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赐》沙漠秃鹫

3、第 3 章

　　可能是石村所处地理位置原因，空气中寒冷带着湿意，在寒冬季节的杀伤力并不比北方小，邓珩睡一觉醒来感觉整个骨头都疼，连带着心情都不舒服了。
　　外头起了一层薄雾，遮盖住了早晨的太阳，冬日的温暖完全被笼罩起来。
　　等他们四人收拾好了拿上家伙坐车前往余望山家时，他家大门虚掩着，推开门大家发觉有人在里面坐着。

　　房子里面带有个宽敞的院子，他就坐在院子里佝偻着背，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抓着面具，脚踩在台阶上，嘴里叼着根烟，脸庞一动不动专注在手里。
　　要不是他的手在动，邓珩都要觉得这是一座雕塑，阳光正好冲破云与雾，他就坐在阳光里，安静地迎着光影流动。
　　他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外套，袖子往上拉了拉，隐约可见手臂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手上刻刀一挖一转，木屑跌落在他脚边，吐出一口烟雾余望山才抬头，摁灭了烟。
　　邓珩来的路上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露出标准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余师傅，早啊。”
　　依旧没什么回应。
　　邓珩的笑容在空中僵硬一秒，很自然收回。

　　“我们一共四个人，他们是孟梅，陈宇杰和何景耀，今天我们打算先拍一下傩面具的照片，然后你有时间的话这里给一张采访的提纲，你可以看一下。”
　　余望山依旧连表情都没有，他站了起来。
　　他一起身，邓珩感觉到连同他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要高一点，反观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一样，对比起来他像是不怕冷一样。
　　四个人在院子里，邓珩小心翼翼问：
　　“那我们先拍一下傩面具？”
　　“嗯。”
　　余望山往后指了一下里面示意。

　　其实傩面具的储存正经是在石村的傩神庙，里面存放着种类很齐全的傩面具，这个环节放在后面的计划里面，现在余望山的家里也有，他们当然也是想过个眼瘾的。
　　这是她在村委会那里打听来的，工作人员说了余望山自己就会雕刻傩面，已经雕了差不多十年了，一张面具从刻傩面到完成制作，所耗费的时间需要看面具具体的难易程度而视，所以余望山会在自己这里先放着，后来慢慢地就攒了一些成品和半成品面具。
　　邓珩对这个兴趣也蛮大，她这次的计划做得很详细，她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好的作品首先得过她自己的这一关。
　　作品的呈现出来的效果好坏和人有很大的关系，想让作品更好，那先得让自己感兴趣。

　　他指着里面一间房间，四人顺着指尖看过去，那边大门紧闭，什么也没看着。
　　何景耀：“我们去看一看？”
　　邓珩对余望山补充：“我们会很小心的。”
　　余望山走上前去，推开那门，转身又走出去：“随便看。”
　　人回到院中椅子上坐下，打了个哈欠。
　　这人吧，和他交流有点困难，和他讲道理吧，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看着吊儿郎当的，倒没看出几分他是非遗传承人的模样来。
　　邓珩心里吐槽，默默打量他几眼，收回视线。

　　这是余望山空出一间闲置的屋子改造成的储藏室，地方不大，平时用来放一些他做好的面具，以及还没有完工的半成品和原木材料。
　　推开门，一股古朴老旧的味道幽幽传出来出来，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木头味道，不是很好闻。不过因为木制品的保存需要干燥通风，所以并没有很潮湿的感觉，里面反倒清清爽爽。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架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傩面具，整整齐齐地排列，乍一看全是一张张脸，有点吓人的感觉。
　　进去后不止邓珩，其余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打扰到了这里。
　　大家到底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傩面具，之前无论再怎么提前搜集资料，还是不及实物在眼前所带来的震撼。
　　成品面具精巧生动，邓珩在前置准备的时候有看到过这样一个说法，傩面具从雕刻师傅最后一刀结束后，整个面具就被赋予了灵魂，开始有独一无二的意义。

　　傩，是一种从原始社会就已经存在的祭礼，先民们出于害怕和恐惧而产生了傩面具，傩面具在傩文化里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
　　以前的认知水平低，在现在人看来很正常的天灾和瘟疫，在古人的眼里认为是鬼神在作祟，“以恶制恶，以鬼吓鬼”，他们用比恶鬼更加凶煞的凶神来镇压、降伏和驱逐它们，认为人们将凶煞的面具带上，就能借助面具的神灵之力，人神合体驱散遣傩神来驱除瘟疫。
　　再到后来不止驱鬼逐疫、除灾害呈祥，人们将其发展成为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和国富民强天下太平。
　　傩面具在其中承载的是人与神之间的交流。
　　说是信仰也好，说是迷信也罢，无论怎样都不能否认神灵信仰自古以来在人民心目中无法替代的地位。

