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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街血案 ...

  •   六更刚过,东边的天上才将将露出点绯红温柔的光,上京城坊市内的各条长街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各处吆喝不绝,略显热闹的人声冲散了三月里还剩下的那点春寒残余的踪迹。

      “诸位让让!” “前面的爷,烦您躲开点。”

      有个做小厮打扮的人拿根扁担扛着两大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街角颤颤巍巍的走来。大概是泔水桶吧,被他从身边过的人都闻到了不太妙的气味,纷纷躲开。

      尽管他已经小心看路,可是今天街上的人格外多些,木桶盖子也盖不严实,避来避去的使得木桶摇晃得更加厉害,里面的脏水被晃得顺着桶边溅出,又不小心洒到一位站在旁侧的路人的衣袍上。一抬眼,好一个彪形大汉。

      小厮心里一激灵,怕被寻麻烦,就想假装没看见,缩了脖子加快脚步赶紧走开。却不想碰巧那壮汉今儿专门是新换的好衣裳,因此时时刻刻关注着,一下就看见了衣摆上一大片污渍,那臭气,直上脑门!

      这衣裳可是纯棉制的,还掺了几缕彩丝绣了边纹,逢年过节方舍得拿出来穿一回。今天特意穿上,就想着沾沾放榜进士们的喜气,希望能在待会儿的状元游街中接个赏钱,讨个好彩!结果才出门就被这不知轻重的小厮弄脏了!简直晦气 !

      这家伙倒好!干了坏事就想开溜?没那么容易!

      “你给我站住!”

      那汉子劈手摁住小厮的肩膀。

      “还想跑?老子的衣服被你这脏水弄得臭气哄哄,就想这么算了?”

      小厮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张苦瓜。这壮汉嗓门贼大,手劲更甚,一巴掌下去他半个胳膊直接就木了。

      “嘿嘿嘿,这位老爷,”眼见是跑不了了,小厮赶忙放下担子转过头,双手作揖弓着身陪着笑脸道:“我这儿实在是对不住,今天热闹,街上人多,我实在不是有心的呀!”

      “你知道今天人多还不早早将这些腌臜物倒了去,非等到这时候往人堆里挤?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等到现在来恶心人的!”

      那壮汉一把把人捞过来,提溜着人前襟就跟捉个鸡崽似的,凑近了瞧壮汉那张满面胡茬的脸,因为生气更显得凶神恶煞。

      “老子才不管你有心没心,我告诉你,今儿你要是不赔你爷爷这身衣裳,老子就把你按进这臭水桶里叫你喝饱了回去!”

      “这位爷,您就饶了我罢!”小厮哀嚎道:“我就是一个干脏活的仆从,连家中老母都快养活不起了,哪有钱赔您的衣裳啊,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我给您磕头赔罪行不行,求求您了,饶了我罢!”

      此刻周围人也渐渐聚了过来 ,还是这壮汉媳妇一瞧自家被当成热闹看,觉得有些羞人,扯了扯男人的袖口。

      “罢了罢了,些许脏污,我回去给你好好洗洗,跟这穷小厮计较什么?他既赔不起,反倒让旁人看了笑话。”

      “我看谁敢看我笑话!”汉子怒目瞪视周围,大家也犯不上去触他霉头,纷纷避开。被他拎着的小厮也机灵,挂着两汪半真半假的眼泪,趁机向他媳妇合掌求饶。

      女人家心软,也觉得没什么大事,就替他求情道:“算了算了,咱们抓紧时间还能来得及回家换件干净的,再耽误怕赶不上放榜的吉时。”

      这话说到了点上,男人四更天便起身,忙活一大早可不就为了这事?看这小厮穿得破破烂烂,只怕兜里连两个铜板都掏不出,白白浪费时间。

      罢了!算他走运!

      “哼!老子今天就放你一马,别再让我看见你!”

