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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算无遗策的母亲 ...

  •   他用了身上最后一点银子,请人给自己加了进来。

      他走投无路,只能赌,赌在私塾里被惊艳的时光里,那文章的作者,如他的文章一样。

      他鲁莽吗?他当然鲁莽,刘冲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孤注一掷。但刘冲记得,父亲曾说过,他从小就是个优柔寡断的孩子,所以,父亲给他定了名字,“冲”。

      刘冲记得,父亲说:“失败不可怕,我们做商人的,时时刻刻都在赌。但是你连赌的勇气都没有的话,就只能失败。”

      或许是冥冥之中父亲轻轻推动了他,他毅然决然,想去安厦身边赌一赌。

      当然,当他用尽了身上最后的银子,他是有悔的,他想起了母亲。

      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常年卧病在床。父母恩爱一生,父亲骤然离世,母亲的病就更重了。

      刘冲不知道,母亲还能活多久。

      如果我败光了家产,连母亲的丧事都不能办的风光呢?如果我不闯一闯,万一母亲又福大命大,我又如何有本事让她老人家安度晚年呢?

      刘冲从未如此清晰的认知到成人的难处,或是说作为顶梁柱的苦楚。

      晚上,刘冲回了家。父亲的钱大多都借给了外头,父亲一朝离世,刘冲立刻意识到家中再不能如从前一般铺张了。但又为了瞒着母亲,不想让母亲知道家中败落。刘冲裁了下人,却是只裁了自己院中的,和从前父亲院中的下人。

      父亲身边跟着的都是父亲的老人了,按理说应当留在家里养老的。他们大多和善,面对刘冲都晓得他不容易,有的连银子都没要就离开了。

      刘冲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和那些老仆保证,他东山再起的时候,定会一个个寻他们回来安度晚年。

      但无论是刘冲还是这些老仆,大家谁都没信。他能东山再起吗?

      “大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刘冲正在打扫自己的院子,闻言放下了扫帚。

      他院子里没人了,这些活只能自己做。

      “我马上去,记得,母亲面前不该说的别说。”

      “是。”丫鬟低下头。

      刘冲仔细摸平衣服的褶皱,放下为了做活挽起的衣角。他尽力回想以往母亲来唤自己的时候,小春姐姐是如何帮他整理衣饰的,努力让母亲看不出一丝端倪。

      “母亲,您今日好些了吗?”

      慈安堂内,中药的苦涩味沁进了每一件家具里,让人找不到来处,只觉得舌尖苦涩。

      “孩子,坐。”

      刘冲偷偷看着母亲的神色,心里直打鼓。

      “你们都下去吧。”刘夫人轻声道。

      “是。”

      “孩子,如今接掌了你父亲的产业,上手还顺畅吗?”

      刘冲语塞。事实上,他父亲的产业早就不行了,在父亲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父亲做的是泥沙的生意。建房子要用泥沙,父亲就是卖沙的人。寻常的散户生意自然撑不起偌大一个沙厂,真正重要的是些大活。

      比如说,朝廷,大官。

      是以,沙厂的生意,离不开关系。毕竟没有关系,谁会把这样的肥差给你?

      这也是父亲为什么借出去那么大一笔债的原因,因为他需要维系这种人情。

      但前些年,姓孙的横空出世,整个建材市场要被他一人揽下了。那些大些的厂子还能抱团和姓孙的抗衡。但他们刘家这样的小厂子,自然没人带着玩。

      所以,父亲去世前几年,家里的厂子就已经关了。

      而父亲,或许是发现了借钱给以前的朋友吃些利息也是不错的,几乎所有的钱都借出去了。

      如果纯粹做个赚印子钱生意的倒也还好。偏偏父亲一心想要再把沙厂开起来。既然如此,规矩就不能丢。

      做这行的,不写借条。

      有说是写借条不吉利破财的,有说写借条就是不信任对方的,关于为什么不能写借条,什么样解释都有。

      总之,父亲撒出去那百万两,一张借条都没有。

      但这一切,他们父子俩默契的瞒着母亲,谁都没说。

      “一切都好,儿子是还有不熟悉的地方,但父亲管教劳工管教的好,他们都听儿子的话。”

      刘冲低下头,恭敬道。

      刘夫人没说话,半晌,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刘冲的脑袋。

      “胡说,你们父子俩,都骗我。”

