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 莫不静好》吴希木

5、剖白

　　深秋的操场，人工草坪依然翠绿如茵，像运动员的热情，蓬勃昂扬，塑胶跑道如同橙红的色带，箍住了将要溢出的那片绿。许妍希热烈的心就像那塑胶跑道，紧紧地箍住了杨澈澎湃的生机。
　　杨澈他们第二场对战三班，如果胜出，提前锁定冠亚军。据线人来报：三班有几个田径队的同学，体力不错，但没听说有擅长足球的，上一场胜出完全是因为对方体能太差，上半场就被消耗光了，下半场只能看着三班进球。所以这场比赛有一定胜算，但必然是一场激战，否则稍微松懈被对方钻了空子，那真的就白白高兴了。大家伙儿认识到形势严峻，认真地热身，部署走位，对信号。
　　许妍希身穿一水的白色运动服，十分扎眼。她一早就来到赛场，忙着抬水，搬凳子。杨澈一进场就看到她，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他还在生许妍希的气，故意不去理她。许妍希忙活完了，和其他女生一起，站在场边，把拉拉对手花举在胸前，兴奋得跳来跳去，好像要上场的是她。
　　一声哨响。“时间到，双方队员入场。”
　　队员们脱下外套，整理了下队服，鞋子，护腿，依次入场，杨澈排在第三位，走过啦啦队阵容，许妍希忽然大喊“加油！”杨澈头也没回，向操场中央跑去。其他队员应声道，“加油”！
　　比赛开始后，杨澈和校队球员们稳稳地控制着场上的节奏，不急不慢。大概是想消耗一下对方的体力，下半场再突击进攻，用的正是三班的套路。三班的后卫是一个身材结实，粗眉大眼的男生，他是球场上的焦点，风头一时盖过了杨澈他们几个校队的。很明显，他指挥着整个三班队伍，见对方玩消耗，他们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临危不惧，指挥得当！许妍希不仅发出赞叹。要不是三班几个核心球员默契不佳，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许妍希跟黎薇说，“三班的那个同学是个厉害角色”，她没注意到，黎薇的神色有些异样，目光中桃花流转，双颊绯红。上半场结束时，杨澈他们竟然丢了一分。显然，双方体力消耗过大，中场休息时，队员们一瓶接一瓶地饮水，汗水湿透了前胸，后背，让人一时难以相信这已是秋天。下半场肯定是场鏖战，如果没有出奇的策略，那么只剩必胜的决心！许妍希她们自发地买来了巧克力，红牛等发给大家补充体能。
　　王明清喘匀了口气，“弟兄们，咱们可不能辜负革命女同志送来的补给。下半场，跟他们拼了！”
　　“拼了！”
　　“跟他们拼！”
　　队员们的眼中冒着团团烈火，胸中激荡着必胜的勇气，气宇轩昂，精神抖擞，奔赴赛场。许妍希望着他们，像斗士一样，这就是不屈，这就是藏在我们中华儿女身上的不屈精神，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视死如归的战士奔赴疆场，等待他们的必将是胜利！
　　三班同学显然被对手突然高涨的士气震慑到了，十几分钟前，他们两队明明都累到萎靡，一瞬间，他们却像是充电满格的手机，奔跑，跳跃，带球，传球，动作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尤其是那个叫杨澈的，简直开挂，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在绝对的进攻面前，三班的防守左支右绌，溃不成军。裁判看了一下手表，一声哨响，比赛结束。3比1，结束战斗！挺进决赛！
　　女生啦啦队疯了，她们高高抛起手花，欢呼跳跃，“赢了，我们赢了！”场上的队员忘记了疲劳，互相拥抱，擦着泪水，大家拦着彼此的脖子高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好像只有这支歌才能唱出得胜的心情，只有这支歌才能唱出今日寒窗苦读为的是强大国家的意义。一时间，同学们像代表国家出战的国家队员，站在高高的奖台上，向世界展示中国，让世界为中国欢呼！
　　中华民族，一个伟大的民族，不朽的民族，在民安物丰的和平年代，与人为善，和谐共处；在狼烟四起的战争年代，不屈不挠，自立自强；在需要竞争的时刻，能沉得住气，稳得住神；在需要分享喜悦的日子，大方大度，一笑泯恩仇。中华民族骨子里的骄傲，不服输的精神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更容易被激发出来，而强大的荣誉感无疑是精神之光。这场比赛唤醒了大家的荣誉感，升华了高中苦读的意义，以致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赛场，仍然是苦难中一束耀眼的光，生命里最明亮的一抹色彩。
