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灵》Lolen

1、第 1 章

　　庆历四年，是令人激动兴奋的一年。
　　因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令人激动的事。北地大捷，皇帝用百万雄师叩开了河西走廊，两国通商事宜鸿胪寺正在紧锣密鼓；首辅换届，桃李门生无数的陆老相公阖眼长逝，由其政敌李大相公交过接力棒，从上到下凡是丁忧乞骸骨的缺全换了遍；京都二十四景之一的灞桥残雪如约而至，瑞雪预兆着来年丰收，举国上下洋溢着一股国泰民安的盼劲。
　　虞灵是大兴二十年到的这里。
　　那会还是上任皇帝当家，她还魂在一具女童身上。睁眼的时候庆幸了一秒钟性别还是女，下一秒又开始犯愁在这封建时代女性哪有啥人权保障一说呢。
　　前世的虞灵是当地一国企的文员，专职写材料的同时兼任文案策划。一毕业就进的国企，过着不咸不淡的社畜生活，每日不咸不淡的885，双休日不是在家睡觉，就是找点网文看，唯一的乐趣就是存钱每年出去旅游一趟，美其名曰感受祖国山水。
　　那会她在一条大河里漂着，约莫是二月底的日子，乍暖还寒的天气，身上还挂着些许未融化的碎冰，嗓子痒意难忍，没忍住咳了出来。
　　很快岸上便有人发现了她，招呼着用支长竹竿将她拖上了岸。
　　虞灵又晕了过去。

