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初恋纪事》姜折西

1、车棚社死

　　大概每个女孩的十五岁，都伴随着淡淡的惆怅。

　　晚风吝啬地从香樟树下穿过，树叶象征性地轻扬几下，转眼又恢复了平静，陵川的盛夏，即使是在傍晚，燥热也并未削减半分。

　　天气闷热，被困在二班队伍中间的女生更热得嗓子都要冒烟，萧霏觉得头晕脑胀，只希望这场电影前的集合快点结束。

　　军训第一天晚上，学校组织高一新生看抗战电影，破天荒地，不是在学校操场搭一块白色幕布，而是集体步行，去几公里外的市区电影院。

　　也许是为了向路人彰显陵川一中良好的军训品德，萧霏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更惆怅了，这样热的天，等到了现场，那味道还能闻？

　　就这样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如果不小心撞到那个人，那还不如直接撞死算了。

　　萧霏的烦躁，在一场人工刮起的微风中达到了顶峰，女生们慌慌忙忙地跑，带着点沐浴露的馨香。

　　此刻，萧霏无比羡慕住校的女生，不仅可以快速洗去身上的汗渍和灰尘，甚至还能换上漂亮的新衣服。

　　萧霏盯着奔跑的女生一直看，直到一声呵斥惊住了所有人。

　　“谁让你们穿自己衣服的，军训服呢！”开口的是军训总教官，微胖，一说话，脸上的赘肉便跟着声腔一起鼓动。

　　女生们愣在原地，忐忑地看了彼此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班上的教官杨超。

　　杨超嘿嘿笑了一声，大方解释道：“哦，她们之前问过我，我说反正晚上看电影，应该不用……”

　　“应该？军队里的命令，什么时候用过应该？”

　　如此一来，惩罚便落到了杨超身上，操场跑一万米，二班队伍由一班教官暂时代理。

　　至于穿错衣服的女生，总教官大发慈悲，让她们五分钟之内回寝换好衣服。

　　女生们呼啦一声奔跑开，转眼便没了身影，只有一个女生站在原地没动。

　　萧霏记得她，弱不禁风的漂亮女生，军训一开场就累倒了，名字也很符合她的气质，叫杨柔。

　　“怎么，你还不走？”

　　“教官，我的衣服刚洗，请问……”

　　总教官厉声打断后面的话：“洗了就不能穿了？别给我找借口，赶紧回去换！”

　　杨柔白皙的脸，顷刻间红成了天边的晚霞，她咬了咬唇，努力抑制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萧霏无声叹气，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太阳晒一会就晕倒，如果再穿一晚上湿衣服，岂不要冻感冒？

　　“教官，是不是只要穿军训服就可以了？”

　　萧霏声音不算大，但话一出口，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刚进高中，所有人都摸不清楚未来的状况，只知道军训很苦，教官很凶，在陌生的环境下，保持沉默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没人想到有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站出来，更没人想到，站出来的，还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子。

　　总教官狐疑地看了萧霏一眼：“是又怎么样？”

　　“嘿嘿，您只要说是就行了！”说着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朝杨柔喊，“哎哎，别回去了，穿我这件吧。”

　　杨柔接过从天而降的外套，顺着衣服飞过来的方向，看见人群中多了一件突兀的蓝色迷彩服。

　　萧霏咧着嘴一直笑，完全没有注意到，总教官的脸色，已经黑得没眼再看了。

　　“乐于助人是吧，行，你再把自己的裤子借给她。”

　　萧霏不解：“不是说穿军训服就可以了吗？”

　　“军训服只穿一半，谁教你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萧霏小声嘟囔。

　　总教官冷哼一声：“你是教官还是我是教官？”

　　“如果您想让我当教官，也不是不可以。”起码，我不会让女生穿湿衣服看电影。

　　最后这句话，如果非要深究的话，应该可以定性为顶撞。很快，萧霏收到了她的惩罚通知——爱出风头，目无尊长，留校反省。

　　总教官说话时很凶，这一下，再也不会有人替萧霏出头了。

　　不看拉倒，反正也不想走那么远的路。萧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回头看了一眼队伍最后的人群，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萧霏，脸上隐隐露出几许赞赏之色。

　　只有……那个人例外。

　　夏成蹊懒懒地靠在香樟树上，微闭着眼，不知是不是在睡觉。

　　虽然帮助杨柔是出于本能，但萧霏还是觉得，自己挺身而出那一刻挺酷的。只是自己最酷的样子，却偏偏没有落在夏成蹊眼里。

　　又起风了，枝叶轻颤，散落一地清香。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香樟树呢，萧霏轻轻地笑，以后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机会彼此认识。萧霏这样想着，心里的惆怅莫名淡化了几分。

　　*

　　同学们看完电影返校，萧霏和杨超又在总教官那里挨了一顿批，好不容易听完唠叨，出门又被小姐妹傅钰拉着继续唠叨。

　　傅钰和萧霏是初中同学，也是初中好友里，唯一和她一起考上陵川一中的难姐难妹。

　　大人们都说，考上陵川一中，那就是半只脚都跨进一本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会读书的孩子是全家人的骄傲。

