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15、第十五章

　　很快到了入职新单位的一天。
　　连青数站在前厅四处张望。
　　师姐说她上午去法院了，给了她另外一个同事的联系方式，让她带着连青数办理入职。那位同事风风火火走过来，看到独自站在那边的连青数，问道：“你就是连青数？”
　　“是的。”
　　“许姐让我带你办入职，我叫纪苗，你跟我来吧。”
　　这个女生说话的强调有些疲惫，每句话的结尾都像是带着半声叹息，仿佛说话是一件让她很累的事情。
　　连青数道了声谢，沉默跟在纪苗身后去找人事部经理。
　　她忍不住四处张望。
　　楼道拐角处，工作人员正在和工人在聊给墙面做装修的事情。
　　人事部经理给了她一沓文件，纪苗领着她去工位。
　　连青数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算不上多大面积的办公区里，嘈杂而拥挤，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电视剧里的办公室。
　　连青数压下不安，连忙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办公环境不重要，同事们友好就行了。
　　毕竟前两任老板都给她造成了一些不可磨灭的阴影。
　　两权相害，她觉得眼下也挺好的。
　　纪苗指了个位置给她：“你就坐这里吧。”
　　然后纪苗回到自己工位，在她斜对面，与她间隔两个工位。
　　连青数安静地点点头，四周同事都在沉默地对着电脑办公，打字声迭起，各自的视线集中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没有一个人关注到她这边。
　　连青数把背包放到一边，擦了擦工位，把人事部的入职文件填好交回已经中午。她想问问旁边同事这附近有什么吃的，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两边的同事同时起身，和其他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走了。
　　“去楼下吃吧。”
　　“好啊。”
　　纪苗也和其他同事一起走了。
　　连青数尴尬的收回手，耸了耸肩。
　　她清闲了一天没有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疲惫。
　　连青数回家之后倒头躺在床上，赵晓宇见她精神萎靡，丢给她一根冰棍，问道：“第一天上班，怎么样啊？”
　　连青数有气无力：“不知道，但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人情冷漠？又夸张了点。”她咬掉一大块冰棍，冻得腮帮子僵硬，说话都说不清了：“嗐，去都去了，试一试吧。”
　　“至少不用加班了？”
　　“是啊，你说得对。”

　　随着工作的需求，她逐渐知道组里每个人的名字。
　　但每个人都只交流过一两句话，虽然是一个组的，但她总有种误入了别人的结界的感觉。跟每个人都隔着一道屏障。
　　第三天的时候，小组主管突然找到她：“连青数，你跟我来一下。”
　　主管领她进了一间会议室。
　　“是这样，咱们律所呢，现在有个在办的项目，目前是缺律师，我看了你的简历，你是有相关工作经验的，所以想把你调过去借用一段时间。”
　　连青数听了，心里有点想乐。
　　借调，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多长时间？”
　　“不一定，可能到项目结束吧。”
　　“据我理解这类项目工作强度都比较大，我的薪资水平似乎不能达到这个要求。至少这段时间内，可以给予补贴吗？”
　　“这个我做不了主，但可能性比较小。”
　　连青数真是差点笑出声。
　　嘴角差点就漫上点意味明显的嘲讽。
　　她低下头，温温和和地说：“那我没办法接受这个安排哈。”
　　主管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是过分的，点头说：“行，我知道了，实在是缺人手，你先接手帮忙做一点事情吧，后面的事情我再安排。”
　　一些没用的屁话。
　　连青数想，这就是在给她扔软钉子。
　　她笑了笑。
　　又是荒诞一日。
　　她站在卫生间，对着马桶叹了口气。
　　然后感觉更抑郁了。
　　几天之后，她的师姐许俏怡终于回来了。
　　许俏怡问他：“中午怎么吃？”
　　“还没想好？”
　　“那一起去吃面吗？附近有一家还不错。”
　　“后面那条街上吗？”
　　“对，你去吃过吗？”
　　“去过一次，但没吃面，那一起下去吧。”
　　“好。”
　　趁着吃饭的工夫，许俏怡给她说了下团队的情况。
　　“大家都会分到不同的工作，具体是主管来分的。你看到了，就你工作旁边那两个女生，还有纪苗，还有坐在你后面的那个女生，都是咱们团队的，还在招人。”
　　“这几天我就审了一些合同，咱们这边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呀？”
　　“你现在做的就是主要工作了。”
　　“啊？不是说是做诉讼和投资并购业务吗？”
　　“？谁跟你这么说的？”
　　“律所主任啊。”
　　“……”
　　许俏怡的沉默让连青数感到了一种熟悉。
　　但可能因为经历过一次，这次看到同样的反应，反而感到一种荒谬的好笑。
　　“所以，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常法，是吧。”
　　“差不多吧。不过没关系，你想做其他业务的话，可以和主管说，让她去和其他主管沟通看能不能帮你。”
　　前些天拒绝被借调安排的连青数：“……”
　　夜里。
　　连青数仰面躺倒在床上，思考着最近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觉得很是荒诞。
　　蒋梦问她：“想喝酒吗？”
　　连青数摇摇头：“不想。”
　　她觉得生活像是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瓶子里，被慢慢慢慢抽走氧气。
　　气压抵着胸口，上不来气。
　　很疲惫。
　　也许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大致相同的事情，这一次的打击没有给她造成太多情绪上的冲击。既不觉得烦躁，也不觉得恶心。
　　只觉得有点累。
　　想躺在床上，看窗外无边无际的夜空和微烁的星辰。
　　这个城市里，连星光都难见。
　　迟子建曾说，只有干干净净的黑暗，才会迎来清清爽爽的黎明。
　　她看不到干干净净的黑暗，也不知道清清爽爽的黎明在哪里。
　　前路难行。
　　蒋梦坐到她旁边：“要不辞职吧。”
　　“不要，得挣钱付房租。”
　　蒋梦先她一步叹气。
　　她想劝连青数一了百了地辞职，何必受这个气。但她知道连青数做不到。
　　连青数确实做不到，她苦涩地笑笑。
　　她是希望自己不理智，但是没有这个命。
　　“你可真是惨，接连遇到两个骗子。”
　　“甚至是同款骗子，这概率甚至比彩票中奖率还低。”
　　“你这要事业没事业，要爱情没爱情的，说真的，你还不如去买彩票呢。”
　　连青数被戳中痛处，反驳：“你也没有好吧！”
　　蒋梦不以为意：“我单身主义好不好！跟你们不一样的！”
　　赵晓宇打断她俩拌嘴：“要不然去算算命吧。”
　　“不要了吧，算命只会让她更焦虑。”蒋梦否决了这个提议。
　　“好吧，那去庙里拜一拜呢？”
　　“这个可以！”蒋梦附和：“是个好主意，周末去拜拜吧。”
　　连青数颓丧地坐起来：“行！”
　　蒋梦按着她的肩膀安慰：“没关系，先挺住，工作可以慢慢找，就当是个过渡。”
　　赵晓宇也说：“是啊，先骑驴找马吧，有驴骑着也行的。”

