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当年残主遗臣》昙臣锦元

4、何宅

　　翌日，李玖进宫请了罪，太和帝没降罪下来，只需面壁思过一日。
　　陈殇回到醉春楼，被黎老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萸叶扫了全身，她疏洗了一番，便躺在松软的床榻上。
　　她盯着红檀木床的雕镂，渐渐的，心里的不踏实愈发强烈。
　　“为何李玖会放了人？只关了一日不到，她不像是如此轻率之人，抓了又放，谈何容易，她就不怕御史参她一本？到底是为什么？”
　　陈殇没弄懂，在床上辗转难眠。但因为一天的奔波，她的眼皮不自觉的加重，最终昏昏沉沉地睡去。
　　“扣扣扣”敲门声响起，“殇姑娘，肖家的公子来了，点了名地要您，您快些起来吧！”
　　陈殇脑袋晕晕的，简单应了一声便起来了。
　　天已大亮，侍女帮陈殇打扮着，她瞧着这头饰，倒是越来越重了。
　　二楼护栏处，陈殇低着眉，看坐在上位的男人，她有些懵懵的，不知怎么的就问：“他是哪位肖家公子？”
　　侍女答话，“回殇姑娘，这位公子是肖家二公子肖玄玉，他啊，与他兄长肖玄墨不同，与他家三公子肖玄砚亦不同，他……”
　　“玉？”陈殇脑子冷不丁跳出一句“你不是玉，不值得我惜”，陈殇冷哼一声，便下楼去。
　　肖玄玉见楼梯处下来个姑娘，红丝系在发上，手上的银镯叮当响，一袭蓝衣将她的气质和妖娆散发出来，她手规矩地放在身前，走路时，带过边上的红尘。
　　肖玄玉眼睛看直了，直到身旁的人捣了捣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
　　肖玄玉“咳”一声，率先开口，“小生肖玄玉，久闻殇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陈殇见男人直盯着自己胸前的那寸肌肤，嗤笑，“到底还是个想将我吃干抹净的俗世男人。”
　　肖玄玉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欸∽殇姑娘这话可是说错了，惦记着姑娘你的，可不止在下一个，昨日那新上任的廷卿大人不也大摇大摆地将姑娘接回北廷府了？谁知道昨日一天，姑娘们都在干些什么啊∽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人附和，“哈哈哈哈，是是。”
　　“可不是嘛∽”
　　“肖公子说得好，几年前，殇姑娘说只侍奉达官贵人，如今连李廷卿那女人都侍奉得了，依我看，姑娘这规矩就破了吧！”
　　“对，破了，破了！”
　　陈殇冷笑，面带讥讽，“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李玖相提并论？”
　　“妓子何出狂言？是看不起肖公子吗？”适才说话那人手指女人，有些咄咄逼人。
　　陈殇直言：“我就是看不起他。李玖李大人，二十出头吧，已然坐上了北廷的上座，上呈皇令，下督百官，我敢说，若她现在在这里，你们何人敢说她一个不字？”
　　“再看看肖家，肖老爷官至工部尚书，肖三几年前已是工部侍郎，而肖大公子现领命出征，厮杀战场，肖家几辈皆是功臣，怎么到肖玄玉这，就如此败坏家风了？”
　　肖玄玉面色发青，他最是厌恶有人拿他与大哥、肖玄砚做比较，没想到今日却被陈殇大庭广众之下翻出来，将他贬低到烂泥里去。
　　“你住口！你以为李玖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昨日放了你，今日她便被禁足了，违了圣意，能有什么好下场？”
　　众人像是没想到这般结果，皆面面相觑。
　　陈殇心一惊，勾唇，“玉是假玉，再玄，也不可能变真的。”
　　肖玄玉青筋暴起，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场面一度寂静，醉春楼的女子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像是将自己带入一般。
　　男人则看着，脸上的笑容从未停止，不知是笑肖玄玉，还是在笑陈殇不自量力。
　　陈殇却淡定如斯，瞅准他的□□，一脚踹了过去，双手搭上掐他脖子的手，一用力，男人的手无力地下垂。
　　肖玄玉惊叫，直直倒下去，他单手捂着□□，面露苦色，半天憋不出一个骂人的字，右手被卸掉了，他更是站都站不起来。
　　“殇……殇……”当即昏了过去。
　　肖玄玉的昏厥让处在惊愕的人回神，放开虚掩在□□的手，纷纷围过去。
　　“肖公子，肖公子——”
　　京都西街。
　　何宅大门紧闭，挂在门上的灯笼随风摇曳，烛火飘忽不定，像是快要被吹灭了一般，灯纸上写着“何”。
　　护院四人每人各执一灯，在门口站着，眼睛不时向四周看看。
　　何宅西南角，一黑衣人蒙着脸，徒手爬上屋檐，他轻脚踏上瓦砖，沿着瓦檐一路速走，到后院时，一跃而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他快步走到墙壁前，贴着墙走，将自己融入夜色，若是不认真看，难以看清黑暗中藏着一个人。
　　拐弯时，一黑影从李玖面前闪过，她当即作出反应，出手挡住那人的攻击。
　　对方攻势迅猛，她被逼的步步后退，站定时，她后脚跟碰了石子，稍微用力便将石子踢到对方脚下，果不其然，黑人当即崴了脚，冲这个间隙，李玖跳起，一拳砸中了那人的肩膀，那人后退几步，李玖趁势上前，扯掉了那人的面纱。
