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私语时》南来无渡

75、问尘卷· 19

　　自那次律落荒而逃后，云夷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这让云夷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真的就只亲了一下脸，还是隔着面纱。
　　但那男子似乎很慌？

　　像是把人调戏了。

　　想不明白，云夷又去那破旧殿堂中，难得没有说些吐槽的事。

　　“我有一个朋友……”
　　云夷丧气地抱膝坐在石像面前。

　　余光瞥见残破的石壁处有个黑影。
　　只看了一眼，便继续说下去。

　　“除你外的另一个朋友……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要命的那种。”

　　那处黑影动了动，但没有走出来。

　　“我朋友喜欢的人说过，她可以向他提任何事……话说，你知道神律吗？”

　　云夷也没想着有人能回答自己，但目光还是注视着那边。
　　注意到黑影点头，不由闷闷道：“神律上没有规定不能亲别人吧？”

　　黑影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也是，谁家正儿八经的神律会规定这种事。
　　是个正常规矩都不会规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我……我朋友亲他他会跑开。”

　　那黑影突然不动了。

　　四周黑暗，那黑影也没有一点动静，安静地，就这样陪着她。
　　云夷盯着面前的石像看了很久。

　　她其实真的很脸盲，按理来说不会记住一个人的……基本上看过就忘。
　　可云夷发现，自她见那男子第一面时，就觉得他与旁人不同。

　　那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连带着那颗时不时浮躁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那个时候，耳边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殿室落针可闻，女子抱膝坐在石像对面。
　　裂痕密布的石像静静的，不说话，目光落在地上的卷轴，却再也不复先前般平静。

　　黑黝黝的殿堂中，女子一身白衣十分亮眼，她眉眼低垂，下巴抵在膝盖上。
　　“他这样跑开，心里空空的，我……我朋友是不是做错了啊？”

　　无人回应，再去看那石壁处，没了那团黑影。
　　云夷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是熟悉的律动。

　　“我很难过……我其实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别人……”

　　“也不算，我还有个小侄女的，很喜欢她，她很乖，甚至会反过来安慰我……”
　　果然，她还是一无是处。
　　回去打工吧，养着小侄女……话说要是小侄女长大后领回来一个黄毛……算了，黄毛就黄毛，是学渣又不是人渣……喜欢就好……
　　但还是要好好说说那黄毛，绝对不可以欺负她小侄女。

　　脑中很乱，想着别的事情，眼皮子沉得慌。
　　好久没睡觉了……她不会猝死吧？

　　平稳的呼吸声在这殿堂响起。
　　抱膝的女子安静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明明是这样糟糕的环境，她却睡得极为安稳。

　　一点白光从石像向外围扩散，像涟漪般。
　　像是黑夜中的一盏灯，驱散黑暗和冰冷。

　　那女子便被罩在其中。

　　一黑影缓缓移动，领来了另一个人。

　　那人看了一眼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子，良久无言。
　　最后将一毯子盖在女子身上后便离去了。

　　“……”

　　转眼岁月将尽，距离荒山祭不过一十一天。
　　自云夷发现在殿堂中可以好好睡一觉后，她便时常往那里跑。

　　石像旁多了盏天灯，在黑暗中燃起，暖色的光如流水般铺开，落在身上，亦是同样的安心。

　　一天又一天，不见那黑影。
　　是搬家了吗？她不清楚。

　　但与石像是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反正石像又不会突然开口说话。

　　慢慢地，云夷发现这石像其实还挺坚固。
　　看其上面的裂纹，总觉得一碰就碎了。

　　可不然。

　　大多时候，云夷都会轻轻靠在石像上。
　　小心瞥着这石像的脸色，像是怕这石像也突然跑开似的。

　　“……”

　　荒山祭前三天。

　　云夷再次来到这破旧的殿堂，周遭昏暗，光尘浮动。
　　上方漏下一缕天光，落在这破碎的的石像上。

　　其上有水滴垂落，甚至有几片叶子黏在了石像衣袖卷轴上，可他垂落的眸光依旧平静。
　　更有青苔从其上生出。

　　前些天忽逢大雨，风声肆虐，拍打着阁楼的窗户。
　　云夷想到这陪伴了自己许久的石像……这殿堂漏雨她是知道的，想着应该能够再撑很久，可没想到……

　　再见面，这石像竟被些枯枝残叶欺负了去，这裂痕也添了几道。
　　想来她真的太鲁莽了，那男子之后再未出现。

　　云夷缓缓蹲下，看着这落魄的石像。
　　忽地，她问：“石像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石像没有说话。

