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妻薄情》宝帘银钩

44、长寿面

　　“穿错了衣裳？”虞枝瞪大眼睛，手指着玄色之下露出的玫粉长衫，爽朗的笑声随着薄薄的蒸汽在时空中流淌。虞枝的眼成了月牙，她忍不住笑意，只能努力收回视线，用手去挡唇角。

　　那件织花的玫粉长衫是她今早犹豫着要穿的，但转念一想又觉有些艳俗，便舍弃在了一边，没想到被刚睡醒的谢玄捡来穿了。想来伺候的宫人必定以为是谢玄故意而为之，没人敢提醒他。

　　由此，虞枝看着他不着调的装扮，属实是被他明明该是滑稽的装扮却又穿出几分张扬的反差感逗笑，少见地笑得肆意。

　　她与谢玄的相处，大部分时间都在剑拔弩张，充斥着你来我往、口不对心的试探，少有这样诙谐的时刻，让虞枝也不自觉放松了几分。

　　美人如花隔云端，虞枝巧笑倩兮的模样在衣袖半掩之下更显清丽，看得谢玄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自己的出丑。

　　“……”谢玄表情由尴尬转为坦然，好心情地挑眉道：“朕瞧着这件衣裳颜色新鲜，明日也叫内府给朕送一件来。”他抬抬衣袖，踱步来到虞枝身旁，给虞枝展示他的‘新衣’。脸上的表情哪里有半分尴尬，分明是自得，在这不算宽敞的逼仄小厨房格外显眼。

　　虞枝暗骂他脸皮厚到无敌，扭过身躲开谢玄的靠近。

　　谢玄停在原地，但动作没有收回。他略歪了歪头，悠闲道:“早知道穿错一件衣裳就能得娘娘欢颜，朕从前真是白费了许多功夫。”

　　“谢玄。”虞枝突然正色，看得谢玄一愣。

　　“？”

　　“你知不知有一个词叫适可而止。”

　　“朕只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说完，给虞枝演示一般，还未收回的长臂拉住被敞开的大门飘进的风吹动的淡粉色飘带，轻轻用力。

　　跟捕蝶的乐趣一样，看着美丽不似凡物的飞蝶跌跌撞撞来到自己怀中，好像被自己拥有了。

　　“你还真是……”

　　“娘娘这是做什么了？脸都成小花猫了，看起来和朕也‘不分伯仲’。”

　　“什么？”虞枝被他一说才后知后觉地抬手去摸脸颊，一时忘记了还在谢玄怀里这件事。

　　手被谢玄抓住。他摇头，十分正经道:“你自己又看不到。”说完抬起自己的手在虞枝脸颊上摩挲。

　　虞枝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沾上什么了？”她方才一直在做长寿面，手上难免沾了面粉一类的东西，保不准就蹭到脸上了。

　　谢玄盯着手指上的白，揉搓了一下，“似乎是面粉？”

　　他更加好奇虞枝在小厨房忙活些什么。以前他只觉得虞枝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实在没想到还有看她洗手作羹汤的一天，着实有些新鲜。

　　虞枝看着谢玄新奇的表情，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便挣脱怀抱，用手指着桌案上的东西给谢玄看。

　　“这是给朕的生辰礼？”谢玄看着盖好盖子的白釉碗，试探问道。语气里若有若无的惊喜已经快要掩饰不住。

　　虞枝不答，只是招呼站在门口的春桃等人过来，吩咐道：“端过去吧。”说完，跟着离开小厨房。

　　留下谢玄一人。小厨房瞬间安静下来，方才的言笑和杯盏热气也随着虞枝一行人的离开而复归于平静，让谢玄生出一瞬间的疑惑:方才那些可是真的？还是自己没醒来的梦境？

　　他站在方才放碗盏的灶台边，上边放着还摆放着残留着食物热气的水晶碟，碟上残存着幽幽的香气，像是某种辅料的清香味。

　　谢玄放轻松神色，慢慢伸出手指，在水晶碟中轻轻一抹。

　　将手指沾上的一点芫荽末放到唇角舔舐干净。

　　还有一股鲜味，像是……鱼？

　　“陛下，娘娘请您过去用膳。”胡伽在外面恭敬道，眉眼俱藏着笑意。帝后和睦，他这差事也好做。

　　“嗯。”谢玄收回手，语调平静。

　　只是在他大步走在胡伽前时，胡伽发现谢玄背在身后的手指在颤抖。

　　……

　　一碗汤色亮白的长寿面摆在谢玄位置前。细细如缕却不曾断绝的香味勾起恍惚的记忆，虽然那一次的面寡淡至极，但总有些记忆上的点开始重合，像是梦醒前夕真假之间的迷蒙欢愉。

　　谢玄定定地盯着面前的长寿面，思绪不知飞到哪里。

　　“谢玄，生辰快乐。”虞枝轻声，目光游移片刻，最终还是看向谢玄的眼。

　　她说，生辰快乐。

　　并且专门叫了他的名字。

　　“原来输了棋局，也会有礼物。”谢玄压下快要抑制不住的颤抖，尽量打趣，“早知道那日便从容些，在娘娘面前留一个虽败犹荣的谋士风范了。”谢玄不敢看虞枝的眼。怕自己掩藏不好的炽热吓跑这胆小的姑娘。
　　他这些日子时常懊恼自己的棋艺为何不能再精进些，把过去耍刀弄枪的时间分些给琢磨棋术，或许他就不会输了赌局。

