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已秋》锦官红豆

8、擦身而过

　　次日，朱鄩和张沐阳到衙署拜见齐珝。

　　齐晟却向朱鄩问到：“朱大人，我们收到的消息可是，越国会以幽云十州做陪嫁，可如今公主是到了，清单也见了，大人却不交出印信呢？不知越国这是意欲何为。”

　　张沐阳见朱鄩迟迟没有说话，便迎了话，也不露怯。“将军莫急，既然我越国答应之事，定会信守诺言。按照约定十州虽说是公主陪嫁，但实际本是为了二皇子，如今皇子殿下不仅没有见到，连婚仪也未成，十州便还不能交出”

　　此时朱鄩才赔笑到：“是是，微臣也只是受我朝圣上旨意办事，还请王爷和将军体谅。”

　　齐晟故作打趣的说到：“既然你们如此没有诚意，想知道你们二皇子的下落，那边只有到洛邑了……”

　　这时齐珝却站起了身，绕过桌案，步伐沉稳的慢慢走到张沐阳的身边：“越国果然能言善辩的人才多，我们大周将士平日只会舞刀弄枪，在马背上打天下，顾不上那些弯弯绕绕，自然是比不上的。”

　　他话锋忽然又一转，横眉冷目的看着张沐阳：“只是张大人谨记，幽云之地本是属于我大周，被越国当年用不齿的行径占了。不管是作为嫁妆，还是戎捷，我大周势在必得，还望张大人自己明白或转告魏劼，不要玩火不成反遭自焚。”

　　齐珝声音并不大，气势却让人发怵。张沐阳还未做礼部侍郎只是便对齐珝有所耳闻，说北周的秦王为人心狠手辣，行事也颇为霸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话语间已经让人感觉背脊发凉。

　　张沐阳不由得为‘昭和公主’捏了一把汗，越、周两国势如水火，这个王爷又非善类，若那女子日后与齐珝同床共枕，定然也如生活在炼狱之中。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将一个无辜女子推进了这个火坑，但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不免心中有些愧意。

　　其实前一晚朱鄩已经偷偷来见过齐珝，将其中原有细细的说了一遍。无论如何他都是会交出印信的，今日他们也只是陪着演一场戏而已。不料张沐阳那人，确实牙尖嘴利，挑起了齐珝的火。

　　戌时，官邸偏院中，一个房门上锁的屋子前将士把守，见到齐珝突然出现，忙鞠躬行礼。

　　紧锁的幽深房中，从雕窗透进来的月光落在书案上，一个年轻男子正端坐在案边，月光柔和地映照在男子的脸上，他虽然胡子拉碴，眼神却坚毅中带着温和。

　　此人正是那日被齐珝挑下马的魏弘暄。

　　房门被打开，齐珝的贴身侍卫，进房间将烛火点上，屋里瞬间亮了起来。

　　“其实那日城下我险胜于你，本可以杀你，不过念在三年前你我推杯换盏之情，所以并没有”齐珝淡淡地同魏弘暄说到。
　　话音落下，并没有让魏弘暄的脸上浮起波澜，但他依然还是回应他：

　　“你我不过是身上的使命不同罢了，换做是我或许也会如此，我很欣慰你能记得三年前之事，那也是我的一大快事，如果不是我们身份不同，或许会是难得的知己。”

　　弘暄并不知眼前之人所说是真是假，但是自己却是真心话。

　　当年他与齐珝并未将对方看作如今的敌人，只像民间萍水相逢的知己一般，谈论古今。齐珝的心怀天下，对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和黎民百姓怜惜，竟与自己那般契合。虽然江山并不是自己所求，但对方韬略却是让自己佩服。

　　“那便好”齐珝说到：“可惜我身为大周臣子，却不能放你走。”

　　见齐珝如此一说，虽然早已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弘暄眼中还是略有失意。

　　他不是想贪生惧死，只是扶光背负着谋反之名死在了定州，皇城还不知道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沈家必然已经受到牵连，那满满可是否还活着，是否无恙？他太担心了，以致让自己错觉齐珝会因为之前的情谊，放了自己。