      “母亲…”刘冲不知道怎么解释,猛然抬起头。

      “你父亲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刘冲愣愣的,不明白母亲说这些做什么。

      “我和你父亲,是在河上认识的。”刘夫人眼中透出一股怀念。“我是渔家女,跟着家里在河上讨生活。我们不上岸,因为岸上没有我们呆着的地方。

      你父亲也是,但他更可怜些。他没有父母,只有一个鱼鹰。

      我们俩相爱了,发誓一定要靠着自己,上岸,建个宅子,生个娃娃。”

      刘夫人,或者说红丫头,眼中带着笑意,回忆起那段时光。那是他们美满生活的开始。

      “那几年,风调雨顺。我们攒了钱,上岸了。

      为了省钱,我们当然没买现成的宅子,而是选择自己一步步建。

      也正是这时候,我们意识到了沙厂是个好生意。那段时间风调雨顺的,很多人都要建自己的房子。

      所以那时候沙厂的生意特别好做,我和你父亲就看中了这一点,在那段时间咬咬牙,借了钱开了属于自己的沙厂。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刘夫人,我和你父亲一样,在外行走打拼,是有名的小女娘,大家都叫我红姐。

      所以沙厂的事情我都是晓得的,懂的。我也是好些年后,生了你,身子亏空,才在家里闲下来,如你今日看见的一样,是刘夫人,是你母亲。

      你父亲从前每日去沙厂,衣服上必沾着黄沙。但这几年我从没在他的衣服上见过黄沙。再想想这城中孙财主的名声,你觉得有什么能瞒过母亲的?

      我都知道,也知道你们觉得我身子不好,不想让我再操心。

      所以我就装作个眼盲的,顺着你们的心意。

      孩子,这府中的事情都是瞒不过女人的,更瞒不过一个整日呆在里头的女人。家里如今这么冷清,你叫我如何装作不知,继续装盲。

      但我的确不知道,不知道后来那些年你父亲靠什么贴补家用,又为什么他一朝离开,家里就成这样。母亲不是个寿数长的,你至少在母亲走前让母亲知道,家里究竟怎么了。”

      她眼光中带着点点星光一般柔和的希望,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个一朝长大的孩子。

      “母亲,母亲…”刘冲突然鼻子一酸,抱着母亲的要痛哭。

      “父亲,父亲他放贷。没借条,钱,全没了,全没了!”

      红婆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拍了拍刘冲的背,安慰道:母亲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呢,这算什么的。孩子,你想,我和你父亲一穷二白都能创下家业,如今咱们还有这偌大的房产田产,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不一样,母亲,沙厂做不了,你身体不好,我怕,我怕…”

      刘冲哭的不能自已,连话都说不清。但知子莫若母,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母亲懂,母亲都懂。你觉得如今世道没那么好了,在想靠着沙厂起家是不可能了,才如此悲伤。

      但孩子,天下不是只有沙厂这一条发家的路子。世代好的时候,人人建房子,沙厂固然是个好生意。世代不好的时候,自然也有别的生意,种粮食,或是去做个卖防身利器的铁匠,都是行的。人总不会被平白无故就这么困死。

      更何况母亲不怕。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孝心的好孩子,知道你是怕一朝投资,败了家产,让母亲不能安度晚年。

      更是不能给母亲一个体面的丧失,是不是?”

      说起自己的死亡,红婆婆脸上没有一丝避讳,她平和的聊起,就像是说这夜圆满的月亮一样,带着安宁。

      “但孩子,母亲不在乎这些。母亲希望的是,母亲撒手的那一天,母亲的孩子是一个勇敢坚强,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打倒的孩子。

      只要你乐观,你活得好,只要你对明天还有希望,那母亲就是用一张草席草草的裹了,扔了去。母亲都是笑着闭上眼的。

      更何况母亲这是富贵病,不是要命的病。你看看寻常人家的母亲和我一般年纪的妇人,她们那身子骨去趟大夫那里,一定被诊出要比我还差的多。

      人呀,被碾在尘埃里也能活,被捧到天上,也不是多快活。母亲的身体,放在别人家,那是下地种田一个不妨碍的。不过是咱家有钱,不必让母亲去种地,反而在家里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供着罢了。

      那如今咱家里没钱了,那这些不必要的东西,母亲自然也可以不要。没这些伺候和参汤,农家的婆婆还不是有高寿的?

      而且,母亲少年时就是个有闯劲的,如今老了也不觉得心气变了,还能陪着你从头来过。

      别哭了,坐起来,和母亲聊聊。聊聊以后咱俩怎么过日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算无遗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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