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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换新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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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今安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说:“这几日还在倒春寒,可莫冷到身子。”
“多谢陆兄关心,我下回定会记得添衣。”
沈钰裹紧身上的狐裘,还以为在冲他说,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紧跟的侍从突然上前,趴在他耳畔一阵嘀咕。
沈钰无奈地应了声好,就朝陆今安一挥手,“陆兄,大哥叫我回府,那便先走一步。”
话罢,他朝苏唤月恶狠狠瞪了一眼,“把我的折扇还我!”
苏唤月也没惯着他,同样恶狠狠地瞪了回去,把扇子丢到他手上,说:“慢走不送!”
见他和一众随从消失在街口,苏唤月解脱似的垂下绷直的肩。
她看着青石板上余留的斑斑血迹,还有彻底染红的凤阳花,仍觉心惊。
“虽然修好了,但就像没修一样。”
“天意要我摔下马,我也不得不从。如若当时没修好,怕是还会殃及无辜。”
苏唤月忽地偏头一笑,“你帮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咱俩之间,你还没还清。”
原以为是“两清”,陆今安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没还清?”
“唔,你对我是帮,我对你是救,救和帮当然不一样啦!”
“那算在你坑我的一成钱上吧。”
“不够,我都认识哥哥这般久了,却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陆今安叹了口气,像安慰邻家妹妹般,柔声道:“我姓陆名今安,字时宁,取今时安宁之意。”
“今时安宁,”苏唤月一字一字读完,高兴地点点头,“时宁哥哥,我记住了。”
陆今安从袖里摸出一个小瓶,借着身姿的遮掩塞进她手里,若有若无的药香飘进鼻翼里。
苏唤月双手捧着,问:“这是何物?”
“此膏药名为玉生肌,涂抹在伤口上,可祛疤褪痕。今日之事,还要多谢苏娘子出手相救。”陆今安道。
那道血痕仍在隐隐作痛,她攥紧手里的药瓶,细腻的触感上还残有余温。忽然感觉到,眼前的人好像没那么冰冷了。
再抬起头时,只见马大娘步履匆匆地走来。苏唤月忙迎上去,“阿姊,那女娃送回家了吗?”
“可是个不爱说话的,我问了好几遍都不搭理,气得我差点把她丢在半路,后来还是她阿母认得我,自己找了过来。”
“还有你,”马大娘轻轻揪住她的耳朵往上提,“瞧瞧你那小身板,过沙鸣关的时候,都得抱个石头,要不然就被风吹跑了,还敢往上冲,砍头的事敢不敢往上冲?!”
苏唤月连连认错,“阿姊阿姊,我错了,砍头的事谁爱上谁上,我惜命,绝对不会上的。”
“那女娃是女娃,你也是我的女娃啊。”
只一句话,苏唤月双眸微睁,泪水就聚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她现在也是有家的女娃啊……
她跌跌撞撞地随马大娘回家去,不忘转过身向陆今安点头示意。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块“呆木头”上扬的嘴角。
日子随沨县里渐暖的熏风咻忽而过,苏唤月正洒扫后院,抬眸便见那树投下浓密的绿荫。
算起日子,她来沨县已一月有余,大抵摸清周围的路况,也和街坊邻居聊得起劲。
每天不是砍柴,就是借废弃的边角料练习木工。马大娘对基本功可盯得紧,苏唤月喊累偷闲的机会都抓不住。
乌居马具铺以前主要做马鞍和辔头。尤其是马鞍,借阿翁传下来的独特技艺,做得安全舒坦,模样和拼接方式都与别家不同,曾广受好评。
但也是曾经的事了。
听到前堂哐当作响,苏唤月连忙放下扫帚,笑着上前迎接。
马大娘取下斗笠,掀开菜篮上的蓝布,冲她一点头,“看看,我给你带了啥好玩意?”