　　魏弘暄缓缓靠上了梨花木椅上，闭上双目，没有再说话。

　　齐珝见此，也没有再多说，转身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候，轻声念了一句：

　　“当心你皇兄。”

　　弘暄闻言突然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睛盯着齐珝，想让他再说。却见对方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眼神似有它意，未再开口，便走出了房内。

　　侍卫正要进去像往常一样将烛火熄掉，在门外等候的司马粟伸手将其拦下，摇了摇头。

　　“殿下觉得魏弘暄可懂了？”司马粟跟在齐珝身后。

　　齐珝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一抹轻笑。若魏弘暄连着都懂不起，那他便和那些酒囊饭袋有何区别，自己便是看了眼。

　　齐珝没走多久。

　　看守魏弘暄的将士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烧焦味，发现房内门窗正往直直外冒着浓烟，急忙打开房门冲了进去。房内已经浓烟滚滚熏的人睁不开眼睛，大火顺着帷幔升至了屋顶，急呼：

　　“走水了！走水了！”

　　仔细找寻却没见了魏弘暄的踪影，心想大事不妙，忙向上禀报。

　　趁侍卫都冲进来灭火的时候，隐身在梁上的魏弘暄已悄声潜到门外。

　　混乱中一个救火的士兵突然被一股力拽到假山后面，还来不及呼救便被敲晕了过去，随后另一个身着士兵服饰魏弘暄走了出来，低着头向院子外快步走去。

　　官邸内忽然变得嘈杂，沈妧月已经惊醒。听见有人喊走水，怕此处也收连，取下那件缕金百蝶穿花大氅披在身上，急忙去将凌香摇醒走出房外。

　　只见官邸的将士，慌慌忙忙的用水龙扑着火，但火却急速的蔓延，若不是刚才自己叫醒凌香，恐怕她们也凶多吉少了。

　　这时，一个高挑的‘将士’低头急步向外走去，一下子撞上了沈妧月，她“啊”一声脚后一空重重的摔倒水坑里。湿漉漉的脸颊和被撞得松散的发髻，看上去颇为狼狈。

　　那个人也楞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更加快了步伐，妧月看着那个身影好熟悉，好像弘暄啊。可是弘暄此时应该还被关押着，怎么会能自有进出。想到着她不免笑自己，想必是知道疯心了，看谁都像他。

　　她见凌香走在前面，怕有危险忙站起身想上前去拉住。

　　刚想抬脚，未料腿上此时却传来一阵钻心疼痛，猝不及防让她身子踉跄站稳不住。

　　心想：完了刚才那一下了怕是把脚给摔断了。

　　然而沈妧月却没有如预想那般倒在地上，有人从背后搂住了自己。她回头抬眸一望，只见一个身着紫檀色游鳞织锦长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面若冠玉，长眉入鬓，鼻梁高挺，看上去竟与弘暄有几分神似，但一双丹凤眼却让他脸上比弘暄多出一股阴鸷冰冷，但也是极俊朗的。

　　“殿下”司马粟走过来，边拱手行礼边轻声说道：“成了。”

　　齐珝嗯声回应，扬唇微微一笑，眼中带有胜意之色。

　　这时他垂眸去看怀里的人，却见他双眉瞬间拧紧，原本脸上的神色变得竟有些慌乱，心中念到：梓芙？不，这个女子不是，她比萧梓芙更清瘦娇小一些，眸中更多妩媚之色，面容也比梓芙柔和。

　　“姑……公主你怎么了？”凌香见沈妧月竟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搂在怀中，急得她说话都开始打结：“大……大胆！你还不快松手！昭和公主岂是你能碰的。”

　　她就是越国的和亲公主？齐珝心中诧异，却又升起一丝微妙的感觉，是厌恶？还是喜悦？他竟一时不能判断。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收起自己刚才的慌乱。几分韫色，几分嗫嚅说到：

