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NPC会梦见社恐大佬吗》竹外渡子

24、六棵云杉

　　程恹，不，现在应该说是势名君了。
　　叶涧的话有意激怒他，势名却毫不气恼。只是嗤笑一声，抬手将禁言的术式赏下去，便不再理会他。

　　他更关心江倚晴。
　　如此精心准备的饵食，终于引诱来这只独一无二的鸟雀。丝线在指尖蓄势待发，势名盘算着能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又暂时死不了的攻击方法，转过身去，却看见江倚晴顿在原地，面上的表情匪夷所思，但只是看着不太聪明，没有半点敌意。

　　势名君的眉尾挑了挑：“不反抗一下？”

　　“……”
　　江倚晴摇摇头。
　　这不是公平竞技。她身上无论是装备还是数值都差很大一截，最重要的是——她如果受伤，这里的灵丹妙药无用。真打起架来，不是很合算。

　　更何况此刻，她有其他更在意的问题。
　　看着已经从普通云杉宗弟子【程恹】转化为势名君的面板，江倚晴试图理解眼前的一切。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骗过系统的？
　　……不，应该说，现在的NPC已经拥有这样的智能了吗？

　　她想不明白，如今的情况却不容许她在这点上深究太久。势名君看她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些许微妙的敌意，在那一份情绪发展为具有攻击性的行为之前，江倚晴必须把局面稳定下来。

　　她把武器收回背包，朝势名君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我不和你打。你把我引来这里，应该也不是为了打架吧？”

　　听到这话，势名君眼中的敌意仿佛消退一些。他在江倚晴面前停下，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自然垂下的指尖微动，丝线的光华却只是轻轻蹭过她的额头，留下一片浅淡的红痕。

　　“这么一看……还真像啊。”他轻声说道，灵丝斩落几缕垂落在江倚晴额前的碎发。
　　界外之人为这一方世界所斥，只是用不为人知的方法得以完整地存续。那几丝被切断的头发脱离本体失去护佑，几乎顷刻间便化为齑粉，飘散着落入势名君冰冷的手心里。

　　“明明外貌不同，气质、言行却都如此相似。”势名喃喃念道，“……果然。呵，堂堂七君……不过是他人的替代品罢了。”

　　江倚晴有些困惑，却见势名君倦怠地一笑，旋即背过身去，朝着暗室某处摆了下手。
　　那一片被黑暗笼罩的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倚晴看不清那里盘踞着什么，只觉得周围的杀气减淡，紧绷的精神也微微放松。

　　紧接着，男人璀璨的金发无风自动。无数丝线自他指尖穿出，交织为浅淡的光圈，将势名君与江倚晴环入其中。
　　光圈之外，景象飞速变换，最终由暗室化为玄秘的绿林。
　　待到光华散去，土息与水汽、清风扑面而来。势名面色泰然，眼下青黑褪去些许，径直走到温泉边的蒲团上坐下，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他见江倚晴仍愣在原地，蹙起眉头，不耐地催促：“愣着做什么？过来。”

　　总归寄人篱下，江倚晴只好乖乖走过去，在势名面前坐好：“要做什么……”

　　势名垂首，半阖双目。清风拂起他鬓边几缕金发，然后止息。数丈之外，一位正接近势名君宫殿的云杉宗弟子脚步一滞，在下一刻碎落为无数的肉块，最终化作蓝色的数据流，埋入地底。

　　与此同时，男人睁开眼睛，沉声说道：“我要你与我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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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对上江倚晴茫然的视线。势名君终于想起她应如皆无君一般胸无点墨，并不能使用只得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补充道：“回答我几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答完了，我就让你带着叶涧回去。”

　　江倚晴连忙点头。却见势名君捏捏眉心，面对她理应说得上称心如意的回答，俊逸的面庞上却只余下阴沉沉的焦虑。

　　他太烦躁了。
　　即便为这一天，他已经谋划许久——即便一切依然如他料想一般发展；即便他将要得知他二十年困惑的答案。
　　然而，对上江倚晴的眼眸，他却发觉自己并未感到期待与喜悦。
　　……或者说，从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里，他已经能够看出答案。

　　又一阵风过，温泉边的果树摇晃着坠下一实。尚未完全成熟的果实带着撕裂的果蒂坠入水中，扑通一声。

　　然后，势名君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他迫切地问：“在你的眼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

　　千里之外，天机阁中。
　　沸腾的茶水被泼入雪中。冰雪消融，让玉合上茶盏，将手中已然化为碎片的水玉投入雪里。

　　让玉的身上有许多块这样的玉。
　　他走起路来，玉珏互相碰撞，往往发出好听的声音。但玉的作用不止于此，每一枚美玉都连通一面水镜，让他的眼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故事，声音能传到更远的地方。
　　而这枚破碎的水玉，其对应的那面水镜——如今已经失去画面，一片漆黑，暗示着傀儡的死亡。

