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照雪》容此客

28、突生变

　　沈钰按照约定，一大早就派来一支队伍，挑着数箱沉重的货品，像是条长龙般游向马具铺，引来路人驻足探看，还以为是哪家大户要成亲。

　　苏唤月不免一惊，掀开箱盖来看，除了上好的雪狐皮外，还有大量的补药、布帛和木材。

　　她冲领头的人摇手道：“这么多东西，我们这小地方也摆不下，只留下雪狐皮，其他的还麻烦撤回去吧。”

　　领头的人说：“我们只负责送货到地，咋还兴退回去呢，娘子可莫要为难我们。那沈二公子，还让我托给你张条子。”

　　苏唤月接过那纸条，上面的意思，大抵是沈二再三表示谢意，还请她设计一套冠礼所需的马具。

　　苏唤月应下此事，只收了木材和布帛，又花了点钱让来人把李清仪想看的东西送去。这李府的门，她是一步也不想踏进。

　　马大娘只坐在躺椅里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还未完全褪去稚气，往柜台前一站，招呼起客人来却是游刃有余。她总是有那么多新奇点子，给马鞍图案变着花样，就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好看。

　　“阿姊，你看！”

　　一声呼唤将马大娘的思绪拉了回来。苏唤月高举起崭新的木弓，眯起一只眼，对着门外的太阳拉满了弦。

　　“使不得使不得，弓怎么能对准太阳呢！”马大娘甚至着急得从躺椅上起身，

　　苏唤月轻笑一声，将弓抛进马大娘手里，说：“我试了下，这弓还是修得不错的。阿姊辛苦给我做的弓，若真是坏了，那沈二赔多少钱都不行！”

　　马大娘笑着说：“这弓坏了也罢，算是给你挡了污秽之灾。我可不止会做弓，那草原上要用的东西，找我准是选对了。”

　　苏唤月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试探着问：“阿姊，你说我现在的技艺，能算得上入门么？”

　　马大娘半眯着眼，轻哼一声，“路都走不稳，就想跑啦！这样吧，沈二公子的活计，我只指点，你来主做。”

　　“好，一言为定！”

　　话罢，苏唤月包好头巾，勒紧面纱出了门。马大娘忙问道：“你这又要去哪啊？”

　　苏唤月头也不回，大声回说：“南禅寺！”

　　今儿个的南禅寺格外热闹。都说圣女再过两日便抵边境，要来寺院与住持会面，僧人早早张罗起来，大家伙也赶这吉事，纷纷前来上香参拜。

　　前不久，马具铺接了单大生意，是经常给她们运木材的那位波斯人，喜欢上马鞍的独具民族特色的图案，让他想起了遥远的故乡。他刚好带了一支波斯商队，来这边卖瓷器，就托苏唤月给商队的马鞍重设坐垫。

　　那波斯人在价格上倒是大方，苏唤月见钱眼开，还应着他去给坐垫图案祈福。

　　苏唤月给阿母上完香，绕到后院去找约好的僧人。正巧，今日碰到了另一件祈福之事。

　　后院的石地上摆好了木桌，一架精美的铁马鞍就盛在上面，那细致的做工，引得苏唤月忍不住上前看两眼。

　　熟悉的纹样映入眼帘，苏唤月差点惊呼出声。

　　这不是她给波斯商队设计的图案么？！听闻波斯盛产苜蓿和葡萄，就将两个元素巧妙融合起来，这几乎是照着她画的图纸做出来的！

　　一长棍横在她跟前，粗声粗气地道：“离远点，不要碰脏了！”

　　苏唤月忙后退几步，朝来人拱手说：“这位婶婶，见谅啊。”

　　“哎，你是乌居那位苏娘子吧，”眼前的妇女收回长棍，笑起来给人有侠气之感，“不知道马大娘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我是‘千里急’的朱姥。”

　　苏唤月疑惑地眨巴眼睛，朱姥是听说过，千里急二院总管的名声在生意圈传得可广，但从马大娘嘴里，还真没听她议论过。

　　“你来这做甚，烧香求签的话，走过了吧？”

　　苏唤月咽下唾沫，打算如实相告。朱姥的表情没有变化，笑道：“还是你鬼点子多，若不是这幅马鞍要献给圣女，我没想着来寺里。”

　　“这马鞍上的纹样，是从何处得来的呀？”苏唤月问。

　　朱姥面不改色，甚至带着点骄傲：“嘿，这是我们院里想的，大家伙都觉得可好看了。”

　　我做的东西，啥时候成你们千里急的了！

　　闻言，苏唤月差点跺脚发火，但眼前只是负气之词，没有证据。

　　她随意应和几句，拉高面罩又转向厢房。僧人正坐于桌案前，为她倒上一杯热茶，道：“施主，请尝这茶水。”

　　苏唤月正在气头上，直接抢过茶碗一饮而尽，豪气地擦嘴说：“这位僧人，实在过意不去，我要的祈福不需做了。”

　　僧人淡然道：“不知可否过问其中缘由？”

