑过往种种难道是大梦一场？又或者是机缘巧合时光重塑？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既是知道了未来的结局，就坚决不能走上那条一个人孤独至死的路，不能被莫长泽诬陷是邪魔外道，更不能被他所牵连，唯有先下手为强，揭发他的虚伪面孔，让他也要如当时的自己一般被玄门百家唾弃孤立无援，遗臭万年。

　　十六岁稚气少年的脸上布满了疯狂之色，继而大笑出了声，反手将披在身上大氅甩下，转身之际伴随着墨竹居外一声爆裂声，大氅绊住了脚，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嘶...还挺疼。”他爬起来，揉着左脸嘀嘀咕咕感叹，归墟境那万柄仙剑将他扎成刺猬时他都没觉得疼，现在却疼得龇牙咧嘴，这少年时的身体可真是太弱了。

　　“小师弟！这些莫名其妙的阵法是不是你弄的。”

　　墨竹居外传来怒不可遏的呵斥，还有水柱拔地而起的喷涌声，他听着不禁疑惑，阵法？什么阵法？

　　拾起大氅披上，缓缓推门而出。

　　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林间，巨大水柱直冲天际，水柱旋涡中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被甩得飞快，“哇啦哇啦”不知在说着什么，被冲进口中的水所掩盖。

　　他裹着大氅倚靠在木栏上笑眯眯地看时才想起，少时他曾在墨竹居外的竹林间画过一堆乱七八糟的阵法。

　　八九岁的时候，他看到莫长泽随手画阵破风万里，心里崇拜得要命，央求着要学阵法，只是当时莫长泽看到他的字直接劝退，说他不合适。

　　但曾经他有些莫名的固执，岂会因为不合适就放弃，遂趁着莫长泽闭关，偷偷带着莫长泽的令牌进入藏书阁，翻遍阵法相关书籍，自学成才。

　　可就像莫长泽所说那般，以你勉强都看不了的字，为师怕你把送魂画成召鬼，成为死在自己所画阵法之下第一人，成为千古反面教材。

　　如今眼前这片竹林内的阵法，便是他瞎画的杰作。

　　然而只是瞎画也就罢了，后来他又断断续续往上叠加不少，此刻他也当真是爱莫能助。

　　不多时，水柱撤了下去，一柄一寸长的小飞剑“咻”地一声朝他射来，插在他所倚靠的木栏上，剑柄悬挂着小纸条一张：撤阵！

　　瞥着那清秀的小楷字体，他带着浅浅笑意转身回屋，再折出来时提笔在那小楷字旁描龙画凤似的写得狂放，定睛一看，依稀辨得两字：不会。

　　指尖一弹，一寸长的小飞剑又没入了幽暗竹林间。

　　倏而，竹林间“轰隆”一声，尘烟四起，肉眼可见地倒了一片竹子。

　　他歪头轻笑，完了，竹林里的人心情更差了。

　　“啊...”他打着哈欠伸懒腰，余光瞥着思索到这师兄破阵也还要好一会，想着要不要套个结界回去接着睡，毕竟他是真的不会撤阵。

　　思考之际，竹林之外一点光芒亮起，顷刻间就是长虹贯日般袭来，砸在他边上。

　　他眯着眼瞧，光晕褪去，一温婉女子亭亭立在他身边。

　　女子眉如远黛，一双眼似乎盛着水汽般朦胧波动，让人心生爱怜，也让他内心动荡，这是前世唯一让他感受过被喜爱之感的许绾。

　　秦夙强压下心中那份死别之后的重逢之喜悦，略带低沉鼻音打趣道：“可能宗门外不好混吧，许师姐提早出关看来是颇有所获了？”

　　许绾看着林间竹子又倒了不少，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摇了摇头，“有些吵闹，出来看看，倒是你，这些年一人在这墨竹居可习惯了些，还怕黑吗？”

　　原本重逢的喜悦在此刻变成了酸涩无比的委屈，这人还是那柔柔软软的语调。

　　从小只有许绾一人会注意到他，会在夜里掌灯陪着他，会跟他说：承夜，朱明承夜兮，莫怕，黑夜之后红日放光明。

　　只是许绾在他被罚三雪崖思过的时候去了小秘境，等他出三雪崖只得到了她身死小秘境的消息。

　　他哑了嗓音，笑道：“习惯了，早就不怕黑了，以后我保护师姐。”

　　许绾略微动容，一如曾经想去拍小师弟的头，抬手却发现小师弟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

　　尴尬之际正要放下手，秦夙却弯下腰身主动凑上去，乖巧又听话的模样，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纯良无害心思。