　　但已经足够。
　　势名的手段，他早已了解。恰如此时在他身边负手而立的男人，玄铁的折扇合拢捏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用扇背敲着手心，面上也是心照不宣的平静。

　　“你舍得让她就这么去了？”男人说道，“这一次的引子可是夜见的残身，不能与下尘相提并论。至于势名……他那德行，难保不会落井下石。”

　　让玉微微颔首，漫天白雪反射出的华光衬得他愈发苍白昳丽。仿佛行将破碎的人偶，那一缕垂在耳边的坠饰，也跟着闪烁几下漆黑的光芒。

　　“我不舍得，便能拦住她么？”他困惑地反问道，“那位，何时将大千世界的因果放在心上？”

　　二人对峙，男人沉默片刻，却是嘲讽地一笑。折扇在他手中打开，显露出华美的纹路，而他望向远处，不以为意地轻嗤道：“如此惺惺作态之姿……也就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而在二人身后，另一面摇曳的水镜里。孤身被留在暗室的叶涧，其身前滚落一块独属于天机阁的玉牌——直待到另一双手将其捡起，画面随着叶涧抬头的动作上移，出现一张熟悉的秀气面孔。

　　……
　　暗室内，叶涧看向面前的苏月凝，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怎么又是你？不，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凡人怎么可能跨越屏障……你背后到底是……”

　　一段时间不见，苏月凝却与之前在鄞城相逢时无甚区别。只是这次穿了轻便的服装，脚步敏捷一些，从机关中穿行而来之时，依然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

　　“再问下去就不合适了。总之我是来救恩公的！”苏月凝咬了咬牙，信誓旦旦地保证，目光却瞥向锁紧叶涧的铁链，“你真被锁起来了啊？怎么用力都出不来了吗？”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叶涧已经没有精力与苏月凝在这一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多费口舌。只得点头，怀疑地问道：“她被势名君带走了……你救她？靠山再强，到底只是个凡人……”

　　“别管什么凡人不凡人的了。”苏月凝打断他，用脚拨了拨那铁链，确认结实之后才轻出一口气，从袖里取出一张符箓，“特别时期，自然要用特别手段。一时半会挣脱不了就好，不好意思啊，这次得委屈一下你……”

　　话音刚落，灌注了巨量信息的符箓被她贴在叶涧的眉心。特殊的介质没入肌肤，让叶涧好不容易重归寂静的耳畔再度响起那些嘈杂的声音。

　　他心道不好，下意识想向苏月凝发动攻击，却被铁链束缚手脚，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符箓一点点熔进他的脑袋。

　　就像滚烫的岩浆汇入大海，叶涧的理智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缓慢地消亡。
　　与身在鄞城时不同的是，那张束缚着他的、无形的网，似乎也开始燃烧。耳畔不再有妇孺的呓语，取而代之的，是他无比熟悉的，自己的声音。

　　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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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蛛网化为灰烬的那一瞬间，叶涧恍惚之中，听见铁链碎裂的声响。
　　他忽然想起一些凌乱而破碎的画面。

　　十五年前的空谷，鸳鸯仙在枯林之中偶遇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
　　少年双目混沌，眸泛红光。杀戮的本能让他几乎下意识便朝那发须皆白的老人发动攻击，却在下一刻就被捆住手脚，狼狈地摔在地上。

　　“小孩儿，你今年几岁啦？”
　　鸳鸯仙笑吟吟地问他。

　　少年对此却全无概念，只是双目通红地看着他，杀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怪了。找了五年，只找到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鸳鸯仙抚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转向身边年轻的男人，“罗预君，您看……这个，可否让老夫……”

　　“也好。”男人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箓，“不过，他的思想，看来已经超越了识海的负载。我须抽出一些，才能让你带他回云杉宗。”

　　那指尖一点，便有无数诡奇的文字从少年的额前漂浮出来。罗预将其一一收入符中，最后以枯叶代笔封穴，却见那原本浑身戾气的男孩，在一阵抽搐之后，再次睁开眼睛，竟然变得乖顺起来。

　　……善，鸳鸯仙拍下小孩好奇揪弄他胡须的手。好歹比那副非要杀人见血的模样好多了。

　　“空谷如今也是大变样了。”鸳鸯仙感慨着，伸手去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罗预君，此地原本是条小涧吧？”

　　罗预看着满目的枯木与沙土，不置可否。而鸳鸯仙自顾自地，也继续说下去：“既然在这里捡到你。就随老夫姓叶，叫叶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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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一老一大一小并肩而行。

　　一阵秋风吹过，罗预君忽然回过神来：“你原来不姓鸳吗？”
　　鸳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