　　“都传‘越国烟雨柳如烟，越女更似胜花娴’，贵国的公主怎如此冒失，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这人多眼杂之地。公主来到北周之境，还是不要丢了越国女子的端庄品性才好。”

　　这个男人方才因为像弘暄在妧月这里获得的几分好感，瞬间灭了下来，心里还生出一些厌恶。自己以前好歹也是侯府千金，现在也是名义上的秦王妃，他却敢这般戏谑自己。

　　又急又气，她眸里竟蒙上一层水光，但低头发现披风也掉在了地上，自己一身湿漉漉极为狼狈。她吃力的站起身子稳了稳，厉声说到：“你既知我是公主，还出言不敬，你可知你已经是以下犯上，你们北周朝竟是如此缺乏礼教之邦？”

　　不解气，又瞪着她水汪汪的杏眼，扬头直直的盯着眼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子，故作狠戾地吓唬他：“听说秦王暴虐成性，又极善活剥人皮，若是知道你敢这般调戏他的王妃，不知道会不会剥你的皮？”

　　说罢，微扬朱唇朝他邪魅一笑。转身离开，手握着披风在凌香的搀扶下走得一瘸一拐。

　　没走几步，忽感一件披风仿佛从天而降，将自己整个人包了起来，她被裹得只剩下一双珠泪欲落的眼睛在外面，整个人被人横抱了起来，突如其来的腾空，让她惊惶地下意识抓紧这个人的衣袍。

　　这个登徒子竟像是吃熊心豹子胆，还敢对自己动手，居然不怕齐珝。

　　但此时她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是他？但不是说他丑陋无比吗？杀人魔头却长得如此？

　　“表哥，听说……”冯楠也冲进了院子院，话还未落音，却见齐珝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向外走，旁边还跟着公主的御侍。他立即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子，低声的呵斥其他将士：“转过去！转过去。”

　　见冯楠唤这个男子‘表哥’，沈妧月顿时明白了，想起自己那般狐假虎威的姿态，不由得羞得将头缩了缩，满脸绯红，自己这是敲竹杠敲到本尊面前了，幸好他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脸。

　　齐珝看向怀中的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向她说到：“我倒要看看动了他的女人，齐珝到底要怎样剥我的皮。”

　　正要向沈妧月的寝屋方向走去，齐珝忽然想到这火势，又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妧月见他抱着自己来到一处寝屋，用脚将门轻轻踢开。

　　这时冯楠急忙说：“殿下，你们还没成亲啊，她是越国公主，这便要办事……”

　　齐珝侧脸，瞪了一眼冯楠，冯楠不再说了，忙关起房门，将凌香拦了下来，急得凌香直跺脚。

　　什么！齐珝把自己带到他的寝屋？自己只是冒名顶替而已，这边要被齐珝睡了？想到自己绝非齐珝的对手，如果他真要对自己用强，那她和弘暄怎么办，自己有何颜面再去见他……

　　正在游离之间，齐珝就已经到了到了床榻边，故意抓住披风一角，将妧月抖落，疼得沈妧月不能控制的□□一声。

　　这一声低吟钻进齐珝的耳朵里，这种环境之下，竟让他升出一种说不明白的酥麻之感，房中氛围变得格外暧昧。

　　他伸出一只手捏住沈妧月一只脚踝，声音低沉问到：“痛吗？”

　　“啊”沈妧月顿时觉得吃痛无比，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殿下，别，我的腿好像是摔断了。”

　　齐珝听她这样咋呼到，顿时忍俊不禁，立刻笑意涌上了脸上，那只手立即握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将她脚上的锦履脱下来：“不是断了，是足踝折了，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离断也不远了。”

　　刚才听闻走水，沈妧月惊慌之下，连足衣也没来得及套，这时自己脚突然被齐珝尽收眼底一览无余，齐珝将她的脚握在掌中，脚底传来齐珝的体温。

　　妧月心中绝望：完了，自己不干净了。心中突然萌生一个邪念，要不杀了这个男人？

　　齐珝右手轻轻扭动着沈妧月的脚掌，好像并没有刚才那般痛了。没过一会齐珝便抬眼说道：“好了，站起来试试。”