　　比赛结束，操场恢复了寂静，杨澈坐在操场中央，激动的心情渐渐恢复平静。杨澈这几周一直心烦意乱，从前他是个多么单纯的男孩子啊！他的爸爸和妈妈从没有给过他很大的压力，因为他们信任他，所以他一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只要是他喜欢的事情肯定就能做的很好，班里面的前几名从来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还在大家面前故作轻松；他懒得伪装，也不屑伪装，因为学习于他是最简单的事，他喜欢踢球，喜欢拼乐高，拼图，喜欢玩鲁班锁，喜欢读自然科学杂志，喜欢一切与科学有关的事；他也喜欢唱歌，没事自己老哼哼；他喜欢跟大家一起玩，所以人缘好；他喜欢动脑动手，在他看来碰到困难是件令人兴奋的事，解决困难是令人激动的事。他能不自觉地提供情绪价值，能处理好任何复杂矛盾的关系。于生活而言，他是个完美的艺术家。
　　几个月前，一束光恰如其分地打在一个人的脸上，照在了他的心上，心里某个地方有颗种子破土，发芽了。所以，只要闲下来，他的眼睛不自觉地会往一个方向看；他会期待，一个身影或左或右，在他周围；他会在她车子没气时，带她去修车；他会一看到她倒下的时刻，脑子一片空白，不自觉得跑到她身边；他会想要一直背着她，搀着她，希望她不要有事；他会在早上去小吃街，挑选口味最好的早餐；他会盯着她手中的水杯，等她站起身，然后抢上前去；他也会在听到她说，“不需要他再做这些事”后，暗自难过。而现在，他在球场上的胜利想要跟她分享……那个她，他想要告诉她，这所有的一切。
　　杨澈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他拼命抑制这个小火苗，慢慢地也许就淡忘了。他做了很多尝试，比如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再看她的身影；比如跟朋友一起大闹，转移注意力；比如晚上学习到深夜，认真做事时可以摒除杂念。可是，那个她，偷了他的心，入了他的梦……
　　感情啊，太熬人了……
　　许妍希此刻也在操场，她今天很兴奋，热泪盈眶，她能体会杨澈的心情。她想亲口对他说，祝贺你，比赛太精彩了。于是，她跟黎薇说想要晚会儿走，黎薇的注意力明显不在她这里了，慌忙中追着跟着三班的一个身影而去。她看着杨澈背对着她坐在操场中央，许久许久。她不愿去打扰。
　　天凉了，阵阵秋风吹过。许妍希带着杨澈的衣物，慢慢走过去，轻轻给他披上外套。
　　“你还没走？”杨澈吃了一惊。
　　“我见你没走，担心你找不到衣物。”这个理由无比蹩脚。
　　杨澈站起来，低着头想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回避，于是盯着许妍希的眼睛，他要告诉她……一切。
　　“许妍希，你不喜欢给你带的饭？”切入点有些刁钻。
　　“很好吃，很喜欢。”许妍希被盯得不敢直视。
　　“不喜欢我给你讲题？”
　　“没有，你水平比老师都高。”
　　杨澈停了一下，“你不喜欢我对你负责？”
　　许妍希一脸惊诧，猛地抬头望着眼前高她一个脖子和一个头的男生。
　　要怎么回答？许妍希慌了，这明显带有某种意味，说喜欢？不行，太明显了。说不喜欢？又说不出口。
　　许妍希稳了稳心神，吞了一口气，决定先探探杨澈的想法。
　　“名不正则言不顺。”
　　杨澈显然被绕晕了。
　　“如果那天的球把我打残了，打废了，我大可以心安理得；可是我没残没伤，没有后遗症，又有什么理由安然接受？”潜台词：我是你的谁？许妍希期待一个承诺，或者一个确定的回应。
　　杨澈好像听明白了，看来她的心眼还挺多。
　　“许妍希……我只知道我想给你带饭，给你尝尝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想给你接水；想给你讲题……大概……可能……我喜欢你吧。对，喜欢你！”杨澈激动的声音明显颤抖了。
　　自从认识杨澈以来，虽然许妍希也在心里来来回回地想过他有没有可能喜欢自己，幻想过他跟自己表白。但是真正听到这几个字从杨澈嘴里慢慢地，坚定地说出来的时候，许妍希的脑袋里炸开了花，一片绚烂，呼吸忽然困难，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似哭似笑。眼睛挂着泪，嘴角往上扬。
　　“那就像你说的，要对我负责，要好长好长时间，要说到做到！”许妍希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那就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永生永世……说到做到！”
　　杨澈喜极而泣，把衣服高高抛起，围着许妍希跑了起来，许妍希大笑着看着他。跑了几圈，杨澈向天空大喊一声“啊---”。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躁烦闷，随着呐喊释放殆尽。终于，一颗心落定了。此刻，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杨澈，我喜欢你。”许妍希不再回避，勇敢地说。
　　杨澈的眼眶泛红，“许妍希，以后不能再这样折磨我了！不允许。”他牵起她的手，奔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