苏唤月好奇地凑近瞧上一眼,喜悦便像烟花,在眼里噼里啪啦地绽放出光芒。
她装作不在意地摇摇头,“这颜色太艳了,我不喜欢,阿姊拿去退了吧。”
“这哪行,你个枝头正盛的花,怎么能整天穿伙伕的裤装,又或那洗得掉色的衣裙。”
苏唤月忍不住搓了搓篮里的新衣,那手感柔滑细腻,一摸便知是上好的绸布。
可自从修完上次的辔头后,马具铺几乎没接到什么赚钱的活,也快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了。
“你莫要担心,阿姊之前做活时,还攒了一些钱,不会让你饿肚子的。这马上要到凤阳节了,到时候各家女娘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我家可不能丢了脸面。”
苏唤月作了个甜蜜的笑,挽住马大娘的胳膊说:“好,我就知道阿姊最好了。”
“我让你做的板凳,咋样了?”
“昨晚就赶完,等着你去检查呢。”
马大娘捧着那长条凳左右打量,满意地点点头,“还行,看着挺牢靠。”
话语刚落,一条腿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苏唤月尴尬地挠挠头:……
“还有这边锯得太窄了,”马大娘露出无奈的笑,继而换了话题,“你女红做得怎么样?”
这回,苏唤月骄傲地挺起胸膛,“我阿母的女红,可是闻名乡里。我自小就随她学习,连婚服都是自己做的……”
想起那件婚服,不好的画面直钻入脑海。她忙甩了甩头,脸上的笑也淡去。
“好了,在这不谈往事,凤阳节过后,你就开始学做基础的部件吧。”
苏唤月领了命,在马大娘闭关研究的时候,偷偷翻看那条难得的襦裙。
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这一翻,反倒看见不少粗糙的线头,里层用的布料就是拿来充数的假绸缎,甚至还有些褪色,根本不值马大娘报的那个价。
苏唤月叹了口气,拿着襦裙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位贵客,为何要退货,我们好商量。”
那掌柜的是个身着青衣的女子,说话娇柔动人,却死死拉住她不让走。
苏唤月轻轻拍拍她的手,回道:“你就当我买错了,行不?”
“谁敢来我的地盘上闹啊?”
沈钰从门外大步踏进,看到苏唤月的第一眼,就如撞到鬼一般,连忙揉了揉眼睛,又指着她嚷嚷道:“你,你怎么在这?”
苏唤月双手叉腰,冲他一仰头,“为啥我不能在这,来买衣服不行吗?这又没写着沈家的名。”
“你眼瞎吧,这可是我名下的店铺!”
苏唤月像听了什么玩笑般,走到店门前,指着牌匾读着:
“金玉衣坊,哪个字跟你有关。”
此话一出口,苏唤月立刻察觉到不对,又再看了一遍。
金玉,金玉,合起来就是“钰”字。
瞧见她吃瘪的脸色,沈钰总算爽快了一回,摇起折扇,说:“连店主人都认不清,你还是别来买了,去别家吧。”
“巧了,我不是来买衣服,我是来退货的。”
“退货”二字砸进沈钰的耳朵里,他差点激得跳起来。
“我敢对天发誓,我家店里的东西都是好货,你要退了干吗?”
“马大娘可跟我说过,齐越法律规定,买来三天内,若有质量问题,都能退货。”
苏唤月翻出早看好的粗糙线头处,举到他眼前。
沈钰扫视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一边扯着苏唤月往楼上带,一边陪笑着说:“我知道你在闹脾气,嫌我才送给你一件,你若是喜欢,我把店赔给你都行啊。”
于是,从退货的剧情,变成了小娇娘向郎君计较的戏码。
这沈钰的力气也大得不像话,苏唤月一直挣扎到上了楼,才使劲甩开他钳子似的手。
这拉客的力气,是沈家独传的吗?