　　后来两天，连青数很少见到许俏怡。
　　她来无影去无踪，很忙的样子。中午午休的时间，她工位旁边的同事起身往外走，连青数顺势问：“李秀，要出去买饭吗？一起吗？”
　　“好啊。”
　　一起的还有他们的另一个同事申文。
　　三个人刚进电梯，申文突然说：“感觉她放下工作之后开心多了啊。”
　　李秀也半是羡慕半是好笑地说：“是啊。”
　　连青数愣了一下：“谁要离职了吗？”
　　申文和李秀像是被按了off键，突然安静下来。
　　几秒钟尴尬的电梯下行。
　　临到1层时，李秀笑了声：“去吃盖饭吗，上次吃的他们家的牛肉盖饭还挺好吃的。”
　　申文马上说：“好啊，上次看你吃的就觉得很好吃。”
　　连青数跟在她俩身后走出电梯，似有所感一般看了眼室外闷热的天，轻轻叹了声气。

　　果然几天后，许俏怡离职了。
　　主管在许俏怡走后第二天找到她，又叫她去了办公室。
　　“俏怡离职了，以后她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就交给你了。我来跟你说一下之前的工作情况。”
　　连青数打开电脑做记录的动作一顿，她突然明白，许俏怡积极地推荐她来这里工作，是因为需要一个人来接手她的工作。
　　她扶着电脑屏幕，缓了缓心情，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莽撞地问了一句：“那我可以转正吗现在？”
　　主管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顿了下，随后回道：“这个问题之后再说，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要看主任的意思。”
　　连青数那抹早就抑制不住的嘲讽终于随着嘴角弧度露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宁淮。
　　仿佛已经上辈子的事情了。
　　而此刻，她看着电脑屏幕里映射的自己的疲惫无趣的脸，嘴角的嘲讽渐渐变得苦涩。
　　宁淮去向的远方，或许不是南极洲，而是另一个世界。
　　从她转身的那一刻开始，那个梦就消弭了。
　　留给她的真实世界里，只有灰涩的崎岖和混乱。
　　可最后，她也只能笑笑，接受一切。
　　经历了前两次工作的打击后，这一次她对工作不上的各种坎坷接受得很快，甚至还有心情自嘲运气实在是差到离谱。
　　只是在这样的困境里，她没有改变现状的其他办法，只能平和地接受。
　　于是连青数平静地上下班，平静地接受了眼下的工作。
　　因为她现在明白了焦躁和愤怒都没有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