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饲养手册》无相a

2、镜心其二

　　又来了……
　　滑腻腻的鳞片缠在他身上，目之所及皆是黑暗，浓墨蚕食了所有声音，铁锈味混杂着滚烫的腥气，无休止地吹拂他眼睫，施冬游慢慢睁开眼睛，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耳边传来虚幻的呼唤声，由近及远，好像声音的主人刚学会发出第一声雏鸣，而后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
　　“ni……”黏糊得仿佛情人情热时的耳语呢喃。
　　“你醒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碎梦魇，施冬游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叉腰站立的小学生——花店老板的弟弟，涂一木。
　　见施冬游不吱声，涂一木皱着眉头说：“那家伙去铺子了，他让你送我去上学，你不会忘了吧？”
　　记忆回笼，施冬游终于想起来，昨晚他流落街头，是店主人涂远好心收留了他一晚，并请求他明早送涂一木上学。雨夜里，涂远笑眯眯地说：“退是不能退的哦亲，但可以作为房资，在我那过一夜怎么样？”
　　奇怪的是，他全无防备跟着涂远回了家，更奇怪的是，他每天晚上都做的噩梦发生了变化。施冬游揉了揉眼睛，从红木沙发上起来，出门前，涂一木不高兴地把书包往施冬游处一甩，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嘛，也不知道给我请个病假不去……”
　　施冬游只当没听见。
　　涂远他们住的地方是A市的旧居民楼，也是炙手可热的学区房，不过居民楼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毛病，比如这个楼道灯，昨晚他跟涂远回来的时候，无论两人脚步声多大都毫无反应，反而是现在，他们不过轻轻关了门，灯泡就立即亮了起来。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隔壁邻居同时间也关了门。
　　邻居的背影看起来很眼熟，还没等施冬游想起来，涂一木就先开口叫了一声：“佟老师！”
　　佟靖心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大一小，还是走过来打了招呼：“早上好，一木，怎么不是你哥哥送你？这位是？”
　　涂一木眨了眨眼睛，天真无辜地回答：“今天新到了很多花，哥哥说要提前去店里准备，这位哥哥嘛……”涂一木不怀好意地笑了，施冬游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这位哥哥是哥哥的男朋友哦。”
　　佟靖心的脸“刷”的一下拉了下来，看向施冬游的眼神包含三分不解三分痛心四分不屑，施冬游不会读心术也知道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无非是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生在这种绝世大渣男身上，
　　施冬游试图辩解，佟靖心却再次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他只好质问涂一木：“为什么？”
　　涂一木昂起头，心情转好：“我是在为你好，你既然是他的人，就不应该跟这些东西混在一起。”
　　“佟老师是个好人，你不能这么说他。”施冬游不喜欢涂一木带有羞辱意味的字词。虽然他跟佟靖心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可以看出佟靖心性情温和，是个老好人，毕竟倘若脾气不好，桌上那杯咖啡早该泼到他脸上了。
　　涂一木“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转身就往外走去。
　　送完涂一木上学，施冬游才将昨晚充满电的手机打开。开机后微信里空荡荡的，只有每天推送的广告及另一个纯黑头像发过来的一个老年人常用表情包。
　　施冬游盯着中年女演员叼花说“早上好”的动画表情，心情转好，在对话框也打下一句“早上好，人已送到”。
　　涂远秒回：辛苦啦亲，这是今天刚到的花，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吗？
　　施冬游心头那点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果然这个黑心老板就是要赚他的钱！涂远见他没回，又补了一句：铃兰特价十块一支，睡沙发一晚，怎么样？
　　好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施冬游回复：可，然后转了十块钱红包过去。
　　涂远这次没有秒收，不知道是不是来了客人在忙。施冬游合上手机，屏幕却在这时突然亮起来。
　　手机显示来电人的名字，沈蓁。施冬游犹豫一会，接通了电话。另一头的女声温柔，还带着一些愧疚：“小冬，你在哪里？都是阿焕不好，你在现世又没有地方落脚，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把你赶出去。”
　　“师傅，”施冬游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没事，我现在住朋友那里。”
　　“嗯。”沈蓁问，“身上带没带够钱，要不要给你发点？”
　　“不用了，我够的。”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
　　电话挂断，施冬游沉默下来，他从小到大别说现世的朋友，就是十八岁后参加认识的搭档都没几个加了微信的，师傅一向体贴细心，怎么会发现不了呢？而且他刚到涂远家就把手机充电开机了，结果昨晚沈蓁一个电话或者信息关心都没有。
　　“啊啊！”含糊不清的喊声打破了施冬游的出神，他才意识到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站在小学门口，可能挡住了别人进出，连忙边走边说道：“抱歉，我……”
　　话没说完，施冬游愣住了，因为叫住他的，不是老师或家长，而是他家里的佣人默伯。他抬头看了一眼校名，才发现这是沈焕现世任职的学校，默伯手里拎着一只食盒，可能是沈焕漏拿中午饭盒，叫默伯赶过来送饭的。
　　默伯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手脚比划，嘴里还发出一些不明声响。在施冬游被沈蓁收养之前，默伯就在家里了，幼年时沈焕忙着读书，沈蓁则忙着任务，实际上照顾施冬游的就是默伯，而施冬游也从不害怕这个舌头被割去一半，脸上有几道疤痕的老头，即使不会手语，他也知道默伯想表达的意思。
　　“没事，不是师兄决定的，是我想搬出来。”
　　默伯看了他许久，从怀里掏出一个旧布包，不由分说地塞进施冬游手里，浑浊苍老的眼睛里，有泪光涌动。
　　默伯低下头，熟练地走过教学楼，把饭盒放在沈焕办公室门口。刚下课的沈焕快步走来，头一次露出心虚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赞同，但是他已经长大了。”沈焕解释道，默伯没有反应，而这个时候佟靖心也向这边走来，他只好止住话头，示意默伯先离开。
　　佟靖心看了老人一眼，随即就想无视沈焕直接回办公室。
　　沈焕自知理亏，但还想争取一下：“佟老师，他昨天跟我说了，确实有要事才迟到，要不，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要事？”不提还好，提及这个佟靖心无名火起，“什么要事？陪男朋友开店吗？”他好不容易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想着涂远一直都是良心价卖给他白玫瑰，跟这么个渣男交往，岂不是会被骗光家产？到时候涂一木学业未成流落街头，他这个班主任得多心痛。
　　谁知他赶到花店告知了涂远，一向能言善辩的老板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时间什么也没说出口，老半天才恍然说了句：“原来这是他希望的啊。”就再没说什么，只是对佟靖心保证施冬游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说涂远已经泥足深陷，现在连素来清高正直的沈焕也被亲情蒙蔽，开始助纣为虐，怎么不叫佟靖心失望透顶，他愤愤看了一眼沈焕，决心从今天起再不跟沈焕说一句话。
　　佟靖心不再理会沈焕，旁边的男老师拍了拍他肩膀：“佟老师，今天下班后有什么安排吗？密林最近出了个新剧本杀，要不要一起去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