　　日子越是临近生辰，谢玄就越生出一股不甘落寞。

　　好在，现在有人亲手将这落寞从他心底剔除干净。

　　虞枝一一亲手打开食盖，各色鲜美小食清蔬露出真面目来。

　　绿的、黄的、白的……上面点缀着鲜花和深色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咸香。

　　“谢玄。”虞枝做完了一切准备，提醒谢玄，“尝尝味道吧。”她咽下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谢玄依言，拿起筷子，动作竟有几分珍重。

　　看得虞枝不能不百感交集。

　　何必呢？

　　她收回视线问：“好吃吗？”

　　“嗯。”仿佛怕虞枝误会，谢玄又接着补充，“汤底的鱼肉紧致滑嫩，味道香醇，面条入味，和那次在茶楼上的那碗长寿面一样好吃。”谢玄犹自沉浸在回忆中，满脑海搜罗夸食物美味的词语，没注意到虞枝脸上精彩的表情。

　　她听到谢玄把她做的面同茶楼上那碗面相提并论，差点开始怀疑自己的手艺。

　　她有理由继续怀疑，谢玄的味觉有很大问题！

　　“你怕是早就忘了茶楼上长寿面的味道吧？”这是虞枝唯一能想出的正常理由。

　　“？”谢玄抽神，表情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样问？”

　　“我记得那碗面明明很难吃。我那时以为你常年征战在外，条件艰苦，才将那清汤寡水的长寿面吃得津津有味……”

　　“是吗？”谢玄也跟着凝神，盯着面前已经被吃了一半的面细细回想。怎么他记忆里的那碗面滋味美妙回味悠长呢？

　　忽然，他们对视。

　　两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电光石火间看到一处，也想到一处去——令人念念不忘的从来都不是长寿面，而是人。

　　在那么多漆黑的夜里，小小的人偷偷点燃蜡烛，拿出白天藏好的糕点。就着凉薄如水的月色，慢慢品尝孤独。
　　如果没有虞枝的陪伴，无论是过去的那碗长寿面，还是现在的这碗长寿面，都和十几年前的干硬糕点没什么区别。

　　有意义的是鲜活的人。

　　虞枝意识到谢玄暗藏的意思，一时噎住，慢慢低下头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如此想要逃避。

　　有一瞬间，虞枝觉得自己应该放弃出逃的念头，好好待在皇宫里陪着谢玄，做他的皇后，权当回报谢玄的一往情深。
　　但是同时，虞枝也觉得自己应该离开。那才是对她和谢玄最好的解脱。

　　“谢玄，”虞枝决定将未说出口的话重新说出来，“其实你没必要折磨你自己。你拥有这天下最高的权力，你心里有辽阔的大漠草原，也有繁华的京城州府，品过最醇烈的美酒，咽下过最难饮的热血，看繁星下群鹿被逐，也看人心难测权力倾轧……明明你拥有过那么多可能，明明只要你肯放下，你就可以拥有天下最好的女子，获得你一直想要的幸福，为什么……偏偏执拗地让自己沉溺于过去的回忆？谢玄，有时候我不懂。”虞枝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如同她慢慢垂下的长睫。
　　“我不懂，你究竟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一长段话后，面都凉了。

　　谢玄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沉默地继续去吃那碗凉掉的面。

　　面吃完了，他就慢条斯理地去喝碗中的汤，直到什么都不剩。

　　“娘娘看到了。”谢玄轻笑，神情有一种诡异的淡然。

　　“看到什么？”

　　“我要的，是娘娘每时每刻的陪伴。不管我做什么，娘娘都得陪着我。”如同他方才一言不发的吃面，虞枝觉得不解，却也不会、也不能离开。在他腻之前，绝不许虞枝提前抽身。这就是他想要的。

　　“谢玄，你根本没有想清楚。”虞枝皱眉，企图解释。

　　“我想得很清楚，不清楚——是娘娘。”谢玄的笑容好像凝固在脸上了一样，弧度未变分毫道：“内府新得了架百鹤腾云的屏风，一会儿让人送来放在你这。”谢玄引开话题。

　　虞枝还想说些什么，咬住下唇，正要一吐为快。

　　却被谢玄再次打断，“对了，吏部新推了几个女官入宫，还需要娘娘来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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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虞:我做的面和茶楼上的味道一样……你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