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旭日》昭昭旭日

1、第一章 入宫

　　入夜，万籁寂静，薄雪落在红梅上，惊的花枝颤了颤。

　　芷兰已经昏睡了三日，醒来时已是傍晚。

　　芷兰用尽力气支撑起身体，靠在床边，直愣愣地盯着窗户，想透过它看到院内的梅花树。

　　侍女阿桃伏在榻上打盹，被芷兰起身的动作惊醒，忙去拿起大氅给芷兰披上。

　　芷兰悲伤极了，想让阿桃把窗户打开，可一点力气也没有。

　　阿桃站在一旁，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三日前，宫里急匆匆的来人传报，说芷兰的阿姐，梅贵妃不小心跌落湖中，薨了。听见这消息，芷兰便晕了过去，眼下已经整整三日了。

　　她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可一旁阿桃的啜泣声，窗棂上素白的孝布，都在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梦。

　　芷兰呆看着窗外，泪水止不住地从眼中涌出。

　　明明半月前，阿姐还给她写信，说她在宫里一切安好，怎么就突然就没了？

　　芷兰呢喃着，跌跌撞撞的下床去，阿桃赶紧上前扶着。

　　她走到梳妆台前，捻起桌上做好的干梅花，怔愣着出神。

　　阿姐最喜欢梅花，所以阿爹阿娘就在阿姐的院子中栽满了梅花树；

　　芷兰最喜欢阿姐，阿姐进宫之后，她便央求爹娘也在她的院子里也栽满梅花。

　　每月月初，宫妃家眷都可以向宫内递交家书，芷兰都会往信中放上干梅花，这是姐妹俩心照不宣的思念方式。

　　可往后，便不需要了...

　　芷兰指腹用力，将花瓣碾碎，顺着窗户扔到雪地里。

　　“二小姐，黄公公听说您醒了，想见您一面。”侍女在外面说到。

　　芷兰眉头紧蹙，她着实不怎么喜欢黄福海这个人。

　　芷兰第一次见到黄福海，是阿姐进宫时；第二次见到他，便是三日前。

　　这个人一出现，芷兰总是要失去些什么。

　　但天子身边的人，总归是怠慢不得。

　　芷兰让侍女带黄福海去中堂等候，自己梳洗一番，便赶了过去。

　　“臣女见过黄公公。”芷兰走上前去，微微俯下身子，向坐在一旁的黄福海行礼。

　　“芷小姐，咱家就不绕圈子了。”黄福海抿了一口热茶，说道。

　　“圣上昭您入宫主持贵妃娘娘的丧仪。小姐您昏睡了几日，已是比原本的时间晚，圣上仁德，念在您是悲伤过度，不予计较，但我们还是尽快启程吧。”

　　这...

　　以往妃嫔薨逝都交由礼部安排，即使极获圣宠的，也最多从皇室宗亲挑选出一人代为主持，家眷一般只是参与，没有入宫主持的先例，更何况阿爹身为吏部尚书岂不是更合适，为何要她这个深闺女子前往。

　　可能此次，不单单只是主持丧仪这么简单，可终归能见到阿姐一面也是好的，芷兰这样想着。

　　“好，臣女收拾些行囊，便随公公启程。”芷兰回道。

　　黄福海微微颔首，安排在第二日出发。

　　芷兰应下，吩咐侍从们好生招待黄公公后，便下去收拾行囊了。

　　“小姐不回院内收拾行囊吗？”阿桃发觉这并不是回院内的路，便出声问道。

　　“先去见一下阿爹阿娘。”芷兰快了些脚步，但她本就刚刚转醒，仍比常人慢些，雪落在她肩头，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虚弱的发颤。

　　阿桃用力的搀扶住，怕芷兰不小心跌入雪地中，本就是羸弱的身子再受了寒。

　　芷兰在府中一遍遍绕着，可哪一条路都绕不过阿姐的院子里，绕了几次，她便放弃了，呆愣愣地站在阿姐院外，直直向里面看去。

　　阿姐性子温和恬静，可她却是个混世魔王。小时候，她总是在阿姐的院子里玩耍，有时折一折花枝，有时又不知是哪里找来的木棍，用它拍打着树上的鸟兽。阿姐总是笑着看着她，见她玩累时，会笑着叫她过来歇歇，尝尝她刚做好的梅花酥。

　　可往后，又有谁会给她做梅花酥呢....

