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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再逢(四) ...

  •   吕暄等到了第二天,他不仅等来了他舅舅,还等来了一个坏消息,师叔楚毓决定带他下青川游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春秋。吕暄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师叔,你是打算把我逐出神殿么?”

      楚毓惆怅地看着他,“你并非我的弟子,即便要将你逐出神殿,也得你师父先发话,你虽不成……但也没有无端将你逐出去的道理。”

      他犹豫了一下,看在吕曦容在场的份上,把‘不成器’三个字咽了回去,轻轻摇了摇头。

      不成器的吕暄又看向他舅舅,“舅舅,等哪天我真的被逐出师门了,你千万要帮我说两句好话。”

      吕曦容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感谢你师叔吧,换做是我,早就让你收拾包袱滚回家了。”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吕暄难以接受,心中十分抗拒,可他的好师叔亲舅舅没有给他伤怀的机会,上午通知他这个噩耗,下午就催促着他上路了。

      楚毓叮嘱李仙仙照看好浮屠塔,若是有什么变故便去落英山庄找姚景耘,李仙仙表示一定不负师叔所托,还贴心地给吕暄多塞了两包干粮。

      临出门前吕暄抹了两把眼泪,试探着问吕曦容:“可以先去看看我娘么,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

      吕曦容摸着他的头,慈爱道:“别说你,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你娘如今四海为家惬意快活得很,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吕暄的生母吕笺,出身吕氏竹林,名门之女,生来一副傲骨,少时下嫁了个门第远不如自己的夫家,夫君瞒着她在外纳小,时吕暄一岁,夫君同外室密谋欲将其毒害,连一岁的儿子也不放过,吕笺得知此事,当晚提刀斩了夫家阖府上下十余人,只留了一众侍女家丁,然后便抱着儿子回了娘家。

      吕大小姐即便是死了丈夫还带着儿子,提亲的人依旧是踏破门槛,但吕笺生来便不是那金丝雀,将刚学会走路的儿子丢给弟弟照顾,自己只身离家,游历四海去了。

      吕曦容上一次和吕笺联系还是两年前的中秋,吕笺从千里之外托信给他,叮嘱他有空去看看吕暄,吕曦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了,这会想起来略有一丝愧疚。

      “怎么会……”吕暄委屈巴巴道,“我可是她唯一的孩子。”

      “你既然知道你是她唯一的孩子,还这么不争气,你好意思去见你娘吗?”

      吕暄被这话刺激得不轻,又跑去问楚毓:“师叔,我舅舅怎么会想起来青川啊,他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你的?”

      楚毓思索了一下,“不好说。”

      吕暄立刻心领神会,“那他就是来找你的,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专程跑来看我。师叔,你瞧瞧告诉我,他是不是来找你道歉了?”

      这句话倒把楚毓问住了,“道什么歉?”

      吕暄挺了挺胸膛,老神在在道:“别装了,师叔,我都懂,你们不用瞒着我的。民间都说……那什么没有隔夜仇,你们之间能有多大的仇啊,过去了就算了。”

      *

      几人此行要去的地方兰因寺,在太乙以北,洛原青川在太乙以西,这段距离不算近,光是要走出洛原地界就足足花费了十一日。

      吕暄在这段旅途中硬生生学会了骑马,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渐渐认命,甚至主动问起楚毓:“师叔,兰因寺在北地芙罗城,我们从青川过去,至少要一个月,为什么我们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啊?”

      楚毓也不瞒他,道:“我们去芙罗城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东西,要跑这么远,不是说带我去历练么?”

      楚毓想了想,“是你舅舅要找的东西,我们同他一路去。”

      西北荒芜,人烟稀少,城镇村落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吕少师挥金如土买下三匹老马,不然这趟北行的路脚程还要慢上许多。

      老马跟着几人跑了十来天,又累又饿,太阳才刚落,便如被抽了筋一般,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跑了。

      所幸这地方虽偏僻,但隔得远远的,三人看见一间小茶棚,卖茶的老翁热情地招徕他们。

      吕暄累昏了头,但还是觉得奇怪,“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有人在这卖茶?”