　　云夷心里一揪，扯着嘴角笑了。
　　“那，我当你默认了。”

　　石像也没有说话。
　　此间寂静，唯那缕天光漏下。

　　口中苦涩蔓延，眼睛也酸涩。
　　云夷觉得自己疯了。
　　何时，她竟变得不像自己了……

　　当那冰冷皲裂的双唇被凉拌温软覆盖；
　　当那满是青苔裂痕的石像被轻轻拥住；
　　当那滚烫的泪珠滴落裂缝，填满其中……

　　另一处的神明似有所感，抬手抚过唇，那处仍然留有余温，手背处滚烫。
　　睫毛微颤间，荒山干裂的土地被一滴水珠浸湿。

　　“……”

　　盛世绵长，谁也没有说话。

　　-
　　返回途中，云夷撞到了一个半大的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蓬头垢……脸上缠着绷带。

　　当时的云夷处于恍惚状态，口中苦涩尚未褪去，也是在感觉到什么的时候才回过神。
　　一看，竟把人家小孩儿撞到了。

　　这半大的少年摔在地上，一声不吭。

　　云夷伸手扶他，却见这半大的少年把刚伸出的手收回。

　　脏兮兮的小手往回缩，云夷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次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小朋友，你家在哪里啊？”

　　这孩子眼中有着不可思议，见其欲开口。
　　脸上便如碎裂般，开始掉着什么……

　　他仓皇捂脸，可一抬手，手上也开始掉着些细碎的，尘土一般的东西。

　　“小朋友，你不会……是土妖吧？”

　　他还是不说话。

　　云夷怕把人逗生气了，开始找补。
　　“别人说话是土得掉渣，而小朋友你呀……是说话掉土渣。”

　　将这孩子放下来，云夷背过身蹲下。
　　“安啦，我这人不会说话，小朋友您担待着点，上来，我送你回家。”

　　云夷以为自己把人惹恼了，可没想到这小少年竟真的乖巧地趴在她后背上。
　　其实她自个儿也算不得干净，刚在石像那儿蹭了一身青苔泥巴。

　　但这小少年还真是有趣，过了很久，他开口，结结巴巴地说着一句话：“我，我不是，土妖。”

　　云夷管住了自己的嘴，就怕自己嘴溜再得罪人家。
　　只敷衍点头。

　　过了很久，云夷又听见背上的小少年往外吐着两个字：“谢，谢谢。”

　　嘴角浮起一抹笑，云夷轻松地道了声：“客气了。”
　　要结束了，她也要回去见小侄女了。

　　“……”

　　他们之间，似乎已经结束了。
　　可荒山祭那天，他还是没来……

　　魂飞魄散之际，她笑着笑着突然哭了起来，喃喃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终。”
　　再见了，我的神明殿下。

　　……

　　到最后，云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

　　“……”

　　-
　　时间回到现在，暮杳看着面前熟悉的人。
　　她掀了掀眼皮。

　　“上次荒山祭是出什么问题了么？”

　　面前的白衣男子没说话。

　　倒是暮杳缓缓靠近律，伸手弹了一下云夷的脑门。
　　“行了，你也别装睡了。”

　　这小姑娘睁开眼睛，捂头吐了吐舌头。
　　“暮姐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着这小姑娘粘着律，跟她说话时也抓住律的衣袖。

　　“哼，你倒是跟他亲。”
　　暮杳偏了偏头，看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拘谨了起来，那小手半抓不放的。

　　“暮姐姐，我……”

　　看这小姑娘张口解释，暮杳抬起食指抵在云夷唇上。
　　“不用解释，喜欢便喜欢，你是我的一魂，我的对他人的情感在你身上体会得尤为明显。”

　　云夷忽地惊出一身冷汗。
　　小嘴微张。
　　“暮姐姐你……”