　　凌烈的寒风吹来，引得芷兰颤了一下，阿桃忙上前将芷兰身上的大氅裹严实些。

　　冬日的湖水，应当是刺骨的寒意吧，跌落那一瞬间，阿姐是不是很害怕，可阿姐性子稳当，自小便有教养嬷嬷陪着，每一步走的都是实打实的稳妥，怎会突然跌落？

　　既然此番要留在宫中，倒不如好好打探一番。

　　芷兰眸光似有火焰跳动，她拉起一旁的阿桃说：“阿桃，我此次入宫可能凶险万分，你若是不想去，我便留在家中就好。”

　　“小姐说什么呢？阿桃与小姐一起长大，小姐待我如姐妹，我怎会让小姐独自去。”阿桃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芷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拿起帕子给阿桃擦了擦眼泪。

　　“好阿桃，进去了也许一辈子出不来了。”

　　“阿桃本就要一辈子陪着小姐的”阿桃胡乱的擦了擦眼泪，将手做发誓状，“小姐以后可莫要再说这种话了，阿桃就算做鬼也要缠着你的。”

　　“好，那我们一起去。”芷兰握住阿桃的手，伴着月光继续向前走着。

　　微风拂过，吹的梅花落在主仆二人的肩上，像是阿姐对芷兰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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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娘房中，阿娘面白如纸地躺在床上，阿爹坐在一旁正准备给阿娘喂药。

　　自从听到阿姐薨逝的消息时，阿娘呕出一口血便昏死到现在。

　　阿爹一直照顾在阿娘身边，许久未见，阿爹的两鬓已经发白。

　　芷兰轻轻走了过去，低声唤了句阿爹。

　　芷宴抬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看样子已是几日没有合眼了。

　　“阿爹，女儿明日就要进宫去了。”芷兰接过芷岩手中的药碗，让阿桃扶起昏睡的阿娘，吹了吹瓷勺里的药汤，送入阿娘嘴中。

　　芷岩坐在一旁，挥手屏退了下人，说：“兰儿，阿爹总觉得圣上有意让你留在宫中。”

　　“女儿知道。”

　　“兰儿你且放宽心，阿爹不会让他们将带你走的。”芷宴一边说着一边愤然的砸了下茶案。

　　当初芷若入宫，他已是万般的不舍，可那是芷若只是对他说：“我与圣上情投意合。”他看着芷若满脸的红晕，再加上她本身性格就稳重，定不会出些什么乱子，于是便应允了，可如今却落得这番境地，他又怎么舍得芷兰也去受这份苦楚。

　　芷兰将空药碗放在一旁，起身走到一旁的空地上，转身的动作虽轻，却也引得烛火摇曳。

　　她突然跪在地上，向芷宴重重磕了一头，开口道：“阿爹，为了我们一家，都不可违背圣上的意愿，就许女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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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卯时，天刚蒙蒙亮，芷兰抱着梅枝与阿桃在门口等着黄福海。

　　芷宴不舍地嘱咐着芷兰，时不时还用手擦着眼角的泪。

　　芷兰耐心听着，时不时的回复着几句，好叫他安心。

　　没过多久黄福海便来了，芷兰带着阿桃上了马车，向芷宴挥别。

　　灰白色的雾气给街道蒙上一层薄纱，车轱辘在雪地里慢悠悠的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阿桃看着小姐只顾着手中的梅花，怕她冻着，忙往芷兰手里塞着汤婆子，这时马车外响起黄福海的声音。

　　“芷小姐，一会到了宫门口，马车就不能再坐了。”

　　“圣上选了晋王协助您主持丧仪，这会儿王爷已在门口等着您了。”