      楚毓越过他,道:“能落脚总是好的。”

      简易的茶棚里除了卖茶老翁再无一人,三人刚坐下,老翁上来倒茶,笑盈盈问道:“三位这是要往哪里去?”

      吕暄抢答:“北上,芙罗城。”

      “芙罗城。”老翁念了一遍,“那地方可是远啊,几位去芙罗城所为何事?”

      楚毓道:“去投亲。”

      说着他举起茶杯,“老伯,茶有些凉了,烦请再上一壶热茶吧。”

      三人吃着茶棚里的风干鹿肉,喝了两壶茶,几匹老马也吃饱喝足了,正满足地撅着蹄子嘶鸣。

      吕暄吃饱了就犯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往桌上一趴,“师叔,舅舅,咱们睡一觉再走吧。”

      吕曦容推了他一把,道:“你当这里是客栈,管吃管喝还管住?”

      但这话已经落不到吕暄耳中了,他困意上涌,竟是一时间灵台混沌,强烈的倦意裹挟着他的意识,很快人事不知睡过去了。

      这十几日的奔波着实辛苦,吕暄第一次出远门,路上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夜好觉,今日两杯茶下肚倒破天荒地睡了个囫囵觉。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觉得脸上湿答答的,像是有东西在蹭,没几下便将他蹭醒了。

      他忍着困意睁开眼,见一条猩红长舌在他脸上舔舐,一下又一下,地上满是湿答答的粘液。

      四周静得可怕,吕暄用力眨了一下眼,再猛地睁开,那舌头仍旧在他脸上舔来舔去,并不是幻觉。吕暄活了十几年没见过这种场面,震惊之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一口气哽在了喉间,他手脚发软,浑身汗毛倒立,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手脚皆被束缚在椅子上。

      见他醒来,对面的长舌怪收回舌头,一张和蔼的老人脸凑上前来,“小公子,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啊?”

      吕暄吓得快哭出来了,不管不顾张口喊道:“你像什么,你像个妖怪啊!啊啊啊师叔救我!”

      面容和蔼的长舌怪桀桀怪笑道:“你指望不上他们了,他们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

      说着,又张开布满尖牙的口,吐出长长的舌头,从吕暄脖子上一路往上舔舐,冰冷粘腻的触感让吕暄几欲作呕。他用力别过头四下张望,看到了不远处地上被捆住手脚的两人,他舅舅和师叔正昏迷不醒,比他还要危急。

      眼看猩红长舌就要舔到他脸颊,吕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光乍现,他下意识凝诀在手,竟误打误撞使出了化冰术,一瞬之间两枚冰刃凭空结出,干脆利落割断了束缚他手脚的绳索。

      吕暄跌坐在地,险险避开那粘腻湿滑的舌头,又一鼓作气再次结出数枚冰刃,他抬手五指画阵,冰凌飞出,虽不够凌厉狠绝,但拖延一息保命的功夫已经足够。

      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拔腿就跑,也不管身后的长舌怪有没有追上来,只是凭借着本能往前狂奔。

      “小公子,你跑这么快,是怕我吃了你吗……”

      还没跑出多远,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再次自背后传来,几乎贴着耳根响起,吕暄心里大喊一声:我的亲娘!同时身形一闪,毫不犹豫地杀了个回马枪,这一回头差点和怪物迎面撞上,吕暄也不躲,心里默念了十几遍索心阵口诀,天无绝人之路,岐和神殿入门必修术索心阵竟真的被他唤了出来!

