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饲养手册》无相a

11、镜心（完）

　　走廊昏暗无光，桐杏从他们身边走过，佟靖心紧握着邝因衣角的手不自觉松开：“阿杏。”
　　桐杏没有管佟靖心的呼唤，也没有理会邝因惊讶的眼神，反而侧身看向施冬游：“你的刀，借我一用。”
　　她有些奇怪，无论是对佟靖心他们的态度，还是紧绷着的一张脸，连白天的两个酒窝都不见踪影。施冬游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砰”乱跳起来，但他还是把“断流”递给了桐杏。
　　桐杏接过断流，匆匆奔入静谧竹林，佟靖心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在害怕，竟试图随着她进入刚才给自己带来莫大恐惧的地方。
　　施冬游及时拦下他，佟靖心才醒悟过来一样，急切地问道：“阿杏去那里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让她一个人过去！”
　　经历今晚之后，佟靖心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最近这接连发生的事情十分不对劲，甚至超出了作为基本“人类”的理解范畴。不仅是相亲的施先生身上有很多秘密，就连朝夕相处的妹妹也变得陌生起来。
　　“阿杏？桐杏是你的什么人？”令人意外的是，第一个开口回应佟靖心的是齐恶明。
　　“阿杏当然是我的妹妹！你们几个男人就让她一个人、一个人去面对那个怪物吗！”
　　齐恶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妹妹？”
　　施冬游内心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他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步低声跟佟靖心解释：“桐杏不会有事的，她……总之要比我们更安全。你先告诉我，巷子里你说的那句话，‘我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
　　“啊？”佟靖心不解，“我说过这句话？可是……”
　　还没等他“可是”完，就见桐杏大步从竹林中走出来，手上提着的是一只血淋淋的头颅，她随手把头颅扔在一旁，对着佟靖心笑意盈盈，酒窝若隐若现：“哥哥。”
　　施冬游看见她微微弯下腰，红绳上的银刀悬在空中，与垂下的“断流”面面相觑，就没有再阻拦佟靖心。
　　他也拦不住，佟靖心喜悦与担忧压过了所有疑虑，几乎是在“哥哥”出口的一瞬间，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桐杏。
　　一个拥抱，亲人间的重逢浸没在半明半暗之间，本应该是欢欣的一幕，施冬游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邝因更是大叫一声，看见一旁的头颅有了异动。
　　血淋淋的头颅张开嘴，上下开合，都是压抑不住的癫狂：“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赢得好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血红齿缝闭合，那张清俊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笑意，装模作样“嘘”了一声，“你们来看——一个怪物被自己所谓的亲人杀了！这个故事，是不是非常有趣！”
　　施冬游跟邝因立即跑到桐杏身边
　　——月光慈爱，拂过佟靖心茫然的双眼，他的瞳孔散开放大，只留住了一个小小的、流泪的桐杏。
　　他一直都很怕黑，因为他的记忆是从一段长长的黑暗开始的，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他一个人摸索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天灯光大炽，有个头发蓬乱的小姑娘跑过来抱住他。
　　“哥哥！”
　　那是他听到的，人世间的第一句话。
　　“哥哥。”
　　那是他听到的，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桐杏没有解释，甚至不需要解释，因为佟靖心被断流剖开的胸膛之中，没有血肉，只有空荡荡的，光芒四射的一颗圆球。
　　她艰难地拔出刀，她曾跟金刀对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脱力，手指攀附在刀柄上，几次用力都失败了。
　　哥哥，眼泪砸在圆球之上，接二连三，但是名为佟靖心的人类再也不可能出现，桐杏面无表情，颤抖着完整地取出了那颗圆球，单手轻轻握紧。
　　“这是都君的任务，”她好像有些迷茫，又像在说服自己，“这是必须完成的、都君的任务。”
　　施冬游沉默，伸手向她讨要断流，桐杏有些被刺痛地把断流扔回给施冬游：“你这是什么眼神！那是怪物……怪物，怎么可能是我的哥哥！”
　　齐恶明叹息：“但是你要知道，桐杏，千万镜妖之中，只会诞生出一个镜心，它受到你天真又炽热的渴求引诱，自我欺骗化作人形，所以他胸膛之中才会长出那颗无邪而赤忱的心。”
　　少女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恼怒地踢开了那颗头颅，而此刻变故突生
　　——邝因的背包底部撕裂，落下一枚小小的铜镜，有个白色身影从其中浮出，在桐杏身形还不稳的时候，飞快撞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抱住了那颗下坠的圆球。
　　白雾模糊，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头上隐约有半截虚影，临飞走前还对他们做了个鬼脸。
　　施冬游先追出去，只见密林门外，顾清明完好无损地站在马路对面，对着他轻快地吹了个口哨：“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到那个时候，我会跟你讲述，最精彩的一个故事！”

　　在此之前，在故事发生之前，远处传来官方的鸣笛声，虚都处理事务的后勤人员陆续到场，邝因拿了一瓶水给施冬游，挠挠头：“桐……银刀先走了，这件事涉及都君，她也无能为力啊。”
　　“有那么明显吗？”
　　“有，刚刚我还以为你要跟她打起来了，其实你跟佟……镜心见了也没有几面，也不用这么义愤填膺吧。”
　　施冬游没有说话，为了一个见过几次面的怪物跟自己的上司针锋相对，确实不是他一贯表现出来的冷静做派。但是，跟佟靖心第一次见面之前，他曾经翻阅过佟靖心的朋友圈，那个“怪物”会发自己给妹妹做的大餐，缝好的玩偶，会开玩笑般说今天下暴雨停电，其实他也很害怕，但是为了妹妹他会装得没事人一样。
　　十条朋友圈有八条是关于自己的妹妹，施冬游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他同意相亲也是因为在想，如果他们在一起，他会不会也有这种“被爱”的感觉。
　　桐杏说她的哥哥绝不是个怪物。
　　可是桐杏，人类的身份是假的，亲人的血缘是假的，他对你的爱意绝无可能作假。
　　邝因想起来什么：“对了，她说了，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去虚都。”
　　虚都？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屠者来说，只有在晋升银刀的时候才会获准进入虚都。
　　施冬游收起断流，天光蒙蒙亮，他俩钻进一辆小车，在路过街口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我就在这里下车。”
　　五点的天还没全亮，街上已经有不少赶着去工作的人，街口的花店亮着暖黄色的光，还有个挂着警务证的人员从里头走出来。
　　一般来说，没有深度参与妖鬼事件的人不会被虚都吸纳，而可能被虚都控制的忆魇吃掉一部分相关的记忆。
　　施冬游开始忐忑，玻璃窗那边却传来“叩叩”声，他抬头一看，涂远笑着对他呵了一口气，眉眼被白雾遮蔽，一笔一画，勾勒出一朵玫瑰花。
　　——琉璃剔透，是初见的一束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