　　其中的感情复杂，暮杳辨不太清。

　　只是抬手掐了这小姑娘的脸颊，软软的，看起来这几年养得不错。
　　“见你的第一眼，或许你猜到了……不过，挺好。”

　　云夷咬着唇，眼中蓄着泪。
　　“你就这么看着我……不恨我吗？”
　　她现在的一切，都该是面前这女子的，不管是律还是她师父，都在等着她回来。

　　脸上的泪痕被轻轻拭去，女子倾身的同时一脚踹在旁边男子的腿上——律膝弯处一疼，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把她当替身了？能耐得你！”

　　面前女子凤眸一凌，云夷忽地笑出了声。
　　“没有没有，养我的不是他……”

　　暮姐姐——也就是她的两魂七魄，除了脾气有点冲，打人也有点疼，嘴巴有点毒之外……好像就没有优点了。

　　“啧。”

　　云夷可以听出，暮杳似乎觉得下手轻了。

　　但她的做法可不是，说真的，律现在……很弱。
　　她自己都能把人捆住。

　　但是师父的话……

　　真是说谁谁到，看到师父……
　　云夷：=-=。

　　难道这就是军师说的狗血修罗场？
　　四人中，只有暮姐姐被蒙在鼓里……

　　师父从小就给她讲自己前世的事情，当然……一点也没隐瞒，包括……
　　云夷的目光在他们四个人的身上来回转，最后眼观鼻鼻观心地想着：暮姐姐会猜到师父……

　　啊？没看师父一眼？
　　不是？律看师父做什么？

　　云夷把律扶起来，同起小心翼翼地吃瓜，啊呸，看戏，划掉，观望。
　　不得不说，暮姐姐脸盲的病没遗传到她身上，不然……太可怕了。

　　“……”

　　“你有客人。”
　　说着，暮杳就让出了位置，打算一会儿再算账。

　　律：“……”

　　云夷试图提醒：“咳咳，暮姐姐，介绍一下，我师父。”
　　说着，之间暮杳点了点头，云夷就被拎着后衣领送到那刚来的白衣……

　　相顾无言。

　　云夷要白衣ptsd了。
　　“师父，你以后别穿白了，我有点心理阴影。”
　　“暮姐姐，我师父……宁虔，或者喊他垚？”

　　暮杳看着云夷向她眨巴眨巴眼，有些没绷住。
　　“眼睛进沙子了？我帮你吹吹？”

　　云夷好无助，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只丢了一魂，为什么这么迟钝？
　　她丢了两魂七魄都还好，为什么暮姐姐你就这么……

　　势必要了解一下他们四个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反应的云夷开始疯狂向律打眼神示意。
　　反正暮姐姐做掉另外两个人也不可能做掉她的。

　　律：“……”
　　他选择无视。

　　云夷试图让自家师父出面解释，眼睛眨啊眨的。

　　宁虔：“……”
　　这跟谁学的？

　　吃瓜看戏磕cp当然是跟宋雨涵学的。

　　宁虔想伸手捂住云夷这双忽闪的眼睛，就算这躯壳再怎样好看，这么作还是有点辣眼睛。

　　可伸手的那一刻——

　　“咔嚓——”

　　云夷惊恐捂嘴。
　　律装作没看见。
　　宁虔抿了抿嘴，把手腕骨折的地方接回去。

　　暮杳：敢在她面前打小姑娘，有胆！

　　啊这……
　　啊这……

　　“暮姐姐，他是虔宁小师兄啊，那个经常扮嫩的十万八千岁的老小孩啊！甚至还差点被善水之主打死的那个啊！”
　　云夷声音凄婉百转。

　　暮杳楞了一下，再去看面前宁虔的脸。
　　一个鼻子两个眼……

　　“你想想，宁虔，虔宁，这真的就反过来了啊！而且……而且！”
　　云夷想吃瓜，她虽然喜欢律，对师父也有点好感……但！他们都喜欢暮姐姐啊！

　　差点气得跳了起来的云夷走到律身边踹了他一脚。
　　律再次踉跄。

　　“？”