      一时间风声静谧,红色光阵拔地而起,将那追上来的长舌怪锁进阵中。

      楚毓教了他七年都没教会的索心阵,在这一刻,生死关头,无师自通。

      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见一阵怪笑声响起,透过索心阵的红光,吕暄看见长舌怪那条细长的舌头分支成数条,如猩红藤蔓一般在阵中横冲直撞,不够牢固的光阵摇摇欲坠,竟是坚持不了一时半刻。

      吕暄管不了许多,再次拔腿就跑,这次他没有独自逃命,反而是折回来时的方向,不肖子弟吕暄,在危急时刻并没有忘记他的舅舅和师叔。

      逆风跑了许久,原来屹立在路边的小茶棚竟不见了踪影,吕暄心觉大难临头,干脆脚下一绊扑倒在地,口中大喊:“师叔,救我!”

      刚喊完,便听见‘咻’的一声,一条藤蔓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眨眼间抽长分支化成漫天巨网,将地上的吕暄牢牢罩住,是藤妖招句。

      吕曦容和楚毓远远站在道路尽头,似乎没有出手的打算。

      招句自从从浮屠塔里出来,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这送上门的长舌怪让他兴奋不已,不由分说冲上去与其撕打起来。

      楚毓有些不放心,“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吕曦容看起来倒挺高兴,“对常人来说可能是太危险了,但吕暄不是常人,他是块朽木,没点锋利的刀刃可雕不出形状来。”

      朽木吕暄虽然身手差,但脑子不算太笨,他一看见招句出手,便知道这是舅舅在考验他,自己应当是没什么危险了,当即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去找他舅舅和师叔了。

      吕暄非常难得的在楚毓面上看到了一丝欣慰之情,先前的恐惧顿时一扫而空,他兴奋地扑上去:“师叔,我刚刚表现是不是还不错?”

      楚毓摸了摸他的头,“入门十年了,总算是学会了入门法术。”

      一旁的吕曦容没忍住笑了出来,挖苦道:“入门十年,终于入门了。”

      吕暄愤怒地瞪他一眼。

      几句话的功夫,招句已经得胜而归,他用藤蔓将长舌怪绑成一个球,提溜着过来直接扔到吕曦容脚下,“少师,怎么处理这东西?”

      吕曦容看了一眼,道:“给吕暄玩吧。”

      被长舌头舔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吕暄头皮一麻,蹿到楚毓身后,大喊:“我不要这个东西,快拿开!”

      “不识好歹。”吕曦容骂了一句,一脚将那东西踢远了。

      *

      到达芙罗城时,正逢傍晚,二十几日长途奔波,几人都难免疲惫,只想尽快找间客栈落脚休息。

      芙罗城位于太乙以北,同极东的王城和极西的洛原风土人情大不相同,且气候也略有差异,吕曦容几人从洛原出来时,已经入了冬,到了芙罗城地界,只觉得这地方温暖和煦,才堪堪入秋。

      几人到城外时,天气很好,暖风拂面,加快脚步进城,没想到过了不多久,突然有寒风吹起,紧接着天上竟慢慢飘起了雪花。

      那雪花落在地上,还未融化,又有数朵雪花继续落下,越下越大,青天白日毫无征兆地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吕暄身上穿得单薄,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雪搞懵了,不断搓着双手,口中哈气,“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芙罗城的天气才入秋吗,刚刚还有太阳呢,怎么转眼就下大雪了?”

      吕曦容也觉得奇怪,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纷扬落下的雪花,说不出的古怪。

      一场雪来得突然,三人更加不敢耽搁,加快了脚程,想尽快找间客栈歇下。

      正在此时,长街尽头传来阵阵唢呐声,大雪夹杂着纸钱飘下,一队人高举着白幡转过街角而来,是有人家在办丧。

      那办丧的队伍一过来,大街上的人仿佛忌讳着什么,纷纷躲避着,关闭了门窗,一会功夫,街上竟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了。

      三人牵着马有些突兀地站在路边,尚摸不清头脑,忽然从巷子里出来一个老翁,小声嚷嚷着:“哎呀,几位郎君从外地来的吧,别干站着,快避上一避!”