　　在这里的傩面具造型千奇百怪，多是狰狞恐怖，怒目圆睁，试想要是大晚上冷不丁看见这样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真的会被吓一大跳。
　　红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绿色的，各种颜色糅合混杂在一起，各路神仙通通汇聚在这房间里，各自镇守一方，相安无事。
　　“哇噻！”
　　“吓我一跳！”
　　“隔着屏幕看和现场近距离看真的不一样。”
　　“这个面具好怪，但是……居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的美感。”

　　视觉带来的震撼一直延续到余望山进来。
　　余望山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总会仔细挑选块上好的料子刻面具，自打进了傩班跟了师傅学习以后他养成了这个习惯，但为什么刻，刻了干什么的，要他说的话他还真就说不上来。
　　一个说不上理由的习惯，慢慢占据了他的所有生活，真要是哪一天没摸着那磕磕绊绊的木头傩面了，他反倒是不适应了。
　　他站在门框边，打量着在里面晃着脑袋探头窃窃私语的几个人，尤其是打头的那女的，顶了个丸子头在最里面，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几次打过的照面都是一副强势的样子，她嘴巴的功夫可不小。
　　哦，他忘了，还有第三次，那天早上她还去了他那里买了水。不过那个时候的样子倒也是比现在顺眼多了。
　　呵，她这人，余望山想了一时半会还没能想出个什么形容词，随即放弃。

　　邓珩率先缓过来，退出来正好撞上余望山，她把几张纸交到余望山手里，是一份采访的提纲，里面的问题分门别类列出来，一页纸满满当当，余望山瞄了两眼，没说话。
　　“余师傅，你先看一下，这里有我们需要向你了解的内容，你可以先准备一下。”
　　“余师傅？”
　　余望山话音沉沉：“我要出镜来说这些？”
　　采访嘛，不就是对着被采访人进行一问一答的访谈，电视里都是这个样。
　　但邓珩她们不是电视台的记者，只是一群还没毕业大学生，她们也不需要对余望山拍视频下来上传。
　　“不是的，因为我们只是完成毕业作品，所以我和你之间的对话问答我都会转成文字描述，全篇都是文字形式，只是有一些对于傩面具以及傩戏的方面需要简单拍些照片和视频去记录说明，图文阐述会更加增强说服力和可信程度。”
　　余望山了然点点头。

　　“那……我们开始？”
　　录音笔打开，邓珩坐下来，孟梅在她旁边打开电脑记录。
　　“余师傅你好，可以简单自我介绍一下么？”
　　“余师傅，你可以跟我们介绍一下傩文化在石村的历史渊源吗？”
　　“余师傅，你当上傩戏的非遗传承人有多久了？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呢。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背后的原因吗？”
　　“日常工作主要是做些什么呢？”
　　“……”

　　问题的切入点先是从最平常的开始，一般来说也是最容易回答的，她会按照采访的对象在问题上面进行调整，主要围绕人物和他们的核心，只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问法都大差不差，出来的效果也是她所期望的。
　　邓珩的语气清淡，和她的外貌一个样，温温柔柔没有什么攻击性，也许是个人习惯，她在提问的时候会进行适度地引导，面带微笑，像春风拂过，被采访者也会很自然回答。
　　和她之前的火急火燎地处理问题不同，一下子态度转变带来的反差有点大。

　　但是好像余望山比较不同，他在回答之前停顿了很久。
　　邓珩在工作的时候会给予无限耐心去等待，以前不是没有碰过这样的对象，而她作为提问问题的，这时候需要给他们足够的引导才行。
　　“没关系的，你慢慢来，或者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回答起。
　　你是非遗传承人，但是你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傩戏的呢 ？”
　　“十四岁。”
　　“十四岁就开始了，那你也算是从小就已经接触了吧。”
　　“从小就接触了，以前在村子里看戏，看着看着自己就成了傩戏的接班人了。”
　　“……”

　　邓珩觉得他这个回答有些过于简洁，希望他说得再详细一些。
　　“呃……是怎么样开始的，能具体讲一下吗？”
　　余望山：“我爸把我送进傩班的。”
　　孟梅敲着键盘的手停下来，和邓珩对视了一眼，低低在笑。
　　这人……
　　邓珩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表情差点挂不住。
　　“所以你不是自己去的，是家里人的意愿？”
　　“嗯。”
　　“是家里人想要你传承这项民俗吗？”
　　余望山看了问问题的邓珩一眼，她刚才低头看了稿子，这会正抬起来，和余望山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了，然后她看到余望山的眼神，有股隐约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听见那人说：“因为小时候调皮，家里人管不了。”
　　……

　　孟梅合上电脑，拍拍邓珩：“放轻松一点，我觉得他说得倒也是蛮有趣的。”
　　邓珩心累：“有趣？真按照他说的写上去，等作品展示的时候有趣的就是我们了。”
　　孟梅咂咂嘴。
　　那端的余望山起身往屋子里走去，里面何景耀和陈宇杰在拍面具的照片。

　　往后几天没有那么顺利，邓珩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
　　呼……
　　邓珩强迫自己深呼吸，重新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