      壮汉随手把人一丢,但是因为心里还有气,这一下是带了大力气的。

      那小厮也是被提着领子站了半天,腿脚无力,陡然换了力道,反被甩了出去。

      好巧不巧就一头摔在了臭水桶上。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腥味涌进了周围每一个人的鼻腔。

      “呕——”
      “喀——”
      “哇——”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引得原本没想吐的都有了些反胃的冲动,再没人想留下来,一窝蜂全都做鸟兽散。

      “跑跑跑,也太难闻了,啥呀这是?”

      “倒了血霉了!看个热闹受这罪。”

      “对不住对不住。”只有那小厮像是闻不到味儿,还一个劲给周围人鞠躬道歉。

      汉子看他满身污糟的惨状,也算是撒了气,且这弥漫的气味实在叫人作呕。哼了一声,一甩手,转身带着媳妇快步离开。

      “放榜啦放榜啦!”

      “大家快去看啊!”

      才过不到一刻钟,便有喜讯传开。

      早早聚在礼部试院前的进士们迫不及待围上去,激动而又忐忑地睁大双眼,仔仔细细看着红布上的每一个字,希望自己能够榜上有名。

      “第一是——沈咎!”

      “王玉景第二,第三竟是裴珉!”

      “王家和裴家都是京中世族,可这沈家,好像没听说过啊。”

      “是啊,是没听说过,竟然能胜了王裴二人,要知道,这二人的才名可是早两年就响彻上京城的!”

      “莫非是哪家寒门出贵子?”

      众人皆是疑惑不解。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沈家可不是什么寒门,人可是正儿八经的老世族!”

      突然一位来自河南的考生激动地开口说道。沈咎与他同出河南,此刻他就像是自己考上了状元那般光荣。

      “想当年沈家可是跟着圣祖皇帝打江山的,后来功成身退回到河南祖地,到今日也是河南一带最具名望的大家族。

      只可惜后代不兴武功,又无甚文采,做官者寥寥,可现在竟出了个状元郎,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且沈咎可是沈家现在嫡系一脉唯一的嫡孙!名声虽于上京不显,但是在河南,连太守大人都曾向他讨教过,他的一篇策论,在当地可值百金!”

      榜上有名者不过三十又四,可今科参考人数却已逾千。

      五十少进士,实非虚言。

      “恭贺各位荣登金榜。”

      等人都到齐后,在礼部等候的大监遂现身宣读圣喻。随后便要由状元领着一众进士至长安门,再换上吉服,骑上御马到天街接受百姓们的贺喜。

      进士们多备散钱,由各自随行的书童在一路上分发给街两旁等候已久的百姓们。

      “请诸位随我至长安门。”

      ****

      “来了来了!”
      “真威风啊!”
      “状元郎好俊俏!”

      隔老远就能听见震耳的敲锣打鼓之声,先由官兵开道,在两侧举牌护送。迎头就是状元郎居中,一甲三名并列在前,身后乌泱泱如一股红色汪洋涌入,鲜艳夺目,风光无限。

      此刻长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连商贩们的摊子都被挪开,虽然有禁军拦着,每个人都还在拼命的往前挤,生怕一会儿接不到赏钱。

      大家在乎的当然不是那几角铜钱,可高中的进士们在百姓眼里都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的赏钱能一般吗?自个儿若能得了,系上红绳挂在家里儿孙身上,得其庇佑,保不齐也能读书成才,好歹成个举人老爷,那才真叫光宗耀祖了!

      哪怕没成,三年才有一回的喜事,单凭得了赏钱这一条,也够和邻里们吹嘘上大半年。

      一行三十四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朝两道拱手而贺,脸上皆洋溢着喜气。

      街两旁二楼的窗户也尽数打开,二八芳龄的女娘们全都倚在窗边,羞涩而大胆地看着骑行而过的队伍。眼波流转,朝自己心仪的进士投去香囊、手绢等物,偶有微风拂过,一时间,街道上弥漫着的香气似能醉人。

      沈咎正与落后一步的王玉景和裴珉二人相聊甚欢,却发现自己骑的马变得不太安分,连打了好几个响鼻,左摇右晃,脚步也逐渐凌乱。

      “行知当心,这马像是起了性!”