　　苏唤月坐了下来，像平常一样盘起腿，敲着桌子说：“我还想请你评评理呢！这么说吧，你有个好不容易掏来的宝贝，却被邻家偷了去，扬言是他找的，换作是你，气不气人？”

　　“这被偷去宝贝，势必拿回才能疏解心中郁结。确实气人，不可动手出纷争，许能从理上与对方说上几句，”僧人思考了下，说，“此事若是移交官府，怕不好处置，若有宝贝的租买凭证，便好解决了。”

　　没想到对方不是开口而出“慈悲放下”，还有理有据地给她分析一番。苏唤月说：“你和我见过的僧人都不太一样。”

　　僧人笑道：“有何不同？”

　　“长得像西域，说话很斯文，身上的烟火味却很重，总之和一般的不一样，”苏唤月说，“我见过你好几次，你这双蓝眼睛给我留下了可深的印象。”

　　“在下悟禅，之前给陆知县解过签，当时苏娘子也在一旁。那副黄金马鞍，据传是施主设的图案，我有幸看过一眼，想起了一些往事，觉得这图案甚是漂亮。”

　　苏唤月一激灵，猜道：“你难不成是羌幽人？”

　　僧人点头应下，苏唤月激动得差点失了分寸：“你们一族的图腾文化，我可喜欢了，不知有没有机会，能上你们那儿看看？”

　　“羌幽一族没落许久，早搬迁到西域内部，离中原相距甚远。不过，也许以前朝拜的洞窟里还留有些壁画，就沿着麦雨山往西走，有大片沙壁。那里风沙肆虐，大抵只有路过的商队会停留歇脚，壁画应当没受到损坏，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前去一看。”

　　悟禅沉默片刻，又从怀里掏出个紫色的石头，说：“如今，还是有羌幽族人越过沙漠前来朝拜，看到外人闯入洞窟中，许会觉得冒犯而发生争执。这是我们之间交流的信物，你真的碰到羌幽族人，就把这个给他们看，然后说一句‘哈鲁加利尔’，便不会为难于你。”

　　苏唤月把悟禅的手推回去，说：“你我才第一次见面，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

　　悟禅也使上了力，笑道：“回不去的地方，还是不要留下念想，对于我们这般漂泊客是一种往前走的放下。苏娘子若能将羌幽文化流传下去，对一个沉睡的族群也是好事。”

　　闻言，苏唤月握紧石头，冲悟禅一点头，“我会好好保管的。”

　　在找到新的出路前，还是要先把当下的麻烦事处理干净。

　　这是要献给圣女的马鞍，现在闹出事来，定会扰乱和亲大事，这罪责是她承担不起的。

　　再者，对于齐越律法，苏唤月只了解两三分，似乎在货物款式的借用上，并没有明确规定。

　　苏唤月拿不准主意，打算找个人帮忙，脚就不自觉地往铁匠铺走。果然，她连暗号都还没对，月青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月青见到她，先是愣了片刻，挠了挠头，随后笑问：“这月的钱，已经送到县衙了，苏娘子还有其他的吩咐？”

　　苏唤月直奔主题：“月青小哥，我有点律法想问你。”

　　两人入了内屋坐下，待清楚缘由后，月青分析道：“我举个例子，四方葫芦纹常见于贵族的家居服，每家织坊是通用的；可龙纹就不一样了，是皇权的象征，只有皇家才可使用。我估摸着，你怕是讨不回这口气了，纹样用于迎接外使的货物上，属于第二种情况，他者是不可再使用的。”

　　苏唤月叹了口气，一掌狠狠拍在桌上，茶水都洒出半碗。

　　月青忙劝道：“你不必心急，我最近刚收拾完沙盗的事儿，能帮着暗中调查一下。”

　　“最近这几日，来马具铺找活的人似乎也少了许多，我也想请着你去帮忙看看。”

　　月青笑说：“这事好说，陆知县一直留意着你家的生意。喏，小豆儿走遍整个沨县查的，各家马具铺的生意情况，我本想着来这里交换完情报就给你送过去的。”

　　苏唤月展开纸条一看，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内心却猛然意识到不对劲。没变化才是不正常的，现在这生意格局，和设计出新式图案前一模一样，就说明客流没变动，依然是千里急居大，他家争夺，而一匹风挤在角落。

　　苏唤月如鲠在喉，连忙拔腿奔回马具铺，就看见店门前围得水泄不通。那中间的波斯商人气势汹汹，仿佛是来抄家伙的。

　　马大娘堵在屋内，有些不明所以，“你不是把活都交给我们干么？怎么突然想要回定金？”

　　波斯人把手环抱在胸前，说：“商人嘛，还是要讲求利益。有其他店家找到我，他们给的图案我很喜欢，价格也给得更低。”

　　“可是，我家也把图案做成了，”马大娘插着腰说，“等媛媛待会儿回来，给你看看我家的设计，绝对更好看！”

　　“我能插句话吗？”

　　纤痩的身影从几人的缝隙间穿过，挡在了马大娘的身前。

　　波斯商人笑道：“哟，正说到你，你就到了。苏娘子，今日便是约好展示马鞍初图的日子了，你可有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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