      说着便去拉年纪最小的吕暄,吕曦容和楚毓对望一眼,也转身跟着老翁躲进巷子里去了。

      那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人还不少,纸钱撒得漫天飞舞,见那些人从巷子外经过,吕暄忍不住伸出头去探望,又被老翁一把拉了回去。

      唢呐声渐渐远去,待那队人走远了,几人才从巷子里出来,临街的人家将窗户支开一条缝,确认那声音已经远了,这才将门窗打开。

      吕曦容看得稀奇,忍不住向那老翁询问:“敢问老先生,这是谁家在办丧,怎么众人见了都在躲避?”

      楚毓也道:“既是送葬,怎么不见抬着棺材?”

      老翁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哎……这事说来也稀奇,几位抬头看看天上这场雪,可是怪异得很?”

      “旱天飞雪,的确古怪。”

      那老翁叹了口气,又道:“几位有所不知,在这芙罗城西,有一王姓大户人家,家里有一独子,就在半年前啊,这王家的儿媳和儿子先后都死了,自那夫妻俩死后,城里就时常发生怪事,譬如这晴日飞雪,着实古怪。王家请了个道长来看,说是那夫妻俩死前积怨,死后怨气不散,留在城中作祟,这才有了旱天雪,那道长交待,每月十五这天要在城里办一次丧,消散那夫妻俩的怨气,什么时候这雪不下了,便是那亡魂怨气尽消了。”

      楚毓追问道:“那王家夫妇,都是怎么死的?”

      “王家媳妇是被火烧死的,好大一场火,那姑娘没跑出来,活活烧死了,王家媳妇死了不到一个月,王家少爷在闹市里被人拿刀子捅死了。”

      老翁说起这些事,似乎还觉后怕,说完赶紧挥了挥手,“看几位仪表不凡,定是有些身份的贵客,想是来芙罗城游玩。这城中怪事虽听着骇人,但也没出过多大的乱子,几位远道而来,还是别被这怪事搅扰了兴致,天色不早了,找间客栈好好休息吧。”

      没过一会,那忽而落的大雪又忽而止了,倒真像是办丧起了效果。

      三人谢过老翁,径直去寻客栈了。眼下正是芙罗城客商往来旺季,客栈只能腾出来两个房间,有了前车之鉴,吕暄这回说什么也要和楚毓睡一个屋,吕曦容乐得清净,随他去了。

      这客栈小,房间也小,床板硬得像石头,吕曦容躺上去只觉自己睡在棺材板上,硌得浑身都疼。

      躺了两刻钟,好不容易有了睡意,门口却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舅舅,快开门,出事了!”

      吕曦容在床上翻了个身,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邪火压了下去。随后才从床上爬起来,焦躁地披衣起身,拉开房门,没好气道:“敲什么敲,楚毓死了吗?”

      门外的吕暄睁大眼,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知道,师叔他不见了。我太困了睡了一会,师叔说他等一等再休息,然后我刚才起夜的时候发现他不在房里了,下楼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吕暄边说着边往吕曦容房里探头,左看右看,“舅舅,师叔是不是在你房里啊?”

      吕曦容心头的邪火烧得更旺了,将吕暄的脑袋推出去,“他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出门去了吧,你别大惊小怪的。”

      “师叔才不会。”吕暄争辩道,“他如果有事要出去的话,肯定会先知会我一声的,师叔不会是被妖怪掳走了吧?”

      吕曦容道:“要掳也是先掳你。”

      两人正说着,吕曦容衣袖动了动,化作藤蔓原身的招句自他衣袖底下钻了出来,“没有妖怪,刚才楚司祭自己出去了,我听见动静了。”

      吕暄被他突然钻出来吓了一跳,“天呐……你一个男妖,趴在我舅舅身上睡,你好意思吗?”

      招句没有什么礼义廉耻的意识,又缩回袖子里去,“人身上暖和,我又不像你们凡人那么多规矩,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吕曦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看向吕暄道:“你师叔快三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总不能把自己搞丢了,少操心,回去睡觉吧。”

      “哎呀!”吕暄依旧不依不饶,“师叔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一个人大半夜能跑去哪儿啊?”

      吕曦容十分无语,“谁知道,兴许吃饱了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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