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NPC会梦见社恐大佬吗》竹外渡子

25、七棵云杉

　　在江倚晴的眼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势名君如是问道。
　　那双幽深的眼目盯在江倚晴的身上，却又仿佛不止是在看她。他似乎在殷切地期盼着什么，透过她的眼睛，望向那另一个被更多人称为“现实”的世界。

　　江倚晴不解其意，只觉得眼下不是能够敷衍过去的气氛。于是垂下脑袋，顺着势名君的话，认真地想了想。

　　她穿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来到这里之前，《谪仙》于她而言，灌注的心血再多、再特殊，也无法摆脱其作为游戏的本质。
　　而游戏……游戏就是游戏。还能怎么看呢？

　　江倚晴理所当然地想着，正要给出回答，却听园林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
　　不知从何而起的乌云遮天蔽日，很快将原本晴朗的天气化为阴霾。清风转而急躁，冰冷的雨滴自天穹坠落下来，将她的答案也淹没在狂乱的雨声里。

　　“罢了，罢了。”
　　势名君看了眼转瞬便漆黑下来的天色，目中倦怠更甚，面如死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我即一大幻，何有得失？”

　　他喃喃念道，也不再顾呆坐原地的江倚晴。就着骤雨跌跌撞撞地起身，便往那绿林幽深处去。漆黑的长袍拖在地上，醒目的金发染上脏浊，江倚晴跟着站起身，正欲回到暗室内解救叶涧，却忽然停住脚步，想到一个微妙的可能。

　　再回过神来，她已经伸手搭上了势名的衣摆。

　　“你……呃……”
　　她不善言辞，对上势名君冰冷的回眸，杀意凛然的丝线旋即无声地攀上她的脖颈。江倚晴吞吞口水，虽不理解他转变为何如此之快，却跟从心中萌生的疑虑，低声问道：“……你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个游戏？”

　　“……呵。”势名君冷笑一声，反问道，“知道了又能如何？”
　　“上至七君下至万民，在这一方世界里，谁不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哦，不。你不是。”

　　江倚晴眨巴两下眼睛，松开手，似乎明白了什么：“供人取乐……你是这样想的？”

　　雨势渐大，唯一的界外之人拂了拂肩膀，脆弱地打了个喷嚏。而势名盯着她，目光寒若冰霜，却在少时之后，接住一片被打落的竹叶，给予灵力化作叶伞，悬浮在二人头顶。

　　“难道不是吗？”他说，“你可别顶着既得利益者的嘴脸，告诉我还有什么感情、羁绊之类虚伪的东西。”

　　江倚晴摇头：“我不会。这几天一直听云杉宗弟子谈论你的异常，原来是因为这种事想不开吗？”

　　势名君蹙起眉头，正想反驳，却听江倚晴吸了吸鼻子，随即补充道：“不过，你说的是事实。”
　　“无论是来到这里之前，还是遇到你之前。我都认为这个世界只是人为架构的游戏……游戏，的确是供人取乐的东西。”

　　江倚晴的答案正在势名的预料之中。男人嗤笑一声，面上却不显出不悦，而是抱起胳膊，继续等待起她的下文。

　　“但现在不同。”她继续说道，“……我自以为一切只是人为设定的程序，可你做到了，改变游戏的系统。既然决定这个世界本质的规则能被改变，至少从变化产生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不是单纯的游戏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势名君不置可否，眯起眼睛看她：“你在套我的话？”

　　江倚晴一本正经：“我是在光明正大地问你。”
　　倾尽她对《谪仙》十年来的认知，都想不明白势名到底是怎么改动他的面板的。这不在游戏能够实现的功能范围内，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不能再忽视下去了：
　　……这里的NPC已经智能得过头了。

　　尽管现在已经证明那是势名引她现身的计策，但江倚晴依然难以解释自己为什么就出了手。
　　明明只是打探情况，她根本无意现身。只是在看见势名君面上真实的表情之后产生了犹豫，再后来……就这样了。

　　她不是很明白，到底只清楚现在找了个大麻烦。对上势名君阴沉的视线，也只是泰然地回视，默默做好逃跑的准备。

　　势名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语气却算不得和善：“不会论道，干脆打一场如何？我把修为压制到与你相同的境界。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江倚晴顿住。
　　手中刚捏住先前苏月凝送给她的传送符——也恰好是她包里唯一一张的——又听见势名君的邀约，动作一顿，立马将符纸收回到背包里。

　　公平论武？还有这种好事！？

　　*

　　天空中雷云凝聚，大雨倾盆般落下，却被一方结界阻隔在外。云杉宗作为大比主场的主殿，早先便由数名化神修士完成了加强的保护结界。不但能够将风雪隔绝在外，还能够阻挡大乘修士的全力一击。

　　在这样周全的保护下，殿堂内部，俨然是与凄风苦雨的外界不尽相同的繁荣与热闹。

　　入场式结束，正式比赛开启。台上修士交手之间，四溢的剑气、灵光弹射到观众席的结界上，迸发出绵延不绝的回音。
　　天机阁的比赛结束得极快。天一打了几场，便以体力不支为由认了输，悄然离开了会场。其余弟子对阁主任务毫不知情，摸鱼的摸鱼、打牌的打牌，倒也算得上自在。

　　……所以才说人生识字忧患始，知道的越少，过得反而更加轻松唉。
　　坐在尊席的小师妹依然在履行吉祥物阁主的职责，心中却担忧地挂念阁主的安危。云杉宗毕竟不是自家地盘，说心头大患也轮不上隐世的天机阁。阁主又怎么会得罪势名君，让他们费尽心思也要布下这样的局？