　　许绾揉了揉发顶，带着温柔笑意道：“我们小师弟长大了，都可以保护师姐了，那师姐以后可就仰仗你了。”

　　“你们的保护之中，能考虑考虑我吗？大师兄也很柔弱需要保护的。”竹林间传来不满的碎碎念之声。

　　许绾笑意不减，看了秦夙一眼，娇嗔他：看你做的好事。

　　他摊了摊手，没办法，年少不懂事能怎么办呢，阵法真不是他的强项。

　　可他记得上一世这大师兄容筝在阵法造诣上可谓登峰造极的，若不是短命，定能成为一代宗师。

　　如今居然连他这小把戏都破不了，看来这阵法大师还没有觉醒。

　　“师兄要不试试走上方？大道三千，不必执着于一条路。”看着竹林间又堪堪前进了数米距离的人，他出言提醒道。

　　须臾，竹林间安静了下来，随即一抹翠绿灵光一飞冲天，冲出幽深密林，转了一个弯席卷着林间竹叶凌厉奔向秦夙。

　　他“呀”了一声，转而躲去了许绾身后，将她推上前呼喊道：“许师姐救我。”

　　许绾眉目柔和地摇头轻笑，当即利剑一扫，剑气带着碧波而出砸在竹叶上，竹叶四散碧波落，如雨一般将竹叶打下，簌簌掉落。

　　雨落竹叶间，一白色身影犹如鬼魅，眨眼便闪身而至。

　　然而在他看清楚那鬼魅般的人灰头土脸好不狼狈模样后，顿时躲在许绾身后笑出了声。

　　上辈子他沦落帝都时耳闻过这位大师兄，出了名的爱干净，住在奢华宫殿之中整日脚不沾地，每日需沐浴焚香，连头发丝都是熠熠生光的样子。

　　此刻容筝的脸黑得出奇，配上这一身糟粕像极了惨遭凌辱的模样，想必是不能接受的了。

　　“小师弟！”

　　“在，我在，大师兄有何指教。”他于许绾身后探出一个头来，笑意不减，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你画这些乱七八糟的破阵还引诱我入内，是已经替我买好棺材定好日子了是吗？”本来破阵也没多大事，所幸都只是些杀伤力不大困阵居多的把戏，受点皮肉之苦也还是能出来。

　　他气愤的是谁这么不要脸还在里面写一堆引诱的话，不破完阵都不甘心出来。

　　“哎？没有啊，这种事还能定日子的吗？这样的话，大师兄喜欢哪日？除夕如何？那日热闹。”秦夙看似一脸认真地回答，实则顺着容筝的玩笑之意全是揶揄之气。

　　“你！”容筝咽了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他就不该听信谣言赶回来！

　　“大师兄冷静，冷静。我在外面插了显目牌的，你没看到？”许绾将秦夙往身后又挡了挡，轻声道。

　　许绾话音刚落，容筝神色更加不善起来，舌尖抵着后槽牙，眼眸沉了沉问道：“你写的牌子？”

　　看着容筝的脸色抿了抿唇，她眼眸飘忽不定起来，莫名有些心虚，迟疑起来：“啊...我写的...吧？”

　　容筝挑眉，咬碎了一口牙，用力从腰间扯下储物袋往下一倒，一堆牌子“哗啦哗啦”掉落出来。

　　秦夙好奇地探头一看。

　　来了，等你许久。内有妖兽，超凶的哦。我叫你一声，你敢跟来吗？我就知道你不敢。这才多久，你是不是不行？都质疑你不行了，你就没点数吗？非要说清楚哪不行吗？.....

　　他惊了，看许绾的眼神有些复杂，“师姐，这样不好吧，不过...”他顿了顿，有些憋不住地瞟了容筝一眼语调微扬道：“师姐要不说清楚点，哪不行。”

　　“我行不行你要试试？”容筝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盯着秦夙，完全不似此前虽怒却玩笑的语气，更像是触犯了底线一般的怒不可遏。

　　“不是我！我没有，我不知道！”许绾俏脸一红，急切辩驳，“我就挂了内有凶兽的牌子，别的不是我！”

　　“哎？别看我，也不是我，我的字迹大师兄是认得的，哪能有这么好。”在容筝瞪过来的一瞬间，他赶紧笑嘻嘻地辩解，

　　容筝又瞥了一眼木牌，犹豫起来。确实以前盯着小师弟练字，那字丑得像鬼画符，也就现在能勉强看得出什么字，这不是他的字迹。

　　可晓云峰就四个弟子，更不可能是莫峰主那个冰坨子，那就只剩下二师弟林琅了。

　　想到那个人，容筝脸色十分难看地将木牌瞬间收入储物袋，内心挣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