苏唤月气不打一处来,谁料沈钰忽地给她弯腰鞠躬。
“这做工是我们的错,同等价的,随你挑,只要不退货,都好说。”
“不就是一件衣服,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怎的,最近退货的人多了一倍,阿父近来要查我的店,拿去和大哥作比较,然后还要决定——哎呀,反正你不懂。”
苏唤月撇开头,一眼便看见墙上挂的毛毡画,色彩艳丽,图案新奇。
“这是什么?”
“那个啊,是有支西域商队入关时带来的,我第一眼就相中了,据说这是他们民族的特有图案,还有祈福的功效。”
苏唤月沿着长长的廊道继续走,一幅又一幅不同特色的毛毡画掠过眼前,像生活的画卷缓缓展开。
沈钰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
苏唤月突然一回头,“你有把这些图案设在衣服上吗?”
“我的店以中原服饰为主,这些图案配上去不合适,”沈钰说,“你看也看够了,能不能答应我别退货啊?”
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穿过她的脑海。
这样的图案,能设计在马鞍上吗?!
“沈二公子,陆知县到了。”楼下的青衣女子高声呼唤。
“呀,陆兄总算来啦!”
沈钰高兴地冲下去迎客,苏唤月就这样倚在楼梯口,瞧着那熟悉的身影。
他身着素白窄袖云纹燕居服,勾勒出健硕的身材,脸却又瘦下去几分,下颌的线条犹如山峰般棱角分明。
忽地,他也抬眸,对上她炽热的目光,惊讶似的微挑眉头,接着颔首示意。
在她的印象里,武功好的男子,大多都是五大三粗,豪迈不羁。
可陆今安不一样,他给人的感觉,像是立于万丈高崖的孤松。
他表面木讷文雅,有意收敛自己的锋芒,似乎很易相处;但当你走近他,却仿佛离他很远,像身处纷扬细雪中,既觉得冷,又迷了眼。
沈钰无奈地叹口气,嘴角顿时垮下,“陆兄,我还有点麻烦事没处理干净。”
陆今安猜道:“她来找你退货?”
“陆兄,料事如神啊!她死皮赖脸地揪着不放。”
“你最近还是小心为妙,”陆今安一边同他上楼,一边说,“退货的事,可不只这一次,应该好好查一查底下的货。”
“我把此事托给秦罗娘,这几日没人再来,今天却又让我碰见这个晦气的。”
苏唤月狠狠剜了他一眼,行叉手礼道:“妾身见过陆知县。”
陆今安如询问家常一般:“许久不见,苏娘子近来安好否?”
“妾身吃饱穿暖,过得还算如意。”
陆今安接过她手里的襦裙,像一叠鲜艳的凤阳花开在掌心间。
“这颜色,很适合你,”他举起仔细一看,说道,“这做工,沈二不赔你套好的,也说不过去。”
“我可不要新衣,倒是有个别的需求,”苏唤月说,“陆知县,这样的毛毡画在沨县流行吗?”
陆今安走过去看着,“不常见。这是西域小族羌幽的图腾文化,我也只在古籍上看过一次,据说祈福很灵验。”
“嘿,我就知道陆兄是识货的!”
苏唤月挑起垂在肩上的发丝,在指尖转圈圈,暗作打算。
她故作为难地皱起眉头,说:“这不退货也行,但沈二公子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沈钰打趣道:“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我知道自己丰神俊朗,那想嫁我的小女娘都快排到沙鸣关了,但是我给你个提前排号的机会。”
苏唤月冷笑一声:呵,脸都不要,你也只有钱了。
陆今安沉声道:“你和你大哥最近在受你阿父监查,沈家的生意,素来以质量上乘闻名。因着几个小地方出了错,被指摘粗制滥造,你可不好办。”
沈钰像被捏住了命脉,满口答应:“陆兄,你帮着她——行行行,我答应你,但是不能过分啊!”
“我想要一幅毛毡画。”苏唤月指着自己最中意的一幅图,说道,“怎么,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