　　小师妹想不通，对于主位上的冒牌势名君也没了观察的想法。只得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观看台上的比赛。

　　修真大比吸纳百余宗门，往来弟子更有近万人之多，因而沿用的赛制也以效率优先。上一届比赛中前十名的宗门被直接晋升胜者组，而其余人则优先进行淘汰赛的角逐。
　　简单来说，目前站在台上的还是些小门小派，暂时没什么观赏的价值……不，不对，等等。

　　上一场比赛很快分出胜负，此时站在台上的，是两位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
　　一人挽剑，一人执枪。修为虽然不高，在同龄人中却称得上翘楚。尤其是周身的气场、架势，从容干练，在一众小门小派中反而格外突出。

　　哨声响起，战斗开始。现实也证明这二人绝非平庸之辈——挽剑人招招凌厉，执枪少年也不逊色，守备从容，时不时挑出时机发动攻势，几番交战下来，已经略显上风。

　　……绝对是可用之才，留在小门小派，反而屈才。
　　小师妹能看出来，坐在她身边的那些老狐狸自然不会忽视，已经窃窃交谈起来。曾经也有不少这样的事情：小门派里偶尔会出一两个可用之才，逢修真大比大放异彩，然后被规模更大的宗门挖角过去。如是下来，小门小派依然是小门小派，或许会因为最后一位弟子的仙逝在某日悄无声息的消失；大门派却总是天才云集，始终保持不可撼动的地位。

　　这样的发展，她早就看腻了。天机阁不在乎弟子天资，她也无意争抢，只是掐指在心中暗暗估算未来的发展——忘记一提，小师妹其实对卜学也十分感兴趣。可惜迫于阁中分明的派系，只能加入史学弟子，其实常常偷跑去隔壁卜学学堂听课。

　　算的卦不能说多准，打发时间罢了。更何况战局已定……等等，怎么算不出胜负？
　　小师妹不解地想着，忽然听闻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再抬起头，她竟看见那手执长剑的少年，活脱脱换了个人似的，戾气四散，竟直接撕扯开保护观礼席的结界冲了出来。

　　而他的对手紧随其后，似乎想要阻拦，却被蛮力击飞，重重地落在墙上。

　　……
　　事实上，如果小师妹、如果其他人看得再仔细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在站到台上、面对挽剑少年的那一刻起——
　　他对面的，手执长枪的苏星识，就已经露出了不对劲的表情。
　　他原本想提示裁判，却发现判决弟子不知去了哪里。只好提枪对上面前看起来格外反常的叶涧，试图与他进行交流。

　　“……你不是云杉宗弟子吗？”苏星识不解地问道，“赛程上今日与我对决的明明该是个女修……怎么会是你？”

　　叶涧不答，直愣愣地便朝他发起攻击。苏星识毫无办法，只能招架下来，一面寻找制服对方的机会。可来来回回打了几场，苏星识看似占了上风，却感到力不从心，直觉叶涧并没有使出十分的力量。再想说些什么，他便已经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撕裂结界，直冲坐着各派掌门的尊席去了。

　　苏星识心下一惊，正想上前阻拦，却被毫不留情地击飞，落到场地的墙上。

　　观礼席已然乱成一团。
　　尽管有维护秩序的长老出手调停，效果却微乎其微。皆因这瞬息间便撕裂如此强大的结界的场面，上一次发生还是在皆无君发狂的时候……
　　……更何况，云杉宗早便昭示了：会场内的结界是势名君亲自设置的。

　　什么样的人能如此轻松地毁灭势名君的造物？
　　这样的人，又需要如何的实力才能够阻挡？

　　有人在瞬间便想到这样的道理，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向殿外逃去。有些想不到的，牵挂于云杉宗的颜面，急匆匆地出手，却在数息间便成为了少年剑下的亡魂。

　　从天堂到地狱，只消这样的一瞬。而修为本就不敌其他掌事人的小师妹，只能竭尽自己所能，将能找到的所有天机阁弟子送出会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回，寻一处隐蔽躲藏的同时，从袖中取出一块清澈的美玉。

　　“……让玉君，您在看吗？”她低声说道，“云杉宗有变，阁主有危险。我观这发狂之人，修为恐怕不低于大乘，不知是如何混进来的……请您务必……”

　　话未说完，一道凛冽的剑光闪过。那块玉、以及小师妹攥着美玉的手指，都被毫不留情地斩落下来。

　　漆黑的血液从断口处流出，掉落在地的断指却没有消失，只是苍白地躺在那里。小师妹身躯一颤，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去，果然看见那罗刹般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天机阁阁主？”他眯起眼睛，冰冷地开口，“……不，太弱了，不是你。真正的阁主在哪儿？”

　　被剑锋斩断的手指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小师妹咬紧牙关，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你在找我们阁主？阁主回归不过两月，你找她做什么……”

　　叶涧轻笑一声，俯身下来看她。那双漆黑的、冰冷的瞳仁里，倒映出小师妹微微颤抖的身形。

　　“报仇。”他说，“你在害怕吗？告诉我你们阁主的下落，我就不杀你。”

　　话音刚落，在小师妹因诧异而骤缩的瞳孔中，叶涧将长剑抵上她的胸膛。

　　“……”手上的断口仍在汩汩地流着血液，小师妹闭上眼睛，身体颤抖不已，仿佛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凡人，“我告诉你……求你别杀我！阁主，阁主她今日玩心大起，去、去……去外门灶房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