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夕照深秋雨》江江塔

2、秋猎

　　当皇帝一再问起他欲与谁成婚时，李景衔总是沉默，在一个又一个瞬间想起一抹青色。

　　沈晏舒并不是最佳的联姻人选。太傅已老，其门下多年的门生却不全然站在他这边，他选择沈晏舒无疑是像对他疑心满满的皇帝宣称，沈家的势力他会死死抓住。

　　可能是因为无香的海棠，香甜的莲子汤，还有那幅松柏画。理智逼迫他暂时放弃这个选择，毕竟太傅这一支会是他的助力，娶了沈晏舒只是多一个长期保障，但情感告诉他，不这么做他会后悔，他将会错过一个有才情远见的个性女子，他将随便同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子草草度过一生，无情无爱甚至连相敬如宾都需要假装。

　　他恳求年迈的太傅的同意，看似认真慎重地分析沈家独生女在他走后会面临什么，其实哪里是打着报答太傅的恩情，他眼里藏着觊觎的狼子野心。

　　秋猎秋宴，百官携家眷前往，这是皇帝给他的婚姻下的最后的通牒，场上那么多世家女子他总得选出一个。

　　可能是压抑久了，靠着秋猎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他一箭接着一箭，捕着猛虎豺狼，赢得一阵又一阵喝彩。他本该收着点，偏偏赌气一般不肯被万贵妃所出的靖王落一点风头，也懒得维护皇帝那点威严自尊。

　　他一堆猎物里冒出只兔子，秦小将军秦衍骑马追到他边上一看乐了，“殿下还喜欢兔子？”

　　李景衔侧过头看着调侃的友人没好气地笑着锤他肩膀，“你不去跟着你妹妹，也不急狩猎所得数目，跑来看孤热闹。”

　　秦衍挑眉使眼色，叫他回头看看，贺将军守着呢，青梅竹马的，有他个哥哥什么事。

　　“这是给哪家小姐的？莫不是沈——”秦衍往宴会那边瞟了一眼，张嘴笑着就要说出口。

　　“慎言，少揣测孤的心思。”李景衔一个眼刀过去，想不明白这厮哪来的消息。

　　“殿下，可不敢给臣扣这帽子啊。”秦衍嘴上惶恐，面上笑嘻嘻的没一点正形，又悄咪咪侧近低声说，“羽涅和那位是闺中密友。”说完，又兴冲冲地一拍他肩膀追兔子去了，“殿下！这兔子，臣姐姐妹妹们都喜欢，殿下割爱，给臣留几只！”

　　李景衔拿起下人远远拿过来的兔子。

　　“殿下，没伤着，箭擦着兔子脖颈边过去的，兔子胆小晕了。”

　　李景衔拎起兔耳朵，兔子偷摸一般睁开了一秒，“机灵着。拿回去好好照看，别被那些大的吃了。”

　　回宴会路上，瞧见秦家小姐秦羽涅骑黑马挑银枪，秦衍和贺谦就在身后追着，她半点不理笑得张扬肆意。猎场阔大，独她一马当先，不知抢了多少王子皇孙的风头。他分明瞧见他骑马回来时沈晏舒原本是瞧见的，多少明明暗暗瞧了几眼的，这一下秦羽涅冲到他前面去了，沈晏舒满眼亮晶晶地全瞧她好姐妹去了。

　　贺谦不好近了宴会还跟在秦羽涅左右，在李景衔身边慢下，同他问安。

　　“不跟着了？”李景衔哼笑一声。

　　“殿下和秦衍学坏了，怎么还打趣我？”贺谦一脸无辜。

　　“你小子。”李景衔心里幽幽叹了口气，略哀怨地瞟了他一眼。“欸，你一会把孤的那只兔子拿给秦衍，叫他让妹妹转交。”