　　“是，黄公公。”芷兰拂起纱帘，回应黄福海。

　　阿桃是个会看眼色的，随即掏出一个金锭子塞入黄福海手里。

　　“这些日子辛苦黄公公了，一些薄意请公公笑纳。”芷兰笑着说道。

　　“姑娘你这折煞奴才了。”黄福海连忙拒绝，脸上堆满了笑意。

　　“公公且收下吧，往后也许还要麻烦公公，还请公公照拂一二。”

　　黄福海没再推脱，将那金锭子从袖口放进。他想着，这位芷小姐是个温和性子，往后也必然是个好相处的主子，结交一下总归是没什么坏处的。

　　不大一会儿，马车悠悠停下，想必已经到了宫门口，阿桃连忙扶着芷兰下车。

　　芷兰向宫门望去，只见一少年身着玄色蟒袍立在雪中，白玉垂落在腰间。

　　“这位便是晋王殿下吗？”芷兰小心的询问着。

　　“是。”黄福海忙将芷兰引到晋王面前。

　　芷兰向晋王走去，一身素衣怀中却抱着一包红梅，像极了血滴答在衣裙之上。

　　“臣女见过晋王殿下。”

　　谢如珩皱了皱眉，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忙让阿桃扶起芷兰，“不必多礼，且随本王去灵堂吧。”

　　阳光落在雪地上，映着芷兰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楚楚可怜。

　　谢如珩与芷兰走了一路，看着芷兰很是宝贵这梅花，着实是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芷小姐带这么多梅花入宫是为何？”

　　芷兰顿了顿，看向怀中的梅花，挤出一抹浅笑。

　　“阿姐自小便最喜欢梅花，臣女特意从阿姐院中摘了些，想着伴阿姐入棺，也不至阿姐在路上孤独。”

　　怕是不能得偿所愿了，谢如珩想着，但没有说出口，只是悄悄地观察着她。

　　宫中每日都有人洒扫，路上自是没有积雪，但芷兰仍旧害怕滑倒失态，便小心翼翼地跟在谢如珩身后。

　　谢如珩瞧着她这副模样，觉得好笑，果然是一家养出来的人，开口说道：“你倒是与你阿姐有几分相像。”

　　“王爷曾见过我阿姐？”芷兰眼睛一亮，抬起头问他：“她可过的幸福？”

　　“你为何这样问？”谢如珩回头，直直地盯着芷兰，“民间都传圣上与你阿姐恩爱有加，你不曾听闻吗？”

　　谢如珩缓住脚步，审视一般盯着芷兰，芷兰不小心与他对视了一瞬，忙的将眼神移开。

　　是她失言了，芷兰想着，于是怯生生的将头低下。

　　谢如珩只当自己想多了，便不再说话，带着人向着莲台走去。

　　莲台，是宫内僧人诵经祈福居住之所，一般妃嫔祈福或丧仪都会在这里举行。

　　没过多久，便到了，只是这莲台殿门窗紧闭，门口有两位禁军模样的人看守着，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宫人在。

　　芷兰推开殿门，梅贵妃的棺椁放在大殿的正中央，她身形一晃，差一点便跌倒在地，阿桃眼疾手快，连忙去扶。

　　殿内昏暗无比，只有些许红烛摆放在棺椁旁边，剩下一些零星的红烛点在大殿的四周，昏暗之中，除了一些僧人在诵经祈福，也就只剩下芷兰一行人了。

　　芷兰缓了缓气口，芷兰接过阿桃手中的梅花，想赶紧放到阿姐身侧，可走上前一看，棺椁已经被钉上了。

　　芷兰拼命的用手去抠着棺盖，可它纹丝不动，芷兰仔细着瞧着，十一颗合棺钉一颗不少，将棺椁死死封住。

　　芷兰慌忙地拉过一旁的黄福海，急声询问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七日才会合棺吗？这才第四日，怎么就合上了。”

　　“奴不知。”黄福海低头站在一旁。

　　“黄公公，求求您，打开让我看一眼阿姐，我求您。”芷兰满脸泪痕，跪倒在黄福海面前。

　　黄福海连忙将芷兰扶起，芷兰哭着哭着，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