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照雪》容此客

27、递玉镯

　　“我是来找沈二公子谈正事的，”苏唤月插腰道，“见这位小哥不小心摔在地上，本来想扶他一把。”

　　沈钰笑道：“那还要多谢苏娘子出手相助啊，不如，你给苏娘子磕一个头，就当谢礼。”

　　眼看自家主子没护着他，家仆心底一凉，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那头忙不迭地低下去，就被苏唤月一把捞了站起身。

　　“下次可得小心，眼睛要好好看路。”苏唤月明里暗里提醒了一句。

　　家仆应了声是，脚下抹油般溜开现场。

　　沈钰轻摇折扇，说：“我还以为你会刁难他片刻，没想到这么随便就把人放走，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你什么都不清楚，就来帮我说话，也不怕府上的人乱嚼舌根，”苏唤月又把手环抱在胸前，长叹一口气，“大家伙都是看着上头人的脸色做事，本来过得都不如意，何必彼此为难，反正我受的气也撒出去，就算扯平了。”

　　“言归正传，你找我有什么事？”沈钰问。

　　苏唤月没着急回答，而是围着他转了一圈，两根手指敲打在下颌，突然说了句：“不是说你意志消沉，不出大门，我没看出来你和平常有什么两样。”

　　除了那见面就怼的暴脾气。

　　沈钰借余光瞥了下左袖，眼里的光芒黯淡几分，又迅速燃起来，满不在乎地说：“这不是伤没好全，不能出去浪。等我出了府，肯定第一个就去找你喝酒。”

　　苏唤月点了点头，“好啊，我的酒量可是进步了不少。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请你帮我解决个小麻烦。”

　　“不知这次秋猎，贵府可收了些好东西？”犹豫片刻后，苏唤月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我和位小娘子有约，若是能在秋猎上有好物，定要分给她去。这个约，对我来说挺重要。”

　　话音刚落，沈钰立刻便应下来：“今年因着这破事，没能捞到好货，只有两匹雪狐拿得出手，我会派人明天送到马具铺。”

　　雪狐！那可是难得的宝贝，比撞见狼的概率都小，还一次就送两匹。

　　苏唤月不自觉抽动着嘴角，“这多不好意思，你放心，若有马具方面的需求，尽管来找我，我不会吃白食的。”

　　沈钰笑开了怀，“救命之恩，我可是报不完的。”

　　两人又闲聊几句，见沈钰还算精神，苏唤月总能放下心里悬着的石头。麻烦也处理干净，她不想再回到闷人的宴席上，打算先行告退。

　　沈钰却拦下她，谈及齐夫人想要在后院见她一面。苏唤月应下此事，沈钰身后的竹白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才吱上一声，可以为她带路。

　　沈钰独自一人去赴宴席，而竹白则是老实地跟在苏唤月身后，一齐往后院去。

　　路上，苏唤月问：“小哥，你才到沨县几日，就连沈府的路都给摸透了？”

　　竹白开口道：“我向苏娘子道声歉，事关紧要，不可多言。只是这几日常来沈府，所以把各处都记得熟。”

　　是官府事务繁忙么？话说回来，今日在宴席上也没见着陆今安，大抵县衙的书房还是点着灯吧。

　　竹白一眼看破她的心思，嘴边的话胜似调侃，却又因那语气平淡如水，而显得格外认真。

　　“陆知县近日忙于沙盗一事，难常来看望苏娘子，还勿见怪。”

　　苏唤月的耳朵一下子烧起来般滚烫，连话都急了几分：“他忙他的事，来看望我作甚！”

　　竹白心里暗想：生气了，定是生气了。我得说几句好话，帮陆知县圆过去。

　　“其实，我倒有些真心话，想说与苏娘子听，”竹白握紧手里的刀柄，道，“你知道，为何那日先找到你们的，是我带的人么？”

　　苏唤月停住脚步，回过头盯着竹白的眼睛，说：“关于这事，我也在好奇，不过没找到机会问。我背着沈二，本就行动不便，行进缓慢，还沿路都留下了线索，可那么晚才被人发现。”

　　竹白点头解释道：“苏娘子是聪明人。陆知县很快就发现了你们的踪迹，但是在寻过去的路上，碰到了狼群。”