　　“何必麻烦？秦衍那不是很多兔子吗？”贺谦拧眉表示不解。

　　“啧，他技术不好，都带血。”李景衔下马叫人牵走，回宴会上去了。

　　贺谦摸不着头脑，转交给谁也不说，不过与他也没干系，左右不是给羽涅的，转述给秦衍不误事就行。

　　回到宴会上，李景衔应付着众人，表面上推杯换盏侃侃而谈，实际上从秦羽涅入座凑在沈晏舒左右时就分神了，等到秦羽涅掏出兔子同她窃窃私语时，他放在酒杯上的手早不自觉攥紧。

　　“太子？太子——”皇帝看出他心不在焉顿时冷下脸，“太子今日好风头，怎么还听说猎了只兔子？”

　　“儿臣不敢，不过是师傅教导有方。至于兔子倒是没射中。”李景衔恭恭敬敬地答，不显山不露水暗踩靖王。对面的“师”出同门的靖王果然一下子黑脸。暗涛涌动下又一轮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李景衔饮着酒听着耳边的恭维和敲打，生出几分不耐，只是眼神扫到秦沈两家那时总装作回秦衍贺谦他们的酒，不经意停留几秒。

　　沈晏舒端着酒浅浅喝了一口，和李景衔对视了一眼，故作镇定地放下酒杯再抬头就看见那人回头笑了一下，顿时粉面生霞。

　　李景衔移开视线端着酒杯掩饰嘴边的笑意，心里给张远山记了一功。早间张远山说出美男计三个字时他羞恼地一点不看好差点骂了他一顿，可到底赌那句“这谁看您都挪不开眼”，他精心挑挑拣拣选的衣裳，宫女梳了又梳的头发，到底还是没白费心思。他招了招手，张远山凑近还没开口问，李景衔笑着说：“孤要赏你。”张远山登时乐开花。

　　上头皇帝又问：“太子如今也该考虑亲事了，可有心仪人选？朕好给你赐婚。”

　　李景衔往沈家那边看了一眼，沈晏舒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只兔子，她错开视线不肯对视，他却嘴边的笑再也压不住。

　　“儿臣心悦沈家小姐，请父皇赐婚。”李景衔把这辈子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生怕在脸色渐沉的皇帝笑出来。

　　皇帝维持着面上的慈父形象，皮笑肉不笑地应下，为他们赐婚。

　　秋猎过后，皇帝看他更不顺眼少了他很多政事，李景衔倒是不在意乐得清闲。

　　倒是太傅就差揪着他耳朵骂了，“殿下倒是一点不着急。”

　　李景衔正襟危坐，“老师不是说韬光养晦嘛——欸！”他眼巴巴地看着手上的食盒被太傅拎走。

　　“怎么，她吃的得，老夫吃不得？殿下不要懈怠，早点回东宫完成课业为好。”太傅嘟嘟囔囔地往里走，一抬头看见欲言又止的女儿站在前面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地回头一看，太子幸灾乐祸地笑得遮遮掩掩，“哼，随你们，随你们——”

　　可人真到了跟前，李景衔反而是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两两相望，莫名其妙倒是彼此都多了羞赧。

　　李景衔怕她不自在，努力找话题，可他哪里知道该和姑娘小姐家的聊什么天，可若是近了婚期再想见一面说说话就难了，自己选的人，他想多了解亲近些。临开口，虚的都忘了，问：“棠春阁选的簪子不知沈小姐喜不喜欢，近日寻到柳老先生的孤本，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柳老先生？”沈晏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露出欢喜之色。

　　她一笑，李景衔也跟着笑，知晓这礼送到她心坎了，她既是中意，他也欢喜。

　　但未成婚总是不好久呆，该送的到了他也该走了，他拱手作揖转身欲去，身后人却叫住他了，“多谢殿下割爱，臣女不好失礼，望殿下笑纳。”

　　接过丫鬟递来的玉佩，李景衔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转身离去。好像来一趟什么没多说，什么没都干，却心满意足、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