　　这么快就好了？沈妧月缓缓起身，站起来，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痛了，也能使上力了，不由开心得笑了了起来：“真的没事，你果真厉害，以前小时候有次在府上我从树上掉下来，胳膊被摔得脱臼，我哥哥怕我被责骂，就偷偷给我接骨，疼得快晕过去了……”

　　沈妧月雀跃的说起往事，忽然撞上了齐珝的目光，顿时闭上了嘴。

　　而此时齐珝却似乎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见她停了下来，便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见齐珝出来，屋外的凌香立马站起身，怯怯的挪向屋内。

　　冯楠却眼中闪过一丝惊色，指了指齐珝，又指了指屋内：“你……她……你们……嗯？”

　　见齐珝不搭理自己，貌似轻‘啧’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摇摇头：“看你平时牛高马大的，没想到身体……这么快，唉！”

　　齐珝紧了紧后槽牙，挤出一个字：“滚”

　　然后向衙署方向走去，冯楠赶紧跟上去，还追到：“你到底有没有？表哥你真的不会？！”

　　齐珝被他纠缠得有些不耐烦了，停下脚步，又挤出几个字：“我没有！不是不行！”

　　刚回到衙署不久，司马粟便来回来了：“魏弘暄已经出城了。”

　　齐珝心想，魏弘暄果然没让我失望。

　　“先生，这不预料之内吗？”

　　“魏弘暄并不是普通人，如今放他走，到底是否放虎归山，老夫实在担忧啊。”

　　齐珝安慰着司马粟：“打天下岂能靠着一件事论成败，既然今日能放了他，那就只能听天命了。”

　　眼下更要紧的是将定州安顿好，既然和亲已是板上钉钉，也要早些回洛邑了。

　　齐珝忽然瞥了一眼被搁在案上的披风，手掌仿佛还有余温，双臂沾上了她衣袍上水迹变得湿漉漉。

　　想到这，他便叫人来问公主的随行衣物这些是否救出。

　　听到连周围的百姓都帮着过来灭火，还有些诧异。知道火已经扑灭了而和亲队伍那边并未受到影响，就放下了心，又吩咐人将公主物件送去自己寝屋。

　　齐晟也来回禀，真如之前所言。百姓见他们将越国将士殓葬，居然陆续来衙署登记处配合户籍造册，看来定州的事算是彻底定下了。

　　这时齐珝才明白，原来如此。

　　魏弘暄坐在溪边休息，那匹从衙署顺出来的马正在溪边饮水。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是那对凤凰祥云纹玉佩中的的凰佩，通常男子佩戴凤，女子佩戴凰，而满满却要了凤，说这样才算是对方在身边。

　　想到着，魏弘暄眼眸微红，不知道满满现在身在何处。

　　他现在觉得谁都有她的影子，连昨晚逃出来时候，撞到的那个女子声音都像极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将玉佩收进怀里。翻身上马，继续向江宁城方向而去。

　　多年后魏弘暄才悔恨，当初自己如果哪怕回头多看一眼，他和满满便不会遭遇后来的一切。

　　自失火之后，沈妧月便再未见过齐珝。她也被朱鄩等人看得紧，只有凌香方便四处溜达打探，可是她毕竟是越国人，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几日下来也毫无所获。

　　倒是冯楠，或许念及沈妧月出的主意，让他们顺利办成差事，时常来探望她和凌香，渐渐他们便也熟络了起来。

　　妧月旁敲侧击的打探弘暄的踪迹，而冯楠却学聪明了，啥都不说。

　　因为他知道那日失火魏弘暄早就已经跑了，但表哥却不让往外传，就是故意要玩弄一下那两个越国的使臣，看他们敢不敢真的不将印信交出来，谁让他们竟在表哥面前卖弄聪明。

　　不日他们便要准备离开定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