　　听到最后两个字，苏唤月不禁打了个寒颤，即使知道结果平安，内心依然焦灼惭愧，还是问了句：“没有人受伤吧？”

　　“其他人还好，就是，陆知县被野狼抓伤了背，幸亏没见骨，”竹白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此事还望苏娘子保密，陆知县不让我们和别人提。”

　　“另外，你昏迷的时候，陆知县好容易歇下来，就要看你。看你眉头紧锁，还，还给你哼了京城里哄睡的童谣，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陆今安，还会唱歌？！

　　苏唤月不能想象，平日里总是冷着脸的人，还会对别人如此关心体贴，她脸上都洋溢起暖暖的笑意。

　　竹白再次内心暗语：总算挽救回来了。

　　这么聊着，就走到了后院。经过连廊的拐角处，一墙之隔外，细碎的呜咽声如蚊鸣传进耳朵，伴着一声又一声拳打脚踢。

　　“你这个贱蹄子，有本事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错了，求求你们……”

　　闻言，苏唤月身子一僵，快步绕过宝瓶形的拱门，冲进假山石投下的阴影里。

　　一女子头绑布袋，正在地上缩成一团，而身侧围着两三人狠狠踹下脚，其中就有絮家。

　　没等苏唤月出手喝止，竹白已然轻松翻过墙头，抬起刀柄往絮家的肋下撞去，没收好力，那纤细的身姿就踉跄地踏过石径，摔进池塘里。

　　白刃闪现，搭在一人的脖侧。她立刻慌了神，眼睛快瞪出眶，嘴里絮叨个不停：“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动我！李家娘子的命令，不是你惹得起的！”

　　竹白早受惯了无力的威胁，淡然道：“我不是东西，是人。”

　　苏唤月趁机跑上前，将那布袋取了下来。刘寻梅的脸被打得红肿，布满斑驳的泪痕。

　　那白藕似的手，颤巍着抓上苏唤月的肩膀，把骨头都捏得生疼。苏唤月察觉到她的不安，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扫向打人者的目光顿时冰冷。

　　“这是沈府的地盘，今晚佳宴热闹，不需别的火花来打扰。你们打的这位是宾客，若她有半分受伤，沈府不好交代，你们更不好交代。”

　　絮家浑身湿透，乱糟糟的头发贴在脸侧，活像个爬上岸的水鬼，喉咙里咕囔说：“又是你这个碍事的家伙！”

　　苏唤月将刘寻梅扶起身，勾起一抹笑，大摇大摆走到池子边，对着那露出水面的肩膀又是一脚，把她再次按进水里。

　　然后，她回过头，疑惑地眨巴眼睛，像两颗星星一闪一闪，问：“刚才有人在说话么？”

　　池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苏唤月收回脚，对着另两人问：“为何要打她？”

　　没有刀架颈侧的那婢女连忙弯腰行礼，结巴道：“是，是刘娘子乱说话，惹恼我家主子，才……”

　　刘寻梅啼哭道：“我从未说过清仪半句坏话，你们这是诬陷。”

　　“什么时候，在哪说的，说了些什么？”竹白简单三连问。

　　那婢女埋下脸颊，答道：“我，我怎会知道，我家主子说的，就是真的，她本身就不干净，四处勾引男人，又装出可怜样，不值得如此维护。”

　　一巴掌如刺开疾风，狠狠甩在她的脸上，迅速红肿起来。苏唤月识出这声音，就是刚才“小贱蹄子”那句，心里的火气再次沸腾起来，随着这耳光爆发去。

　　苏唤月掐上那红肿的半边脸，抬高音量：“你污蔑我红杏出墙，丑若鬼怪，这巴掌是回应你的。”

　　“啊啊啊，我哪有说过你的坏话！”那婢女痛苦地嚎叫几声。

　　“我说你说过，那你就是说过了，”苏唤月又问，“被污蔑的滋味，好受吗？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给刘娘子道歉，滚得远些！”

　　两人捞起瘫软在池子里的絮家，朝刘寻梅赔礼道歉。刘寻梅也不想把此事传出，吱了一声后，连忙撒腿离开。

　　苏唤月抱住刘寻梅娇弱的身子，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下次有人仗势欺负你，你打不过，就跑来找我，我替你收拾他们。”