      话音刚落,那马直接狠命扬起前蹄,像是下定决心要把背上的人甩下去!不仅是他,所有人的马都莫名狂躁起来!

      沈咎自是精通马术,临危不乱,立即紧勒缰绳,防止其意外伤人。一旁裴珉出身武家,骑术亦是绝佳,发现马不受控后,当机立断,直接借力翻身下马!

      “得罪!”

      裴珉冲着离得最近的百姓告罪一声,立即伸手抽了人家腰带,将一端扔过马颈,随即闪身扯住,又飞身踹向马腿,打算借力拖拽致其倒地,却不想马的狂性超出预料,受痛后刺激更甚,在摔翻之际竟生生将将衣带扯断。

      事情发生不过几个瞬息,进士们大多是文弱书生,本身就不通武艺,骑术泛泛,陡逢大惊,不少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直接被甩到了地上。还有一些人则死死抱住马颈,任它如何颠簸也不敢松手。

      另一旁沈咎死勒缰绳,不论马如何颠簸也不见慌乱,反手从腰间掏出匕首,伏低上半身以靠近骏马头部,看准时机一下将匕首死死插入其眼睛。

      趁着骏马受痛,死命扬起前蹄之际,沈咎拔出匕首,一只手拽住缰绳,任由身体被抛起,旋即顺势下落,另一只手狠狠划破骏马的脖子,随后侧身滑出,在颈血喷出之前脱离。

      失去束缚的马横冲直撞,周遭的百姓也未能幸免于难,官兵们虽配有刀,但人潮拥挤,稍有不慎就会伤到百姓,一时间进退维谷。

      “散开!快散开!”

      “马发狂了!快跑啊!”

      拥挤的人群横遭变故,瞬间失序,人与人互相推攘着,一些腿脚不便的,就被挤倒在地,人潮从他们的身上涌过,起初还能听见有几处呼救,片刻便再没了声息。

      直到裴珉救下王玉景,拔过官兵的刀,一刀斩下马的头颅,再一声令下:“府军卫听令!五人一组,三人擒马,二人斩杀!务必护住百姓!”

      裴珉祖父官拜太尉,任期已有二十余载,其父也已任辅国大将军镇守蛮夷多年。到他这一代,本应该箕裘相继,却反其道而行弃武习文。

      据说为此还受了家法,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祖母出面护下了这个孙儿。此事当时在上京闹得人尽皆知,多少人等着看裴珉笑话,结果金子到哪里都发光,不过几年,人家的才名就响彻上京,连陛下都称赞裴家后继有人。

      在场也只有裴珉有勋爵在身,可以向府军卫发号施令。

      沈咎与裴珉并不相熟,寥寥数面给他的印象里,此人虽饱读诗书,却并不爱卖弄文采,倒是为人十分妥当,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上京人人皆道裴家武将世家,几代人都在刀尖上挣军功。单出了裴珉这个异类,不喜舞刀弄枪,只一味对诗书上心。如今再看,这里面怕是大有文章。

      沈咎呼吸之间脑子里已转过了有关这位的所有信息。

      传言真假仍未可知,但看来,裴家老爷子已经闻风而动了。

      官兵平日训练有素,刚刚突发状况一时乱了方寸,现下大家听令行事,马匹数量也有限,官兵效率拔高,不消一刻,终于控制住了场面。

      可就在这一刻钟内,伤亡已超出预料。

      统共三十四位进士,到这时还能站着的不过半数,剩下的全都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伤势或轻或重,更有三人陷入昏迷,死活不知。

      百姓更甚。

      主事府尹匆匆赶来,看着密密麻麻倒在地上的人,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这……这都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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