　　“是你！”李玖惊愕。
　　陈殇不知为何，只相处了半天不到的人，她竟然听出她的声音来，“李玖？”
　　李玖也扯下了自己的面纱，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殇一看，立马嬉皮笑脸：“李大人，不要老是皱眉，多好看的一个人呐，皱着眉，就变丑了。”
　　陈殇伸手去碰她的眉头，李玖偏头躲过。
　　“别动手动脚。”
　　陈殇轻笑，收回了手，“先动手动脚的人是你啊，李大人。”
　　此话一出，李玖“咳”两声，不自觉的看她的手腕，红痕已消，李玖抬眼，“别岔开话题，你来干什么？”
　　陈殇依旧带着笑意，“李大人来干什么，我便来干什么。”
　　“我说过了，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参与进来。”李玖冷声道。
　　陈殇却道：“那我也记得李大人现在是被禁足的吧？怎么这会出来瞎晃悠了？还擅闯民宅，违逆圣意，该当何罪啊？”
　　李玖拂袖而去，“我懒得与你说。”
　　女人跟上去，左右围着她转，“李玖，你为何放了我？”
　　“因为此事与你无关。”
　　“既与我无关，那你为何被禁了足？”陈殇追问。
　　李玖没停下，“因我做错了事。”
　　陈殇好笑， “做了什么错事？”
　　李玖冷哼，“吩咐狱卒满京都的给你找吃的。”
　　“你骗人！”
　　李玖将她往自己这边一拉，躲开了放置在地上的水桶，“看路。”
　　李玖继续走，后面的人却没再跟上了，她停下，回头，“怎么不走了？”
　　陈殇低垂着头，手抓着袖子，“对不起。”
　　夜色愈加幽黑，正值夏日，蝉鸣不止，亦有夏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李玖沉默半饷，笑意从眼尾流出来，她由衷地说，“没关系。”
　　闻者抬头，望着她的样子，心一暖，“大人，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嗯。”
　　两人并肩行走，到侧房门前，她们小心的趴在门边。
　　“何昌，儿啊，你这是闯多大的祸！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你怎么敢苟同那建爷王做出来啊？”何父痛心疾首。
　　“父亲——”何昌不耐烦。
　　何父手戳着他的脑袋，“我何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坏家风的东西？”
　　何昌站了起来，“父亲也甭让我跪着了，这事情确实是我给列祖列宗丢脸，但是没多大事儿，一个建王而已，死了便罢了，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北廷那廷卿也决计查不到我头上来。”
　　何父恨铁不成钢，“你啊，说的轻巧，你可是那建王是什么人？”
　　“不就区区一个不受宠的旁系贵胄皇亲呗，还能是什么人？”何昌吊儿郎当。
　　何父当即扇了他一掌，“你！气煞我也！”
　　何昌被打的措不及防，“父亲，您来真的？”
　　“现在仍不知悔改，竖子，难教矣！”
　　“那建王乃当今圣上的八弟，是宸太后的亲生骨肉啊，一贤，你要为父如何是好啊？”何父攥着他的衣领，狠狠一推。
　　何昌一抖，捂着左脸的手不停的发颤，他反应过来，立即跪下，“父亲，一贤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父亲，你救救我啊，父亲——”
　　何父紧闭上了眼。
　　门外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往侧边走去。
　　翻过何宅围墙，两人同步摘掉面纱，像个没事人一样往东街走。
　　李玖开口，“如此，应是那何昌下的毒手。”
　　“不，”陈殇反驳，“他说他不是有意的，那谁才是有意的？”
　　李玖将手背到身后，“如果他不是下毒的人，那有意的便是那下毒之人。”
　　“噢～原来建王是中毒而死，难怪你会放了我。”陈殇挑眉看她，一脸得逞的样。
　　李玖反应过来，“你诓我？”
　　陈殇一笑，“你昨日不也诓我说出了何昌这个关键人物，李大人？”
　　陈殇说话的语气又变了，她总是如此，若是找到可以压制自己的事，她的语气就会变得很揶揄，幽幽的。
　　好像在说着一些不经意的事，但语气又甚是戏谑。
　　而陈殇也发现，若是李玖被人说出她心虚的事，她便会岔开话题，就像现在这样。
　　“行了，天色已晚，早些歇息。”
　　看见李玖的嘴角抽抽，她哼哼两声，“又说我的话不可靠，还不是私闯民宅，一查究竟！口是心非的女人。”
　　“陈殇，若你想继续回到北廷也不是不可以，我现在就带你走吧。”李玖作势要去拉她。
　　陈殇连连后退，“别别别，我还是回醉春楼去侍奉我的财神爷去，就不叨扰李大人了，告辞。”
　　李玖冷哼，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两人背道而行，两个黑衣人在夜幕中偶遇，却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分开，各自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