　　“我，我被她们故意引了出来，说是李家娘子找我，然后就被蒙上头打，”刘寻梅仍没平复下心绪，哽咽说，“我真的没说过她的坏话，没做错事……”

　　“我和人打交道多了，谁人几斤几两还是看得明的，知道你不会做背后诋毁之事，定是泼脏水给你。”

　　就这样简单的宴席，让她看完了两场闹剧，倒是衬出炎凉世态。

　　苏唤月又安抚几句，麻烦竹白将人送回家去。风过竹梢，掀起沙沙作响，此地只剩下了她一人。

　　一阵掌声兀自拍响，苏唤月循声看去，齐夫人正由奴婢搀扶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缓步走向她。

　　看来这闹剧，还有其他的旁观者。

　　齐夫人比上次看来更加憔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是病态的白，仿佛卷来一缕风，就能将这细柳似的身姿卷走。

　　苏唤月行礼道：“齐夫人找我来，有何事相商？”

　　“苏娘子不必拘束，只是秋猎一别后，一直没能寻到恰当的机会，向你答谢。”齐夫人微微侧过身子，往石桌走去。

　　苏唤月跟上她，便在一旁坐定。婢女沉默着为两人添好茶，退了下去，只留两人知心交谈。

　　“今夜盛宴相邀，苏娘子可喜欢这酒水佳肴？”齐夫人笑着问。

　　苏唤月应道：“沈府如此华贵，那吃食肯定差不了，我还得多谢夫人，让我尝到这般滋味。”

　　“苏娘子喜欢就好，”齐夫人点头说，“我第一次见着你，就觉得亲切。以后也盼着你常来府中坐坐，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样的福分，我可吃不消！苏唤月暗叹一句，表面仍是笑得花般灿烂。

　　“其实，我是想你多找钰儿说些话。你应见过他一面了吧？他如今越是平静如常，我就越是担心，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秋猎的半个字。我见你和他相熟，像是冥冥中的缘分般，你若能在他身边，定能宽慰他几分。”

　　一大通话像麻绳般弯来绕去，苏唤月越听越觉不对劲。

　　齐夫人轻咳几声：“总之这份恩情，沈府绝不会忘。你有事困扰，大可向钰儿倾诉，他会出面帮你处理，生意上遇到麻烦，他也会帮衬你一二。”

　　齐夫人拿出个粉玉的镯子，推至苏唤月跟前，“这是点小礼，你拿下便好。除了钱财，也没什么能答谢的了。”

　　苏唤月的手轻抚过茶杯，忍不住笑得更加欢快，这话里有话，总算是让她给听明白了。

　　常来府上，不如住在府上；若有困难，沈钰会替她解决。齐夫人以利诱之，以情动之，大抵是看上了她，想给沈钰寻门亲事。不过凭她的身份，正主之位高攀不起，只能委身做妾。

　　还真是为了沈钰，步步盘算到位啊……

　　她是个良民，对沈钰确有救命的恩情，齐夫人再怎样也不能强娶豪夺，才会委婉试探，等她一点点陷进黄金窟的圈套后，再适时顺手推舟。

　　不过，她苏唤月可不是将就之人。马具铺的生意逐渐好转，每单的开销谈不上大富大贵，足以供她衣食无忧，无需攀附他人生活。

　　她想做翱翔长空的鹰，生死自定，富贵自求，不愿折身于四方的牢笼中。所谓的荣华，不过是笑脸相迎换颗糖。

　　苏唤月坚定地把玉镯推了回去，说道：“齐夫人，刚才还拜托沈二公子做事，再收这礼可真要不起了。不过，确如你所言，我和沈二公子间，有着过命的交情，来找他喝酒划拳，那自是高兴，若他需要订做马具，上我这来也给低价。”

　　齐夫人脸色一愣，转瞬低头浅笑几声，望向苏唤月的眼神，少了几分讨好的算计，更多的是自然流露出的欣喜、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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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们的支持！！我一直在理剧情，然后这段时间学业有点忙，后面会尽量加油更，欢迎养肥了看，不会弃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