　　可小孩们都知道，陵川一中的哥哥姐姐们有多恐怖，他们好像不用睡觉的机器，没日没夜地看书做题；攀比的不是家境和物质，而是最近新刷了哪些资料书；周末和寒暑假永远很短，但是他们并不抱怨，而且习以为常……

　　萧霏比傅钰更加苦难的地方在于，她在军训前的分班考试中发挥超常，以最后一名的身份考入重点班。

　　知道自己分在重点班的那一刻，萧霏的心情是复杂的。传说中的陵川一中重点班，那是人待的地方吗，而且还是最后一名，多难看啊。

　　可是，她又听说，二班的第一名，叫夏成蹊。

　　婉转动听的名字，在唇齿间打个转，然后悄悄地溜回心底，成为这个夏天最动人的秘密。

　　“我近距离看他了，妈呀，好帅好帅，真的差点流鼻血了好嘛！”傅钰摇着萧霏的胳膊一直叫，“那么高，那么白，发型也那么好看……天哪，哪里我都好喜欢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哎呀，声音小点，耳膜都要被你震破了。”

　　“不是，夏成蹊这样的你都不花痴？”

　　萧霏无奈笑了笑：“已经花痴过了，谢谢。”

　　“也对哦，你们同班，昨天就见过了。”

　　“对啊，早就见过了。”只是，不是昨天。

　　傅钰一直在耳边唠叨夏成蹊的名字，萧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说，其实，她也好喜欢夏成蹊。

　　暗恋的心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女孩子的心思，有时总是莫名其妙。

　　*

　　萧霏喜欢夏成蹊，却羞于告诉自己的朋友。所以，萧霏无比佩服车棚外的两个女生，她们居然大大方方地拦住了夏成蹊。

　　陵川一中走读生居多，除了离校近的，还有少数家长接送的，大部分学生都有一辆代步骑行车。

　　萧霏和傅钰下来得晚，取车的人已经不多。萧霏早上迷迷糊糊又匆匆忙忙，一下忘记把车停在哪个位置了，来回找了两圈都没看到车，正在原地发愁，突然听见车棚外有人说话。

　　“请你等一下，我们有话想对你说。”

　　车棚灯光很暗，但萧霏只需余光一瞥，便认出被拦住的人夏成蹊。优越的身高，完美的侧影，何况，自己的目光曾小心又热烈地追随过他。

　　“靠，这是要……”

　　萧霏眼疾手快拉傅钰蹲下，连同那就没说完的话，一起藏进了黑暗里。

　　傅钰小声嘟囔：“你躲什么啊，平时不是最爱凑热闹吗？”

　　萧霏也觉得纳闷，对啊，她躲什么啊，看看情敌长什么样，再看看夏成蹊什么反应，方便以后见机行事啊！

　　暗恋的显著标志之一，就是行为反常，看到喜欢的人就犯抽。

　　萧霏犹豫着要不要重新站起来，却突然听见其中一个女生拔高了声音：“我们只是想和你交朋友，这都不行吗？”

　　夏成蹊没有说话，表情隐没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不真切。

　　傅钰轻笑：“交朋友，谁信啊。”

　　另一个女生慌忙解释了几句，无非就是交友被拒，想努力找回一点面子。听到这里，萧霏突然不想站起来了，如果让她们知道丢面子的事情早就被人看见了，一定会觉得更丢面子的。

　　而且，也没必要再看她们长什么样子了，夏成蹊除了开始的拒绝，后面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看来，是一个很冷淡的男生啊，是不是长得帅成绩好的男生都这样，总是被人捧得很高，然后习惯于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他们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不好，夏成蹊过来了！”傅钰突然在耳边提醒。

　　萧霏恍然回神，拉着傅钰又往里面缩了缩：“偷听太可耻了，我们一定要将掩饰工作贯彻到底！”

　　傅钰重重点头：“明白！”

　　脚步声渐渐临近，萧霏突然慌了，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地蹲在地上，怎么看都有偷听八卦的嫌疑啊……

　　灵光乍现，萧霏凑上最近的一辆自行车，双手往后轮一摸，佯装开锁。是一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座椅调得有点高，估计主人是个拉风的高挑少年。

　　脚步声终于停了，萧霏稍稍松了口气，甚至还为自己的机智生出几分得意。

　　“同学……”

　　刚落下的心重新吊回了嗓子眼，萧霏僵硬地抬起头，声音莫名有些颤抖：“同、同学，好巧。”

　　第一次和夏成蹊说话，萧霏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涌上了脑门，飞快跳动的心脏，好像随时都要从喉咙间蹦出来。

　　“不巧，”夏成蹊淡淡地看了萧霏一眼，“这是我的车。”

　　所以她刚刚在干什么，偷车？

　　靠！萧霏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夏成蹊车上。

　　还好傅钰残存着理智，笑嘻嘻解释道：“帅哥不好意思哈，我姐妹眼神不好使，找半天了没看见车。对了，她和你一个班的……哎哎，人呢，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车棚旁边是学校花园，山水环绕，绿意葱葱。萧霏经过时，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地叫个不停，此起彼伏，不知是在笑，还是在交流人类听不懂的八卦。

　　萧霏一个劲地往前走，车不要了，姐妹也不等了，她现在只想从地球上消失，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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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许久不见，终于开新文啦！
陵川一中有很多温暖又好玩的故事，希望宝宝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赶紧收藏起来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