　　“你倒是解释啊！”
　　云夷目光炯炯，揪着律的衣领吼。

　　暮杳：“……”md，小土豆真有毒，看把她这一魂带成什么样了？

　　头一次，见律那平静的目光是这样语气复杂：“宁虔……垚是我的情魄。”
　　像是逼良为那啥。

　　暮杳见场上三个人都盯着她看，刚想扣手的她抬起头：“……嗯，知道了。”

　　云夷头一次好恨，暮姐姐是文盲，而且缺乏常识！
　　她不知道情魄意味着什么！

　　她磕的cp啊！
　　云夷好气，气得再次把刚爬起来的律踹了回去。

　　律：“……”到底是谁教她这样做的？

　　云夷咬衣袖。
　　“好吧，我不装了，我是反派。”

　　暮杳摸摸她的头，被她无情拍开。
　　听见那“啪”地一声，云夷心里还是很得意的。

　　“暮姐姐，我今天就把你们这对亡命鸳鸯祭了。”

　　“跟谁？”
　　另外两个人也看过来。

　　云夷看了看那两个……
　　继续咬衣袖。
　　恋爱脑莫挨我暮姐姐！

　　“那就都寄了吧。”

　　面前女子凤眸微眯，忽地笑开了。
　　“好，都依你。”

　　响指在耳边浮现，整个影域动荡不安。
　　那复杂的阵文在脚底浮现，忽地——

　　律跟他她师父跪下来了！

　　云夷咽了口口水。

　　那阵文若影若现，暮杳蹲在律面前，挑起律的下巴，那双凤眼中不乏笑意。

　　“就说恋爱脑别掌权吧？律，十万多年前你祭我于荒山，今日我祭你于……哦对了，你喜欢影域还是荒山……算了我喜欢荒山，咱们去荒山。”

　　话落，失重感传来，云夷一个没站稳坐在了律的身上。
　　律再次：“……”

　　云夷仓皇起身，眨巴着眼睛看她师父，接收到眼神后屁颠屁颠过去那边。
　　这个阵法里，暮姐姐没限制她的行动。

　　“我于人间几年游，看浮世繁华，喜欢这烟火凡间。”

　　口中血腥弥漫，律咽下那口鲜血，下巴被捏紧，嘴角处疼痛，那温软滑入口齿，血腥在口中蔓延，上身被捞起，腰身被紧扣。
　　终是与之前不一样了。

　　嘴角那抹疼痛让他清醒，可唇齿辗转却又让他沉沦，禁锢腰间的手，已经那滚烫的鼻息，溢出的轻吟哼呢，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压，一股滚烫的热流流过全身，密密麻麻，却又让人迷恋。
　　律想，他输得一败涂地。
　　女子抬手，指腹按在他嘴角的那点渗血的红痕上。

　　那心律同频共振，这一次，风水轮流转。
　　面前的女子目光平静，温柔地笑着。

　　“这一次，我臣服于你所守护的万家灯火。”

　　-
　　“这一刻，我只臣服于你。”

　　暮杳笑着，看向一边的云夷。
　　“过来，站稳。”

　　云夷简直：！！！
　　暮姐姐好飒！

　　“我宠我自己，不需要理由，云夷，你不是替身，你就是我。”

　　耳边什么也没有，没有疼痛，也没有其他感觉，像一阵风轻轻拂过额心，只剩下这一句话。

　　-
　　而当年——
　　荒山祭中，神生情魄，挽回了暮杳的一魂。

　　神生情魄，情魄化人。
　　为一人而生，为一人而终。

　　“……”
　　虚晃一招，垚被留在了原地。

　　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认出了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养着她的一魂……

　　他在等她回来，正如他的本体……即使神律湮灭，他也在遵守那第一条。

　　那情魄化身的小道长哭着哭着突然笑了，喃喃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衷。”

　　后亦随之，魂散天地。

　　-
　　来年，春暖花开，荒山不荒。

　　( 问尘卷·完 )
　　(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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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下面插播一则紧急通知：据知情人士透露，此界一种名为“宋雨涵”的病毒正在传播，目前已出现人传人现象，具体症状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人，吃瓜磕cp。
--荒山新闻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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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此结束，感谢客人们的陪伴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