　　倒春寒的时节，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呆久了还是冷。
　　虞灵躺在被窝里，看着外头亮堂堂的，合计着今天倒是可以把被褥衣物搬出去晒晒。
　　“阿虞，馍买回来了。”外头阿莹轻声，将准备好的热水放在门口，便去灶房张罗了。
　　虞灵应了一声，掀开被窝，起身到衣橱里找了套衣裙穿上，随手找了支长簪将头发盘起，出门端了热水进屋。
　　洗漱后一推窗户，满眼绿意，西边的镜潭泛起细碎的金光，东侧的村落升起炊烟，白墙黑瓦，远处云山雾罩，难得一个大晴天，一派江南初春盎然。阳光穿过窗棂撒进房间，虞灵闭眼深吸一口气，又是惬意的一天。
　　她回身进了内室，将床上被褥拆了，扛着棉芯下了楼，转到后院披晒。
　　“阿莹，把你的被褥也拿出来，趁着日头大，咱们今儿把冬日的袄子啥的都掏出来晒晒。还有大钱的。”
　　阿莹从灶房出来，转到门房那招呼大钱，进了自个儿屋子。
　　大钱到柴房翻找支楞用的竹竿子，很快在后院空地日照处麻利搭了几处衣架，又进去翻找几个洗衣用的大盆。
　　阿莹过来很快接过活，虞灵进了灶房，掀开煨了一夜的瓦罐，羊肉已经被炖得香烂，汤色奶白，找了个勺试了味，成了。
　　虞灵热了锅，把羊肉汤都舀出来，又从橱柜里摸出三个吃面用的大碗，铺上泡好的粉条，待汤滚了将阿莹备好的莲花白扔进去，滚了一道又放了少许盐，转头切了把青蒜，撒上一把胡椒粉，招呼在外头忙活的两人吃饭。
　　饭桌搭在堂屋，老钱秃噜一口，就是这个味。
　　三人自从军中退役，就搭伙一起来了这清河镇。
　　他们三人本分属大帅凌衣执掌的破军后部和隐部，庆历四年裁军，本来是轮不上虞灵的，兢兢业业了十多年，仗也打完了，大帅身边的主理军务文书的右将早就看不上她一个不知来历的孤女受主子青眼，这会主子回京述职，见她自求的恩典又夹着张一百两的银票，斜着眼哼了一声算她识相，准了。
　　同属隐部的阿莹是虞灵军中为数不多的挚友，两人同一年入伍。那会后部的老钱刚从河里捞了虞灵，一通忙活救人但毕竟男女有别，使了二十个大钱雇了周边军户女儿阿莹每日来帮忙照顾。
　　相对于前部在军中做的斥候和前锋的活，后部养着一大帮奇人异士，才艺五花八门。老钱当初跟着师兄姐从西南过来还是个半大孩子，未语先流口水，镇日就盯着人傻笑，后面长大了倒是没入军籍，平日里跟着师兄姐屁股后头，有军务就领个活，不领军饷领着军中劳务赏银，算是个劳务派遣。
　　后来上游的军户虞家人来寻人，千恩万谢过老钱，将人领了回家将养，又过了一段时间，北地生乱，虞灵随着一众军户逃难，不过一年的光景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和她一样遭遇的还有阿莹，适逢大帅破军招兵，她本和阿莹去应聘个后勤帮厨，谁知干了几天被分到隐部，就这样开始了十年的军旅生涯。
　　隐部，顾名思义专司些见不得人的活。他们一伙人有男有女，教头啥都给学，说起来就是练杀人的手艺。虞灵琢磨着原身应该有点底子，听一遍再看一遍，完了自己练上半天都能学个差不离。又是兵荒马乱的世道，甭说身为女子没点求生的本事，就是被清出隐部也难有立锥之地，虞灵学得格外认真。
　　虞灵十四岁上跟着阿莹一起头回出任务，那次是随大帅到北地夜来国劝降，一伙人扮作商队秘密前往夜来国国都，她与阿莹二人扮作随行侍女陪同，任务是保护大帅安危，击杀国王近臣阿斯纳。
　　凶险不提，虞灵初生牛犊不怕虎，和阿莹二人勒死阿斯纳，因着阿莹不慎教阿斯纳看出了端倪，虞灵冒险回去扫了尾，阿莹的原话是“从看你不太顺眼变成了有点意思”。
　　后来二人慢慢在上司面前挂了号，阿莹的排位从后面升到了前面，虞灵因着志不在军中，每每放水挂了个中不溜。
　　时间到了大兴二十九年，老皇帝强撑着病体和北地到了决战环节，大帅率破军及百万雄师直击北军腹地，虞灵随大军一起进了北地皇宫，亲眼见着北帝人头落地，尘埃落定。
　　论功行赏完，又随大帅回京凯旋献人头，途径了清河镇，虞灵觉着此地不错，趁着休整的空隙买了镇里最西头的一处宅子，准备之后退休就来此处定居。
　　庆历四年五月初一，虞灵趁着万籁俱静的黎明背上包袱悄悄出发，在离辕门二十里地的路边亭子遇见了等候多时的阿莹和老钱。
　　这退休生活确实是不错。
　　三人吃完早饭，老钱将碗筷收到灶房去洗，阿莹去将屋里冬日的衣物拿出来披晒，虞灵则到井边涮洗床单。
　　老钱收拾完灶房，自去前面门脸开门。
　　三人到了清河镇后，休整了几日。
　　虞灵买的这小院还挺大，整的二进，据说原是镇上富商外宅。前头西侧并着两个门脸，东侧正门进去，绕过玄关是个十来平的天井，堂屋东侧连着灶房柴房三间，西侧有个门房，穿过堂屋后头连着一栋二层小楼上下四个屋子并后院。
　　虞灵琢磨着自己画了图，找了镇上唯一的据说祖父原是将作监大匠的李工匠，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做了改造。
　　原来二进的宅子，后院一棵老松不动，两间门脸打通，另开了个小门连后头，正院两侧做了连廊通堂屋，东侧改了一间柴房作公共净室。后头每间屋子都辟了隔间作净室，虞灵选了二楼。原来宅子破碎的青砖青瓦都作了更换，刷了三遍大白漆，后院一大片空泥地另铺了青砖，方便起居练武。
　　为着不浪费门脸，虞灵找了县城的药材门路，又采买了些家具用具，开了镇上唯二的药铺。
　　新药铺只有老钱一个坐堂大夫，因他看着四十多的脸生，人们去镇中间的生民药铺多些，老钱平日出诊少，只自己做些成药丸子药油的，平日就治治头疼发烧跌打损伤的。
　　忙乎完，虞灵到前头铺子里盘账，老钱见这会没人，到后头院子看看他晒的生药。阿莹搬了条长条凳坐在门口，端着碗锅巴边吃边看着来往的行人。
　　“阿虞，这日子真是舒服。咱中午吃啥，咦，有个信客。”
　　信客瞧了瞧店招，进了药铺，“可是清河西药铺虞掌柜？”
　　“正是。”
　　“这是挂号信，我先去送别家，稍晚再来取回信。”信客出了药铺。
　　虞灵接过信件，谢过信客，找了裁纸刀刮开信封，一看是县城生药坊王掌柜的信。信上先是问虞掌柜安好，说明新的一批药材已经到货，待炮制半成大概本月底运到清河镇。另有一事相求，即有一世交之子因家族生变，欲往北边去投靠亲戚，恳请虞掌柜襄助，事成一万两银子酬谢。
　　“一万两银子？还真不少。”阿莹过来瞅了一眼信上内容，撇撇嘴。
　　因着去找药材门路的缘故，虞灵结识了县里生药坊的王掌柜。恰逢当时王掌柜遭了同行暗算，家中账房里应外合就要将他毒死，虞灵为着药材门路出手帮了一把，那王掌柜立时将虞灵奉为恩人，二人一来二去成了生意搭子。
　　说实话，十多年军饷连着赏银虞灵自忖积蓄了不少，本着退休养老的想法，如今也用不上甚钱，一万两的报酬，怕也是个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的活。
　　“过几日又要梅雨，咱们在家酿些米酒。”前几日有西南行经的客商，虞灵见着有酒曲，想着前世贵州那好喝的甜米酒，倒是可以忙些这。
　　找了张信纸，言明谢过王掌柜尽心，近日家中琐事缠身，并无出门打算云云婉拒。漆好封，放在柜台上，让阿莹看着铺子，等下信客回转把信寄出去。
　　虞灵看着漏刻，约摸着去后院准备午饭了。
　　三人用过午饭，虞灵回屋继续拿起看了一半的《山家清供》，老钱自去了门脸，阿莹回屋午睡，很快到了午后夕照。
　　听着楼下阿莹起床出屋，虞灵下楼，两人很快就将晒了一日的床单衣物收拾了。
　　“看着又要下雨了。”嗅到空气里的潮意，果然天一擦黑，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闻着被子日晒的味道，虞灵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夜，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